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将军归来之后》一泓南川

45、平江岁月（十一）

　　在平江府一个极大的商铺后面，苏沅慕见到了左熙言的这位堂伯，左震。

　　他临近耳顺之年，胡子头发早已花白。

　　饶是已经半截身子入了黄土，他却高大壮硕，瞧着孔武有力，全然没有老气。

　　她们用了晚膳，便来到了左震的府邸。

　　左震不住在沧山、滁山、柳山下面的庄园里，而是在平江府一繁华之地置了宅子，平日里忙着操持商会事宜。

　　他不知道左熙言今日要来，更想不到左熙言会来得这么晚。

　　于是当左熙言见到他的时候，他刚结束了跟友人的晚宴，已然是有些微醺的样子了。

　　尽管喝了酒，左震在见到左熙言的时候，心下一惊，酒都醒了大半。

　　之前看到左熙言写给他的孔雀家书时他已经有些惊骇，害怕是朝中那边出了什么变故，不知他们左家是不是又要大难临头。

　　如今见到左熙言本人过来，左震还以为又有什么大事发生。

　　因此当他听到左熙言说只是想请他采购一些药材时，心下松了一口气。

　　采买这事儿，自然不难。

　　于是左震爽朗一笑，答应地干脆利落，“这么小一件事，哪里还用你亲自来跑一趟。”

　　左熙言也笑笑，回道：“伯父，采买药材时，希望多采买一些上好的药材，清热解毒、驱寒之类要多采买一些。”

　　左震一滞，旋即问道：“你是要多好的药材？不如你报上药名，我去给你搜罗。”

　　左熙言面露为难之色。

　　不是她不告诉左震，是她也不知道该需要什么样的药材。她不通医理，之前在淮安那边药材都是叶泠去买的，若是叶泠今日在此，倒是能同左震说上一番。

　　“采买一些寻常难觅的药材吧。”左熙言有些含糊的说。

　　左震面露思索之色，沉吟道：“若是一些珍惜的药材，咱们商会确实没有，现在做药材买卖最大的，在隔壁萧县。”

　　他一提萧县，苏沅慕灵光一闪，接话道：“可是那大同商会？”

　　左震有些诧异地看向苏沅慕，打量了她几下，点头道：“正是。”

　　说完，他又问左熙言，“这位是？”

　　左熙言笑道：“伯父，这是同我一起从京城而来的官员。”

　　一听是京官，左震收回打量的神色，淡笑道：“姑娘年纪轻轻便已淮安为官，当真是年轻有为。”

　　夸赞完，左震看向左熙言说道：“你多年没回平江，有所不知。咱们商会根基深厚，自是兴旺，可是这几年来，萧县那大同商会，才叫一个青云直上。”

　　左熙言有些惊讶，眸中多出几分诧异，“他们是怎么发展的？”

　　左震叹了一口气，徐徐道：“先帝以来，咱们就不再能制盐了。如今的圣上为绝倭患，更是封了不少港口，咱们的海贸也受到了重创。”

　　“再者，你爹，你姑母，还有你堂叔那些人，全是朝廷命官。朝中那么多人的眼睛都盯着平江，我们哪里还敢像以前一样开山庄，揽贤才。周边这些商会兴旺发达，无一不是建立在绿林势力的基础上，那大同商会，背后就是合意山庄。合意山庄，可是沿海这边颇为有名的势力。”

　　他一说，苏沅慕和左熙言就明白了。

　　左家原本也是江湖势力，扶持太.祖开国后，俨然成了朝堂人士，自此也只能同江湖绿林割席了。

　　左震顿了顿，又道：“大同商会下面的回春堂，在绿林里颇为知名，卖着各种各样的药材。这是因为，合意山庄人才济济，原本就是靠着郎中起家，有着闻名周边数郡的名医。传言他们那里，有着灵云仙山的高僧亲传弟子，堪称华佗再世。”

　　“若是想从回春堂采购药材，那我便要以咱们商会的名义过去，好好同他们谈一笔买卖。”左震笑了笑，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道：“最近就可以同他们谈，我听说回春堂换了一个新堂主，名唤萧姝仪，据说是合意山庄庄主的嫡女，年方二十，稚嫩的很，一看便知是被山庄里的人算计了。回春堂的买卖兹事体大，哪里能是个小丫头能胜任的。”

　　“伯父，你的意思是......”左熙言明白了他的意思，等着回应。

　　左震点头笑道：“自然是趁着这个丫头当家，好好算他们一账。原本是咱们商会做着丝绸、货运、瓷器、海航的生意，他们做药材、文房四宝的买卖，这两年他们插足了丝绸，抢了咱们的银子。”

　　闻言，左熙言笑道：“商会的事我也不清楚，一切都听伯父安排。”

　　说着，她又补充道：“伯父莫急，采买药材的事我日后还会再来，届时再行动也不迟。”

　　左震颔首道：“都依你的。”

　　事情谈的很顺利，跟左熙言料想的如出一辙，当着苏沅慕这个外人的面，左震不可能问她药材做何用。

　　两个人同左震告辞，在夜色中回了滁山。

　　回到庭院的时候，左熙言朝着楼梯走去，余光注意到苏沅慕转向了书房。

　　她回身追上去，有些不解，“怎么，你不歇下吗？”

　　苏沅慕一边走一边说：“暂时还不困。今日读的县志还不够，虽说在陛下那里揽下修史是我同你一起来平江的借口，但我既然答应了陛下，自然也不能什么都不做，无论如何，也要写出一部分来。”

　　她不困，可左熙言已经有些困了。

　　于是她面露心疼之色，劝道：“时候不早了，快些歇息吧，陛下不会在意这些。”

　　苏沅慕摇了摇头，“不管陛下是否在意，可我承诺过的事，我就必须完成。”

　　左熙言见劝不动她，便换了战术，故作疲倦状，声音软了一些，“可是我好累，你就不能陪陪我？”

　　见着她那有些可怜兮兮的样子，苏沅慕没忍住笑了出来，“你乏了便去歇息吧。”

　　“可是没你我不习惯。”左熙言眨眨眼，仍是一副可怜的样子。

　　苏沅慕笑意更浓了，“这传出去可怎么好，堂堂左大将军，也会有这么.......”

　　“无赖。”左熙言打断她，自嘲起来，而后便拉住苏沅慕的手，使了些力把人往楼上带，真是一副泼皮无赖的样子，全然没个将军样。

　　苏沅慕无奈，便老实顺从了她，“行吧，那我明日再多看些。”。

　　左熙言却有点不老实，等苏沅慕梳洗更衣后躺下了，她便轻车熟路地凑过来。

　　原本以为能跟苏沅慕亲近一番，却被人无情地推开了。

　　苏沅慕无视她面上的心痛之色，笑道：“你累了，就赶快歇息吧。”

　　左熙言轻叹一声，便有些遗憾地老实躺好了。

　　等她躺下了，苏沅慕贴过来，偎在了她的怀中。

　　左熙言这才满足地闭上眼。

　　入睡前的每一分每一秒，她都在期望，期望这种日子能更长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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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了左震后，左熙言好像闲散了不少，每日都有更多的时间陪着苏沅慕。

　　苏沅慕自是每日在书房里苦读史书县志，搜罗了不少资料，着手撰写开国史，饶是不出屋，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近来她发现，左熙言陪她的时候，总是在看左家的家史。

　　这倒是让她觉得有些惊讶，在她印象里，左熙言不是一个很能静下心来看书的人。

　　她看书极具目的性，看的最多的是兵书，还有一些左鸿羲要求看的经典学说，多为学习经世之道，偶尔也会看一些诗词。

　　而且她看诗词也不是因为喜欢，是因为苏沅慕喜欢吟诗作词，才想着看一些诗词好能欣赏苏沅慕的大作，才好去赞扬她。

　　史书左熙言看的很少，更别说几乎毫无用途的家史。

　　苏沅慕心下有些好奇，按她对左熙言的了解，不能获得点什么，她是不可能去看家史的。

　　压下心中的好奇心，苏沅慕留了个心眼，没去问左熙言此事，而是趁左熙言不在的时候，自己去读左家的家史。

　　左熙言手里的家史，全是手写的。纸张泛黄，有些字迹都已模糊，暂时不能确定是原本还是手抄本。

　　苏沅慕没从最前面开始看，而是根据左家族谱辨认出了百年之前的内容，越看心里越有一种直觉。

　　而且苏沅慕发现，百年之前开始的这段内容，有着明显被翻阅的迹象。看来左熙言最近看的，也是这一时期的内容。

　　里面除了大篇幅地描写左家在前朝末年是如何靠着贩私盐起家，还写了不少左家帮助宁家开国的内容，其中大多为左熙言曾祖的口述。

　　苏沅慕每日都会看一些，一个月看下来，她心中隐隐的感觉变得越来越强。

　　联想到左熙言同三公主的“结盟”，苏沅慕有些不安地想到，左熙言该不会是想像她家的长辈那般，以武力强硬扶持三公主上位登基。

　　此念一出，苏沅慕自己就惊出一点冷汗。

　　若真如此，可是万万不行。

　　今时不同往日，今日的左家不是百年之前天下大乱之际靠贩卖私盐家大业大的左家，今日的三公主也不是百年之前靠着异姓王头衔起兵“勤王”的宁家。

　　想效仿百年之前，就是刻舟求剑，绝不可取。

　　吃惊过后，苏沅慕冷静了下来。

　　她觉得，左熙言断然不会这么愚蠢，也定然不会轻举妄动。

　　她还是静观其变，看看这些人的动向再说。

　　九月底的这天，苏沅慕在书房里修史的时候，门外走来一个侍女，恭声说道山下有人要见她。

　　苏沅慕看向侍女问道：“是何人，怎么不请进来？”

　　侍女回道：“来的是一书生，说是萧县来的，名唤苏绍。家主有令，外人都不能进山。”

　　苏沅慕一听来人姓苏，心下一喜。

　　这是苏文升的回信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