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番外】善恶有报 ...
-
人在人间过日子，鬼也在鬼间过日子。
崔绛来往于和平市的阴阳两界，常常会见到一些不肯离去，在阳间徘徊的鬼魂，偶尔还有阳间的人踏入鬼途。
而他通常都会毫不留情地出手，把分属于两边的人推回去。
“阴阳两界，岂能随意跨越？和平地界之内，若是过了界限，崔某眼中可容不得一粒沙子。”
阴间有一处和平村，居住着历年在和平死去的人们和后来搬迁过来的鬼，这些鬼魂都是功过相抵，或者功大于过，却不愿意喝孟婆汤轮回超生的。
和平村里有一户人家，男主人姓徐，和姓唐的女主人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
崔绛在这家人搬来的时候，曾与他们有过一面之缘。他们男女都很年轻，相处十分和睦，性格温和，丝毫不像是早亡的命数，便在某日去地府作工作报告时询问了这家人的情形。
“这几人阳寿未尽，奈何事发突然，人都凉透了。如今只得还给他们些功德，让他们家在世的人得福荫。”阎罗王正襟危坐，喝着当年冥王远道拜访赠送的葡萄酒，十分可惜地摸着下巴。
崔绛皱眉，“既然阳寿未尽，为何便到了阴间？”
阎罗王把剔透的玻璃杯放下，叹道：“说来话长。这一家子来阴间时各自都被扣下了好些天，蒋老爷见着时，头一回是母亲带着儿子，在孽镜台时突现异兆，便先安置在鬼间观察，不得其解。数年过去，却是父亲带着女儿过来，同样生出异状，便要包老爷帮忙调查。”
“那后来可有结果？”
阎罗王摇摇头，“受人阻挠。直到前些时日临琅坠机，仙界巨震，方派下众位仙人官员调查，揪出了一溜罪人！从土地到冥界，足足十人狼狈为奸，相互包庇！他们这才供述了对这家人的所作所为。”
崔绛眯着眼睛，等阎罗王的下一句话。
“薛某掌管轮回，那日追查起来，向我这要了往生簿，将几个仍在阳间的恶人也拉到阴间。他们做夺人阳寿之事，被送去油锅炸了，在十八层做苦力，预计明年魂飞魄散，不得轮回超生。”
等不到询问，只得自己把话说了的阎罗王望向崔绛，“他们惦记生人，不肯轮回。既然已去了和平，你作为和平城隍，也要多多照拂那家人。他们那尚在阳间的孩子叫什么来着，哦，徐兰韬。”
崔绛记下名字，又说了几句工作便告辞了。
十殿阎王中各有分工，日日夜夜这么多生死，平时哪里顾得过来？所以那帮家伙也就越发飞扬跋扈，自以为不会败露。
天道好轮回，但只让他们遭这么轻松的罪，未免可惜。
徐兰韬，回去先问问看大块头吧。
秦铁寒瞪着眼，“老爷怎地知道徐兰韬？不用问赵小雁儿，俺也知道他！”
崔绛笑眯眯地打量着丝毫不会掩饰情绪的大块头，“连你也认识就好办了，附耳听来。”
秦铁寒连连点头，唏嘘不已，忽而拍大腿道：“嗐，这容易！俺让赵小雁儿托梦过去，他们必定会来！”
崔绛唇角微勾，“怎么，你们和他打过照面？”
“赵小雁儿那糊涂蛋，把他和一男的成就了佳缘！任既同他俩还愿的时候见过俺们……这事儿老爷别和别人说啊。”秦铁寒不小心就把话说秃噜嘴了，想起赵双雁哪怕自己嗑到昏头，却半点儿也不对外提，估计着也是怕有什么风言风语，别坏了他名声，这才急忙辩了一句。
“那便好了。”崔绛面不改色，面皮上仍然笑得玩味，人畜无害，“那便请你告知赵双雁，让他给徐兰韬递个话儿，农历七月鬼门开时，上雁神庙去，好与亡亲一见，算是地府还他些福报。”
“直说地府，也不怕他害怕么！”秦铁寒撇嘴道。
崔绛本想逼着他，却想起他的脾气，便耐心解释几句，“你尽管去……徐兰韬命轻，与鬼怪早有接触，只要我等护佑，不叫孤魂野鬼勾去他，没什么可怕，他也自然会为亲人而来。”
“哦，您说得在理！”秦铁寒点点头，“俺也会帮忙！”
徐家的两位大家长在和平村里靠给人打柴和缝补衣物维持生计，姐姐在村里的书院帮忙，弟弟则和其他的鬼娃娃跟着教书先生一起学习。
崔绛来时，老徐正把柴火堆到一边，感叹着“现代的农村人竟还要做古代的活计。”
鬼间的日子比人间慢，也不被允许发展高科技，最多借着仙界的光试试通讯器，铺点平坦的大路，新来的鬼还得多加适应。
特别是那些猝死的互联网员工，年纪轻轻，没有电脑和网络，很多人受不了这种日子，和旁边人没有共同语言，又留恋没怎么认真过的日子，迫不及待地去轮回转世，期待投胎到富贵人家。
但犯了事儿的人注定不能顺利轮回。
比如写恶意代码坑害用户的某厂员工，骚扰同事的油腻之人，故意删库跑路的，倒卖机密给外国公司的，站在蒋老爷镜前便会原形毕露。
“徐先生，地府有一封公文交给你。”崔绛眯着眼笑，将信纸递去。
老徐急忙在裤子上擦擦手，毕恭毕敬地双手接过，十分疑惑道：“哎呀，谢谢谢谢，可地府的公文怎么会给我？”
“没有错。我再给你们带个口信，七月时你们可以去人间，见你们的亲人。”崔绛负手而立，“先生可识字，需要帮忙否？”
老徐急忙点头道：“识得，我仔细看看……地府冤案……株连阴阳官宦……还徐家清白……佑徐家子孙……”
老徐历经沧桑的手和声音不由得颤抖起来，向着崔绛就要跪倒，“地府众位老爷英明！”
崔绛忙扶起他，温声道：“徐先生免礼。崔某已有所安排。只是有一事，希望你不要违背。”
老徐一愣，违背？地府的老爷对他这么好……他有什么可违背的？
“徐兰韬的姻缘，希望你们无论如何都不要违背天意。这对任何一个人都好。”
老徐可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当做徐兰韬找了个丑媳妇儿，便乐呵呵地答应着，千恩万谢。
崔绛转过身，嘴角不由得扬起。
他去查了生死簿，以及任既同的生平、前世、功德。
二人八字绝配，赵双雁确实没算错，毕竟他自己不也找了个八字绝配的大块头？和平地界中，可没什么瞒得过城隍爷的法眼。这二人一旦结缘，如有东风助，一切顺遂，也应了任既同祖上功德，该冒青烟的。
崔绛处理完这边，又去了地府一趟，将几个一息尚存的罪人的爽灵——即三魂七魄中的地魂，又叫觉魂——提来，收在一个葫芦中。
“你要这些作甚？唉，罢了，晚些记得还来！”阎罗王颇为担忧。
“我要让他们亲自决定如何报复，仅此而已。”崔绛低眉。
阎罗王笑道：“没想到你还会征询意见啊？”
“征询过了，怎么做，可还是我来决定。”崔绛又弯了眉眼，勾出一抹笑意，“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阎王爷都不禁脊背发凉，匆忙道：“去吧去吧，那我等你把魂还回来啊。”
七月初一深夜，徐家四口人迫不及待地涌到鬼门关，凭借着崔老爷的一封旨意，顺利来到人间。
和平土地爷赵双雁正在香炉中烧着纸质的馒头、米饭、面条、鸡胸肉、麻辣兔头、热干面、小龙虾、大盘鸡、酥油茶、羊肉串、姜母鸭、土笋冻等各地美食和一些元宝，馋得周围的小鬼泪流满面，涕泗横流。
“菩萨！是菩萨啊！”
“我馋家里的大盘鸡好久了！”
“别抢，那是我的梅菜扣肉！”
“快点快点，我要蔬菜沙拉，我要减肥！”
“我真是吃够了鬼村的井底之蛙、惊弓之鸟、蒙心猪油、公鸡血、落汤鸡、天鹅肉、驴肝肺……哪有人间的好吃！我宁可尝尝五仁鸡、杭派鸭、坎焖狗、淀脑花，那些新人口中的新鲜玩意儿！”
“那玩意好像不是吃的……”
帮土地爷一起烧纸的，除了一位将军，还有徐兰韬，和他身边的俊朗男子。
老徐倍感奇怪：阿韬的媳妇儿没来么？
但见着儿子，唐女士已经泣不成声，身后的梅香、竹纬则大声叫着“阿韬弟”“阿韬哥”，冲了过去。
徐兰韬微微一恍惚，缩了缩手臂。
“怎么了？烫到了么？”
任既同的胳膊已经环住他的肩膀。
“好像……有什么接近了。”徐兰韬蹲在炉边，“但他们对我应该没有恶意……”
赵双雁抖落完手中的纸菜，起身笑道：“你的亲人们已经从鬼门关过来了。”
“真的吗！”徐兰韬的眼中忽而湿润着，放出了期待的光芒，他站起身，握住身旁任既同的小指尖。
“我应崔老爷之托，暂时将天眼送你，和他们见个面。机长别担心，这法术对他没有害处！”赵双雁点点头，指尖在徐兰韬额上绘出一眼，“凝神静气，心神合一。笃修神谕，窥见阴阳。”
徐兰韬只觉额头刺痛，周围景象围了淡淡黑雾，四个熟悉的人影已经接近，口中呼喊着他的名字。
“机长啊，咱远远看着就好……阴间那牛头马面守着呢，不会让孤魂野鬼把他拉走。你阳气可旺，容易伤着他的亲人。”赵双雁拍拍两人肩膀，把任既同请到旁边远观。
将军在旁边幽幽叹气，“俺这阳气旺的体格，也让俺见不了死去的亲人……”
赵双雁蹲回秦铁寒身边，蹭蹭他胳膊，继续给鬼魂们发好吃的，“好啦，将军，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你现在也有亲人，咱们不孤独，不寂寞，啊。”
说话时候，菱霄又抱着一袋子纸扎来了，“3D高速打印真好用啊！这是一些日用品衣物交通工具，古今款都有，可以满足历朝历代人们的需求！”
“徒儿啊，仙界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赵双雁替阴间鬼魂们感激涕零。
任既同虽说不是头一回见赵双雁显灵，却是头一回见着“赵菱霄”，竟然被土地爷喊徒儿！唯物主义者任既同感到既有的思想体系再次受到了冲击。
过不多时，徐兰韬和家人已彼此叙旧交代完毕，十余年的生离死别，化作痛哭一场。
至于离开村子住在和平、和男人喜结连理之类的，哪里比得上生人幸福呢？
“几位留步。现下还有一事，请各位定夺。”崔绛见时机已到，便拿着葫芦，出现在庙中。
“多谢崔老爷成全！”老徐见着来者，拉着一众人便要跪倒。
“都是现代人了，怎么还动不动就跪，和那些老古板一样。”崔绛轻轻摇头，“我找来了你们仇人的地魂，让他们可以感同魂受，你们且说，该不该教训他们？”
“当然要狠狠教训！要他们也体会妻子儿女分离的痛苦！体会死去的痛苦！”老徐闻言，顿时咬牙切齿。
痛苦不会被时间冲淡，而是被压抑得更深。那些没来得及说出的话，做完的事，看到的未来，都是无穷的遗憾。
“我要让他们背一辈子的四书五经！”
“该他们被车撞！”
徐兰韬没有提出想法，看着仍在哭泣无法自拔的母亲，轻轻抱住她，“妈，我现在过得很好，任哥对我也很好，知道你们在那边……我回去给你们烧点钱。以后，以后要是没办法经常见面，我也会写信，烧给你们。不要哭，阿韬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老徐看见自家儿子长大了，成熟了，心稍微软了些，满腔气愤也化作融融春水与无奈。
“我记下了，你们还有什么建议，我回去可以照办。”崔绛倒不忘他此行目的。
“人都死了，也没办法活转……阴间自有律法，我们……唉！我们又怎么能惩罚？”
崔绛眯着眼，“既然这样，就由我帮你们处置这些人的地魂。哪怕俗话讲生不如死，可死后也该有报应。”
用最温和的语气，说着最让人胆寒的话，这可是崔绛的拿手好戏。
末了儿，崔绛谢过赵双雁和秦铁寒，辞别徐兰韬和任既同带着几人回到阴间。
赵双雁收回天眼，勉励二人几句，没来得及转身就被秦铁寒抓了回去，留下他俩目瞪口呆：武神当真是霸道！
数日后，地府阎王殿。
“那几人的爽灵何时还来？”
崔绛仍旧用那副表情面对阎罗王，老神在在，“不在我手上。”
阎罗王禁不住一拍桌子，“没了？！”
崔绛摸摸下巴，狡黠地笑了。
“应了他们的请求，先送去拆成十瓣八瓣，又听了一天钻响，再被当皮球踢了一天。后来嘛，你去奈何桥边的茅厕看看便知。”
茅厕？想到桥边络绎不绝的长队和臭气熏天的唯一一座公共茅厕，阎罗王一阵脸绿。
“你……你该不会……”按捺不住好奇的阎罗王一甩袖子，“我可不是怕你才借给你……哪想到你竟然不给我了！”
“是，老爷说得在理。”崔绛淡淡说着，只把空空如也，磕掉了漆的葫芦递了回去。
奈何桥头，吃喝多了去厕所的鬼魂同样绵延不绝，队伍排出十几米。
阎罗王先去问了问在出“芋泥啵啵孟婆汤”的孟婆。
孟婆一甩头发，手底下拌料的动作不停，迅速解释道：“前几天和平城隍出资，亲力亲为，修缮了公共茅厕的内部。”
茅厕内部……阎罗王心知，自己要想知道，免不了进去沾一身臭味儿了。
于是他捏着鼻子，推开排队的鬼魂，不顾恶鬼谩骂，抢了进去。
这熟悉的魂息……
那几人罪恶的爽灵竟被掰开了揉碎了混在臭烘烘的茅厕地砖中，终日被践踏熏染，灵躯不得安生。
姓崔的真是够狠！
——崔绛赢得了阎罗王的夸赞。
至少崔绛会认为是夸赞。
夜幕将逝，晨光熹微。
崔绛背着手，慢悠悠地走回城隍庙，和手下人见了礼，回到二层阁楼，点上一支蜡烛，烹起一壶热茶，收起莫须有的狐狸尾巴坐下，将崭新的一册《账本第十一分册》铺在桌上，提狼毫蘸墨，批下判词。
善有善报不敢说，
恶有恶报必有我。
阴间裁定罪与仇，
一念执着不为过！
作者有话说第34章 【番外】善恶有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