《忘川少女异闻录》小幽团子

25、梨园旧曲

　　今儿的书就只说到白娘子被永镇雷峰塔这一章节，散场的月宁颇有些不满。她怀里还抱着没吃完的一大袋两层油纸包的瓜子，月宁将那瓜子壳吐到外层的纸袋子里。

　　“呸呸呸，真晦气！”月宁恰好这时吃到一个焦瓜子，她气鼓鼓说道：“最后那混账许仙居然到处化缘求了一座雷峰塔来镇压自己娘子，真是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许仙毕竟是凡人，某日知道自己枕边人是条几十尺高的白蛇，自然惊吓。一介药郎中，自小又是迂腐固守惯了，能接受才叫奇怪呢。”阿瑜略微思索了一会儿，忽然也说道。

　　月宁听到这话，转过身来，不假思索问道：“那如果阿瑜是许仙，也会这么做吗？”

　　阿瑜忽然怔住，有些哭笑不得，“我才不是凡人呢，你问这些乱七八糟的做甚？天色渐晚，你我还是早些回去吧，还有正事要忙呢！”

　　月宁跟在他身后，不知为什么，忽然觉得，莫问尘也是个药郎中。但是如果他是许仙的话，说不定会一药杵砸死法海那个死秃驴。她被自己想到的画面逗笑了，又意识到自己有些想莫问尘和小狸了。自己忽然消失，不知道这两人现在急不急？莫问尘不肯定，但是小狸，只怕现在早就急哭了吧？自己真是忘了，应当找个时间寻青鸟寄个口信过去的。

　　二人在回去的路上，还带了些点心和礼物给奶奶。

　　转眼入了夜，月宁早早将烛火吹灭了，拽着阿瑜蹲在圆圆的房间门口草丛里。这晚上静的很，耳边只有些虫鸣声，却不见那怪物前来。

　　月宁蹲得腿都有些酸了，又是一个时辰过去，还是什么都没发生，她都要疑心是不是今晚不来了？

　　忽然听到阿瑜低沉说了一声，“别动。”

　　房间的大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了，从里面探出半个脑袋来。是扎着两个羊角辫、身上背着一个斜挎布包的小圆圆。她左看右看，确认四周没人之后，迈着自己的小短腿蹑手蹑脚向外走出，仿佛害怕吵醒了屋里的奶奶。

　　眼瞅着她往梨园的方向跑去，月宁和阿瑜不动声色地悄悄跟在她身后。

　　小圆圆围着梨园台子旁的几棵杏树转了几圈，忽然停在其中一棵树前，咯咯咯笑起来，“宁哥哥，我又捉到你了。”

　　月宁一眼瞥过去，终于发现了有什么不对劲，这杏树的数量比昨晚多了一棵？好啊！原来这个胆大包天的精灵从来没走，一直藏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这是变回本体，隐藏在梨园诸多杏树中间了是吧？

　　等等！

　　月宁拿眼神去瞪阿瑜，无声谴责道；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了？就剩我一个人在那干着急？

　　阿瑜扬了扬眉毛，面上显得一片无辜。

　　那棵杏树微微抖动了一下叶子，仿佛认出了眼前的人。它收起自己的枝叶和躯干，在一团柔和的绿光中慢慢化作人形，却还是那般丑陋不堪的模样。

　　“圆圆，你终于来啦。”杏树精灵想展现一个和善的笑，弯起嘴角，脸上纠缠在一起的伤疤却显得更狰狞了。

　　圆圆好似没有看见这张骇人的脸一眼，她从包里掏出一个油纸包，一层一层打开，里面是个还冒着热气的青团。

　　“给你，这个好吃。”圆圆踮着脚，努力把青团往他鼻子下递，“宁哥哥吃了，唱戏给我听。”

　　那精灵用还露着白骨的手接过小圆圆手上的青团，小心翼翼咬了一口，细细咀嚼着。

　　　　他蹲下身子问小圆圆，“这青团是谁做的呀？”

　　小圆圆掰着手指，乖乖说道：“是奶奶白天做的，奶奶说里面加了煸香的五花肉，还有雪里蕻、春笋、香菇和晒好的豆腐干，这样吃起来才会特别香，别家都做不出来呢。”

　　精灵未曾言语什么，大口大口吃完了手上的青团。他摸了摸小圆圆的头顶，柔声说道：“宁哥哥唱的昆曲最好听，今天给你唱我最喜欢那段好不好？”

　　他清了清嗓子，将手捏作个兰花指，向远处一点，这才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真是一把天地间再难得的好嗓子，一直能冲破三十三重天，直到那云霄最上端。

　　他一摆手，挥了挥那仿佛存在的水袖，手腕轻轻转动，双手好似蝴蝶在空中翩飞一般灵巧优美。纵使顶着这世上最难看的皮囊，这个男人，却能担得上“风华绝代”四个字。

　　除开这曲《西厢记》，你再也听不见任何另一种声音，月宁不由看得呆了。

　　那声音却在一瞬间戛然而止，万籁静寂！他捂着自己的嘴，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墨绿色的鲜血从他的手指缝间渗出来。他看着担心地跑到他身边的小圆圆，长时间地喘息着，终于平复下来，清浅笑道：“宁哥哥没事，别担心。”

　　“圆圆！”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哀戚的喊声，圆圆奶奶站在梨园大门口，面上都是震惊和不可思议，她对着园中的二人高喊：“别吃我孙女！”

　　老人家颤巍巍走上前，将孩子一把拉回自己怀里，冲着那精灵决绝道：“你要害人，我这把老骨头给你吃，放过我孙女吧！”

　　他提起衣袖，似是想遮住自己不堪的面容。可转念又立刻想到自己浑身上下都这般难以见人，他向后退了好几步，发抖着想缩回阴影处。

　　“我的圆圆，我认错了我的圆圆！”精灵不敢再看眼前的两人，恨不得在地上缩成一团。

　　月宁正要拉着阿瑜现身，令二人都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圆圆奶奶从身后抽出一根驱邪的桃枝来，发疯一般抽在那精灵的身上，她大声咒骂着：“打死你这邪祟，你这丑陋肮脏的东西，不许再接近我的孙子！滚出去……”

　　那精灵被劈头盖脸抽了一顿，自然是疼的，他却一点还手的意思都没有，一直抱着头蹲在地上，直到圆圆奶奶抽到累得挥不动了。他从抱着自己的胳膊中露出一只眼睛，深深地看了紧紧抱着圆圆的奶奶一眼后离开了。

　　月宁看得分明，那个眼神，简直绝望到让人心碎。

　　阿瑜看着那道渐渐消散的灵气说道：“他这次是真想走，快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