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滴玉》尘夜

56、第五十五章 山雨欲来

　　蜿蜒向前的大道之上驰骋着几骑快马！
　　说是马，其实并不贴切，那种动物是筑紫汐从未见过的。它们长着健壮的四肢和宽阔的脊背却有着两个如鹰一般的脑袋，泛着金色的鬃毛密密地覆盖了自颈部以下的身躯，四足的肉垫后均长有倒刺，如果不是缺少了两羽翅膀，他们看起来就像是传说中的狮鹫兽，但是这并不妨碍这些动物迅速而沉稳地移动，就连筑紫汐这样从未学过骑术的人依然可以在那疾速前进的身躯之上端坐，稳若平地。同行的还有北海休和几名被他就近召集的“茧”的人员，火炽霄在近旁快速移动，火麒麟是以疾速闻名的神兽，自然不将这些魔界生物放在眼中，只靠着脚力竟还小小超出一截。
　　大约四个多小时之前，霍拉甫由于意识到事迹败露，几经思量，终于决定向北海休招供。根据他的话，在将近五个月前，霍拉甫收留了一名受了重伤的男子及其随从，细问之下方知那人是从位于克莱德省府的库鲁拉法领领主阿尔萨维•让•福斯崔侯爵府中逃出，因不堪忍受侯爵的高压手段，被一路追杀下仓皇逃来侯多邑，希望得到霍拉甫总长的庇护。
　　原来此人名叫汉珐•瑞蒙，是一名小有些本事的人类巫师，因得到库鲁拉法领领主阿尔萨维广纳贤士的消息而应募前去，同去的随从便是筑紫汐之前听到的叫做八足的人——那八足原来并不是一只蜘蛛怪而是一名下级魔族；未想到的是阿尔萨维的居心在于聚集起推翻王权的秘密队伍，那些受了骗前来的人们自进入阿尔维萨的城堡起便被关入了一座巨大的牢笼之中，除了服从别无他法，凡有丝毫表现出反抗意识的人第二日便会自人群中神秘失踪，一时人人自危。
　　每日，阿尔维萨会令亲随在那些受困者之中进行严苛的挑选，得胜者存活而所有的失败者则被带去不知名的地方，这名叫做汉珐•瑞蒙的男子本只是想有所作为而投效侯爵，因事与愿违萌生了逃跑的念头，因此聚集了几名有同样想法的伙伴策划了逃遁的计划，谁知在中途事迹败露一路被追杀至侯多邑见无处可逃才想起了投靠霍拉弗。
　　“臣一心替陛下安危担忧，为了搜集关于阿尔萨维叛变的证据才私自作主收留了那主仆二人……”
　　霍拉弗说到这段话的时候，双手抱拳，面容激动，一派臣子忠心的样貌，但又怎么骗得过北海休的眼睛，说穿了，他无非是想要将阿尔萨维的把柄握在手中以俟后算！一方面那名男子虽并无不多大的本事，但随侍他的八足却拥有不容小觑的实力因而可为己用，另一方面亦是出于其对未来棻国权势走向的考量。小小一个侯多邑无论在阿尔萨维侯爵或是京城眼中根本不足为道，然而握有了这张牌对其未来的前途可谓益处多多，倘使阿尔萨维得势则献上此人以拉拢关系表现忠心，另一方面假使京城镇压下了阿尔萨维的反叛则可将此把柄作为自己晋级的台阶，是个一石二鸟之计但也相当危险，稍有不慎必然二面受敌，所以说老师帕提安兹•莱维诺对此人的评价并不高。
　　八足因曾获救于汉珐•瑞蒙而对其忠心耿耿，此人除了拥有一种奇怪而强有力的攻击手段以外，更有一种特殊的伎俩便是控制人心，然而因其心智有所残缺，一旦饿了便会发狂并且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疯一般不分敌我地攻击一切可看到的活物，能够控制他的唯一方法只有通过汉珐•瑞蒙随身携带的一只医药箱大小的神秘匣子；因惮其危险，霍拉弗将其禁锢于地牢之中，这也是霍拉弗在将百晓生误认为北海休时打的如意算盘之一，美色不成就利用八足控制百晓生的心智，只是可惜一切的计划都在昨日的一场大火中泡汤。
　　“可怜那汉珐•瑞蒙因伤势过重于二个月后死于伤病，老臣实在……”霍拉弗总长说到这里的时候还装模作样地抹了抹眼角，北海休当时只是置之一笑，汉珐•瑞蒙的死想来都非这般简单，他只是懒得拆穿而已。然而相当奇怪的一点是马科拉罗•霍拉弗似乎真的对于杀人事件完全的不知情！
　　据他所说，虽然也曾因耳闻那些受害者的症状而借参询之名前去查看过死者的伤口并得出了与八足的攻击有着惊人相似的结论，然而被好好地禁锢于地牢之中的八足应该是不可能跑出来伤人的，所以霍拉弗只是在检查了地牢一番以后多加了把守的人手草草作结。
　　“关于那名男孩……”霍拉弗有些为难地道，“老臣其实也并不清楚，大约是四个月前，也就是绿月月末时曾有人秘密来见汉珐•瑞蒙，随行的便有那名男孩，那人与汉珐两人匆匆会晤过后便带了那名男孩离去了，此后没多久汉珐便因旧伤复发，一命呜呼。大概十多天前，那人又带着那名男孩前来，所不同的是那名孩子仿佛受了什么伤一直处于昏迷之中，老臣因不忍让他们就那样离去便挽留了几日，谁想到他们在三日后的清晨不告而别，若不是陛下和筑紫大人问起，老臣还真不知道那小孩竟然就和杀人事件有关联呢，老臣未能尽到善查之责，实在惭愧之至！”
　　不管之前出现的月堂海冰到底是谁，事情至此总算有了个比较清楚的眉目，北海休当下作出的决定是自己带同筑紫汐和几名就近待命的“茧”的成员趁夜前往阿尔萨维的居所，快刀斩乱麻地挑明事件并将其拿下。
　　事实上，这是个相当冒险的举动——北海休自己当然也知道！一方面，作为一国之君在政局波荡的局势之中本已是众矢之的，何况目前并没有大军相随却御驾亲征，其自身安危难以确保，更进一步说，即使主君出巡的小道消息已经大面积地扩散开来，在远离京城的库鲁拉法领，自己一干人的身份说到底无法确认，就算阿尔萨维将自己杀害，只要对外宣称自己是假冒的又有谁可对证，此后只要再联合有心人士以虚假的借口捏造主君去世的消息便大功告成；另一方面，他会带着筑紫汐一起前去的原因，除了要借助她的能力之外，另一层的深意便是看能否借其引诱出月堂海冰——无论是绿月出现的那个还是十多天前出现的那名，根据目前所有的证据他判断那些暗杀事件应该皆与阿尔萨维有关，而那名带着月堂海冰的神秘人（据霍拉弗总长说此人蒙着面无法看清长相，但就身形来看很可能是名女子）恐怕也是从克莱德省的阿尔萨维府中逃出，不管怎样，握着筑紫汐这张王牌，就一定有逮到对方的机会。
　　想到筑紫汐的笑颜，北海休的心里突然起了一丝愧疚，随即摇了摇头将那种对他而言不该有的思绪抛开，为君者，岂可为小情影响大局，早从他间接杀死北海兴的那天起，不，应该说从母后被害死那天起，他已在老师帕提安兹•莱维诺的扶持之下明确了自己的人生目标，成为出色的君主，所以，舍弃一切不必要的东西，如有必要当然也包括——感情！
　　“兰克斯特为何还未赶来？”北海休放缓了速度，向身后看。作为二重的防范措施，他命令雷奥前往附近的诺拉茨邑将等候在那里的一百五十精兵带来——北海休之前确实没有撒谎，在到达侯多邑之前他的确在诺拉茨邑，在那里安插有属于“茧”的第三号人物安与默，他在行动之前向其调配了一百五十精兵以备不测并通过联络术向老师帕提安兹•莱维诺禀报了情况，一旦有何不测，京城的军队将直接做出反应，而交给兰克斯特的任务则是调集附近所有“茧”的成员。
　　库鲁拉法领以克莱德省作为首府，直辖大小二十多个邑，因领主阿尔萨维•让•福斯崔侯爵的野心是在棻国国内安插“茧”成员最多的领之一，粗略估计应该有十多名，其中尚不包括在附近出任务的被称作“自由之翼”的雷奥统领的精英小组成员，然而现在除了一直埋伏在霍拉弗府邸附近的三名“茧”及一名巧遇的“自由之翼”，其余人全都未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直在奔跑之中的火炽霄突然停了下来，低喃了一声便突然折向与此相反的方向而去，迅速消失在路的尽头。
　　“筑紫汐，你那名同伴？”北海休行到筑紫汐身边问，丝毫不减速度。
　　“没事，我们先走。” 火炽霄刚才喊的是“糜汜”，她听得清清楚楚，不知道为什么在她的心里突然起了一阵不祥的感觉！不管怎样，一定要平安归来啊！筑紫汐回头望向火炽霄消失的地方，在心里默念，随即催动座下魔骑加快速度往前赶去。
　　***
　　“你……你果然是奸细！”雷奥吐掉口中的鲜血，努力想从地上爬起来，然而被彻底粉碎了骨骼的双腿只是在地上不停痉挛，根本无法支撑起来，“可恶，起来啊！”他恨得大叫，再不赶到诺拉茨邑就来不及了，他拼命用双手支撑着想起来却滑了一下，再度扑倒在地上，手中的长剑呛啷一声跌到了远处。
　　兰克斯特，不，现在应该还原他本来的名字——糜汜，在唇角漾开一抹魅惑的笑容，悠闲地理了理自己被划破的袍袖：“不愧是棻国第一的剑士，已经有相当长的时间没人可以近我的身了，真是可惜！”
　　他说着走到雷奥的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其整个人半提起来，在抬起的右手指尖现出了尖锐的厉爪：“真是可惜啊，可惜……在这里把你杀掉！”
　　然而，在黑色的尖爪即将穿破对方胸膛的那一刻，他却猛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为什么会在这一刻想到那张脸，那张稚嫩的红发少发倔傲的脸，他不明白，连带着禁锢住雷奥的力量也放松了一半。
　　就是现在！雷奥放出藏于手腕处的匕首划向敌人的喉口。剧痛袭来，糜汜反射性地一把扫开雷奥，黑色鲜血从不浅的创口处汩汩流出。
　　“赐予意念，给予咒缚，
　　秉我令旨，信传各方！
　　去——”
　　雷奥大喝一声，放出了手中的传信兽。那使魔得了令，在空中跃跳了一下便化作无形消散在空气之中。
　　“自己的任务总算是完成了！”雷奥笑着想，艰难地匍匐向自己的长剑爬去，在他双腿拖过的地方留下了一串长长的血痕。
　　“棻国的第一剑士就算死也要死得光荣哦！”多年前那名少年君主握着自己的手说的那句话如今正震耳欲聋地响彻在他的耳际。
　　“陛下，臣没有辜负您的期望……”他伸出手，只要再一点，他就可以触到自己的荣耀之剑了，然后，光荣地死去！只要再一点，然而他却眼前一黑，终于昏死了过去。
　　“真是麻烦啊！”黑发的男子信手撩过沾染了血迹的长发，草草地止住了喉间涌出的鲜血，“我到底该不该杀你呢？”他蹲下身，轻慢地拾起了那柄长剑，摇晃着剑尖向下缓缓移动。
　　“糜汜！！你给我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
　　突来的声音令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先是愣忡，随即他笑了，笑得很开心。那个人终于还是来了！他微微扬了手，一道黑色的楔门便在空中缓缓打开。
　　“糜汜！”红发的那一个终于发现了童年玩伴的身影，几个起落停在他的面前，随即发现了瘫软在地的红发剑士，吃了一惊。这一个是……如果没有记错，似乎是北海休身边的人。
　　“你杀了他？”他猛然醒悟到这一点，惊愕地看向面前那个明明应该熟悉却不知为何觉得极陌生的人，“为什么，你们不是同伴吗？”
　　“我还以为你已经长大了，”黑发的这一个慢慢后退，语调轻松，“你真的看不出原因吗？”他满意地察觉到对方正气得浑身发抖。
　　“告诉我原因，你为什么要杀他！”火炽霄一字一顿地说。
　　“为什么？让我想想，嗯……因为我——是、坏、人！”他无视旧时玩伴的震惊与动怒，依旧淡淡笑着，口里吐出像孩童戏耍般的话语，优雅地转身跨入楔门之内。一定会追上来，他断定！
　　火炽霄果然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果然！他自信对对方的脾气有十足的掌握，如果再加些佐料进去又当如何呢？
　　思及此，他突然停下脚步，背对着火炽霄说，“哦，对了，在阿尔萨维侯爵的古堡内应该会有很有趣的东西在等着那位筑紫家的传人，对此我可是相当期待，希望她会有精彩的表现，当然，这是在她能够活着的情况下！”
　　后面的那一个脚步于是蓦然停下，眼看着黑色的楔门在面前渐渐合拢，他却迈不开下一步。慢慢的，慢慢的，黑色的门在渐掩上，在即将合拢那一刻，他终于做出了决定——他毅然迈开了步子——向着背离楔门的方向。
　　“火，你真的都没长大啊，”耳边传来曾经是朋友的那个人好听的嗓音，“如果要找我的话，就来幻魔界吧！”
　　他聚敛起秀气的眉头，佐料变成了主菜进而影响了自己的掌控，真是令人讨厌的结果啊！他拂拂袍袖，门轰隆一声，在身后死死地合上了！
　　“如果让我发现你伤害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管他是幻魔界还是别的什么地方，追到哪里我都不会放过你！”火炽霄捏紧了拳头，跃向空中的刹那瞬间化作一头巨大的火麒，如流星般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