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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平江岁月(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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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九月。
江南到底还是要比京城暖和些。往年这个时候,苏沅慕早已披上薄薄的披风,而如今在平江这边,还是同盛夏时打扮一致。
这日晌午,左熙言早早地回了庭院。
彼时苏沅慕正在庭院里侍弄花草,听见动静回身看她,面上浮一抹讶异。
“今日,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苏沅慕直起身子,问道。
左熙言笑了笑,“陪你一起用午膳,过了晌午我要下山一趟,到下面去见见我一个堂伯。”
“有事找他?”苏沅慕放下手里的活儿,笑吟吟地走过来。
左熙言点点头,“你可以跟我一起去。”
她这般说,苏沅慕自然高兴,便又问道:“是你的家事吗?是你们这边的家事我便不去了。”
这半月来,两个人相处很是融洽,白日里各忙各的,晚上偎在一起看书谈笑。苏沅慕弹琴的时候,左熙言便会题字作画。两个人好像回到了年少时,亲密无间,全然神仙眷侣一般。
最重要的,两个人不再像在淮安时那般,彼此都在劳神揣测对方的想法,每日都要把心分出来一部分悬在对方身上。现在这样水到渠成的相处模式,对她们二人而言都要轻松不少。
尤其是左熙言,找到昔日里的那份安稳让她整个人平和了许多,好像是以前深藏心底的不安和恐慌被抚平了,现在跟苏沅慕相处的时候,举手投足间都能流露出丝丝缕缕的温柔来。
平江这边,同左熙言亲近的左家人,都能感受到她的变化。左平婉还在一日晚宴上偷偷对苏沅慕说,说她的到来让左熙言变温顺了很多。之前左熙言刚回平江的时候,好多同她相熟的小辈都被她身上的冷冽气势慑住了,还以为这是从军历练回来,冷刃开光了。
苏沅慕想到了那日左平婉对她说得一番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左熙言不清楚她的心思,一头雾水,疑惑道:“你笑什么?并不是我家的家事,是我的事。”
说着,她又解释道:“我堂伯是平江这边一个大商会的会长,天元商会,你应该听过?”
苏沅慕点点头。
她来平江多日,也同钟灵一起下山到平江府好好游玩了一番。平江府的市集上,有不少带着天元字号的商铺。只是没想到,天元是左家下面的商会。
“在叶泠没回来之前,我还是得定时的药浴来缓解病痛。”左熙言一顿,又道:“平江这边有很多淮安没有的药材,我需要震伯给我采买一些。”
苏沅慕一听是这事,顿时很是关切,“那我同你一起去。”
说完,她又问道:“这事怎么还要出动你堂伯?药材不能去平江府那边的药铺买吗?”
左熙言摇了摇头。
“西凉人的蛊毒非常复杂,估计平江这边没人能诊治出这种奇怪的毒。再说了,我的伤势,连我姑母都不知道。”左熙言苦笑道。
苏沅慕清楚,左熙言一直很避讳自己身上的伤势。碍于身份的特殊性,她不想让人知道自己中了西凉人的毒。
而且正如她所言,这种诡异的毒,江南这边怕是鲜有郎中能治。
“我需要更好的一些药材来调理身子。”左熙言沉吟,“普通的药铺没有珍稀的药材。”
“而珍惜的药材、上好的郎中,又在一些绿林势力手中,我不好出面。”
苏沅慕点点头,“你的意思是说,让你伯父以商会名义采买一些药材,你再从中挑选?”
“正是此意。”左熙言微微一笑,颔首称是。
“那我跟你一起去吧。”苏沅慕笑笑,“如果他有疑心,我清楚怎么跟他说。”
“不会。”左熙言摇了摇头,“震伯不会拒绝我。”
跟左平婉议事后,她便在苦练孔雀加密之法。等练的有些模样了,便用此法给左震写了一封慰问信。
信中大意是先表明了对左震那边亲朋的思念和问候,而后说她已经带着左鸿羲英骨回到平江,请那边的左家人前来吊唁。
任谁看都是一封平平无奇的家书。但经孔雀加密后,左熙言想要表达的信息便被隐没在家书中。
她想要表达的信息也很简单,就是希望左震能利用商会多些屯钱。
等练就了加密之法,左熙言才明白这孔雀之名从何而来。经加密后的信件,核心信息排列位置好似一开屏孔雀,据说是她曾祖父在欣赏孔雀开屏的时候想到的。
宁承基在位这些年,左家人一直都过的很安稳。在太.祖和太宗时期,他们左家被一削再削。那时候他们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凡是都要小心行事,生怕被皇帝过河拆桥。在那段时间,孔雀家书在淮安和平江左家的几个掌家人手里还比较流行,他们需要时刻给本家通风报信。自宁承基在位,这位闲散皇帝不如他的父辈那般在意皇权,又颇为赏识为他南征北战、在他还是太子时期便为他撑腰的左鸿羲,便对左家人一直非常宽容。
生活的安稳了,便不再需要那么多的密信,孔雀之法也就只有左平婉那一辈的人还很熟悉。左熙言这一代的小辈,很少有人清楚孔雀之法,更别说会使用这种加密技法。
左震收到左熙言的家书时,打开一看,便敏锐地看到了一只孔雀。虽然左熙言手艺不娴熟,最后做出来的是一只有些歪扭丑陋的孔雀,但是也足以让左震提起提防心,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们这一辈人,大多都见过左熙言的曾祖,那位左家的开山人。他发明的孔雀家书,就是军令一般的存在,任何左家人都必须遵从。
所以左熙言才会非常自信地觉得,左震不会拒绝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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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过后,天还很热,两个人一直等到了快要傍晚的时候才下山。
原本苏沅慕说要走着下山,从山间林荫道下去,又凉快又自在。
没想到左熙言从左平婉那里要来了一辆马车,说怕苏沅慕累着。
苏沅慕觉得好笑,但还是坐上了左熙言的马车。
后山多崎岖小路,两个人绕到前山修好的山道上,才能驾车下山。
左熙言驾车速度不快,一路跟苏沅慕说笑,说平江这边变化很大,跟她小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她们从前山下山,越往下道路上越是熙攘喧闹,碰到的人越来越多。
那些人几乎没有不知道左熙言的。平江这边,青壮年都很尊崇护国大将军左鸿羲,认为是他的南征北战守卫了平江左家的一片安宁。左鸿羲有着一妻二妾,其中只有嫡子左骁和嫡女左熙言回过平江。
左骁比左熙言大很多岁,早早就随着左鸿羲征战,远没有左熙言在平江待的久。
因而平江这边,他们也都只对左熙言熟识一些。
这些人见着左熙言,都笑着跟她打招呼。有没见过她的,一听同伴说这位女子就是左熙言,也都热情地过来跟她打招呼。
左熙言回平江也有些时日了,要么待在后山,要么就低调地出去办事,没有今天这么高调过。
很快,她俩的小马车就被来来往往的人围住了。
苏沅慕掀开车帘朝外看,瞧见涌上来的左家人,面露惊叹。
她拉开门帘,坐到左熙言后面,点了点她的后背,笑道:“没想到,你还挺受欢迎的。”
左熙言回道:“沾了我爹的光罢了。”
“跟我还谦虚。”苏沅慕调侃她,“怎么说,如今你也是圣上封的临北将军了。”
左熙言笑笑,重新驾马,一边缓缓行路,一边跟来人打招呼。
她很是亲切,不端着一丝架子,热情地回应同她问好的亲朋。
苏沅慕在后面笑着看她,傍晚昏黄的阳光倾泄在她身上,明亮不带一丝灼热,如她一般。
不多时,夹道的人群中传来一声稚嫩又嘹亮的童音,“姑母!”
左熙言和苏沅慕一齐看去,就看到一垂髫之年的女童,咧嘴朝她笑。
女童坐在一高瘦男子的臂弯里,朝她挥着手。
左熙言眸光落在高瘦男子面上,顿觉有些熟悉。
男子见着左熙言朝他看来,有些腼腆,朝左熙言笑了笑,往前走了一些。
“你是.....怀远兄?”左熙言有些不确定地问。
男子点了点头,“好久不见了,怀煦妹妹。”
“这是你女儿,你都有孩子了?”左熙言有些感慨的说。
童时陪她玩的大哥哥,如今已为人父。
左怀远笑笑,晃了晃怀里女儿的小手。
女童瞧了瞧左熙言,又看了看苏沅慕。
苏沅慕感受到女童的视线,便温柔地看着她。
稚嫩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姑母,她是谁呀,是你的姐姐吗?”
左熙言有些惊讶,回身看了苏沅慕一眼,而后笑着对小孩说:“她是姑母的友人,从京城而来。”
“为什么会这样说呢,我们长的很像吗?”她又笑着问。
“不是长相哦。”女童变得有些严肃,面露思索,“是一种感觉,你们就好像我跟我哥哥,融在一起很自然。”
左熙言有些惊讶地看向左怀远,“怀远兄,你的千金伶牙俐齿,才思敏捷。”
左怀远面露谦逊,“哪有,才送她上了几天学堂,不过是学大人说话罢了。”
二人又笑谈几句,左熙言才带着苏沅慕离开。
两个人到了山下天色都完全黯了。
“你堂伯在哪?”苏沅慕问道。
“他平常在商会那边,要不我们用了晚膳再找他?”左熙言苦笑道,“原本以为到那刚好傍晚,一边用晚膳一边谈事。现在他们可能正在用膳。”
苏沅慕笑笑,“不打紧,过会儿再慢慢跟他说。”
左熙言应了一声,加快了速度。
出了左家庄园,两个人就汇入了喧闹的平江夜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