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体温计》乌尼

60、第六十章

　　坐在车上让心跳回落下来后，楚希宥和林焰才发现自己全身湿透，浑身冻僵。
　　林焰的手指僵硬得弯曲都要费好大一会儿劲，一动还钻心得疼——也不知道都从哪里弄来的伤口，指甲盖处和每个关节都有破皮流血，手掌里还有长长的指痕。

　　“困了就睡吧。”楚希宥轻轻握住他的手说道。
　　“嗯。”林焰用鼻音哼了一声，好像是累极了，蜷缩进衣服里把头靠在他肩膀上，闭上了眼。
　　楚希宥看着他各种印记纵横的脸，还有肿起来变得殷红的嘴唇，看了半晌，也把头靠过去，跟他依偎在了一起。

　　林焰的身体很冷，可喷出来的鼻息很热，楚希宥起初以为他是刚才太激动了所以这样。
　　可是等林焰睡了一路，楚希宥想把他摇醒的时候，一摸脑袋，滚烫滚烫的。
　　“焰哥？林焰？”楚希宥小幅度晃了晃他。
　　林焰皱着眉，好像难受得紧，费力往他的怀里钻。

　　“师傅，您进到小区里边吧。”楚希宥一看不妙，想着把车停在单元门口，把人背上去。
　　可是过了不一会儿林焰自己睁开了眼，等车完全停下来，他推开楚希宥的手，自己从车上下来了。
　　——不过就是走路有点摇摇晃晃的。
　　楚希宥怕他又挨冻，用力圈着他快速带上了楼。

　　不知道时隔几个月了，林焰终于再次踏进了楚希宥的家，可是这次他却烧得迷糊，没余地感慨万千。
　　他无力地滑落在沙发上，冷得满屋子找被子。
　　“焰哥，我们先洗个热水澡好不好？”楚希宥像哄着小孩儿，把他领进浴室给脱了羽绒服，又打开了旁边的花洒。

　　花洒里直逼沸腾的热水喷涌而出，热气腾腾的蒸汽四散开，过了几分钟，林焰终于觉得自己冻僵的身体能暖和一点了。
　　他看着自己湿透的衣服，一点点脱起来，跟楚希宥说：“我洗洗，能给我找件睡衣么？”
　　“好，我把衣服放门外，你洗完了直接穿上就好。”
　　“嗯……我要厚一点的。”林焰说。
　　楚希宥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拿着脏衣服出去了。

　　林焰在花洒下面傻站了很久，就算是正冲着热水澡，他还是冷得发颤，四肢也像灌铅了一样重得不行。
　　不知道是洗了十分钟还是一小时，等他浑身滚烫着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楚希宥早已经把被子铺平，就等着他过来睡。

　　“快过来躺下。”
　　“嗯。”林焰顺从地过去，把整个人缩在了被子里面，床上应该是开了电热毯，整个被窝暖烘烘的。
　　“来，先把药吃了。”楚希宥说。
　　林焰又直起身咽下了他手边的药。
　　看着如此配合的林焰，楚希宥笑了笑：“我待会儿给学校请个假，你好好睡，什么事都不用想。”

　　林焰乖乖点了头，楚希宥也点了点头，帮他掖好被子正要出去，林焰却叫住了他。
　　“等等。”
　　楚希宥：“嗯？”
　　林焰摆弄了几下手机，递给楚希宥，轻笑着说：“能不能帮我按个发送啊？”
　　楚希宥低头一看，是两个人的微信，一个备注是爸，一个备注是妈。
　　林焰给两个人都输入了句号，可是这个“发送”却好像没勇气按。

　　楚希宥看着手机，又看着林焰，也跟着他轻轻笑。
　　现在两个人就像是明明知道结局惨烈，却还是要披盔带甲执意上战场的士兵，做着毫无意义又不得不做的事情。

　　楚希宥的手迟疑了一会儿，随即按下去。
　　下一秒马上弹起来的红色感叹号把他的眼睛映出了一点红色，他随即又去按了下一个。
　　两个同样赫然的红色感叹号和“对方还不是您的好友，请先发送朋友认证请求。”的字样毫无意外地再次出现。

　　楚希宥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他还是把淡淡的微笑带在嘴边，只是默默地把两个对话框都点了删除，然后把手机按灭，重新放回了林焰的枕头旁。
　　“快睡觉吧，我去给你请假。”

　　林焰一看他这样，结局一目了然到想都不用想，好像也释然了，笑着点点头，把身子缩进被子里。
　　眼角却好像又添了一道水流。

　　走出卧室把门带上，楚希宥这才把头抵在门框上，深深地吐了口气。
　　他不敢想象今天林焰要是独自一人面对这些事实，该是什么后果。
　　自己要是不强硬地把他逼急了，他那股炮仗一样的愤怒和伤心又该怎么隐忍消解。
　　虽然现在人看着镇定了很多，可是林焰内里又是怎么个伤痕累累的模样？
　　除了他自己，谁也没法估量。

　　长久的静默过后楚希宥才整理好了心情，重新站起来，从衣兜里掏出了手机。
　　他需要给何姐拨个电话，早上他自顾自跑出来，何姐一定很担心。

　　果然，电话一接通何姐就大声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再没个信自己就要出来找他了。
　　“别何姐，我好好的，就是想请个假。”
　　“你怎么了？有啥事吗？”何姐又紧张了。
　　楚希宥：“不是，我就是有点累，想在家睡一天。”
　　何姐：“行啊没问题，不过你下次走的时候跟我说一声哈，别像今天这样一字不留就夺门而出。”
　　“好的，知道了。”楚希宥又接着说：“对了姐，我给林焰也请个假，他病倒了，正在我家睡觉呢。”

　　“林焰？”何姐问。
　　“嗯。”
　　“额，这个……”何姐好像有点难以启齿，她斟酌了半天，说道：“他现在已经不是咱们班了，你给我请假也没用。”

　　楚希宥这才想起来今早他就已经被退回10班了。
　　大脑像是被扎了长长一针，楚希宥怔愣片刻，随后按着太阳穴失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样吧，我给10班的班主任说一声，不过要是林焰起来了，你也让他亲口跟班主任说明一下情况。”何姐善解人意地说。
　　“……好的，谢谢姐。”
　　“嗯，没事挂了，我还得给这帮小崽子弄卷子呢。”
　　电话挂断，楚希宥盯着黑屏了的手机，久久没缓过神。

　　下午快五六点的时候，林焰从深睡中醒了一点，他依稀觉得客厅变得热闹起来，好像听到了楚希宥正跟某个人对话。
　　“喏，焰哥的书包。”
　　“谢了，你们班主任没说什么吧？”楚希宥低声问。
　　“害，我们能来上课就不错了，谁还管逃课啊，而且焰哥最近成绩那么好，他还刚被……就更不会说什么了。”
　　“那就行，你慢走不送。”

　　“等等等等……”对面人明显还想多待一会儿，尾音在半空飘着转了个圈，林焰终于听出来这个人是小狗了。
　　“那你们和好了？”小狗问。
　　“……”楚希宥沉默。
　　“暂时算吧，不过这得等焰哥起来看他意思。”
　　“？”小狗满头问号的样子好像变成音频都能传进林焰的耳朵里，他在半梦半醒间失笑。
　　过了几分钟传来关门的声音，小狗终于走了。

　　林焰早饭跟午饭都没吃，这会儿烧好像退了，紧接着是一阵阵饥饿感袭来，他在床上左右翻滚扭动了几下，觉得状态好了很多。
　　——果然没什么事是睡一觉解决不了的。

　　他晃晃悠悠站起来走到了客厅。

　　楚希宥正在书桌前看书，听到动静一抬头，看到是林焰起来了。
　　他连忙站起来：“是不是刚吵醒你了？”
　　“没有，本来就该醒了，”林焰的声音懒懒的，“刚是小狗吧？”
　　“是，让他给送个书包。”

　　林焰穿着厚实的睡衣又走到沙发前趴下，闭着眼睛问：“晚上吃什么？好饿。”
　　他第一时间没说出“要走”，“你滚”之类的字眼，这让楚希宥的心不可抑制地加速，他清了一下嗓子：“你想吃什么？像之前一样吃花里胡哨的？”

　　“花里胡哨的？”林焰偏头问。
　　“不记得了？就我之前生病的时候你给点的那一桌。”
　　经他这么一说，林焰立马想起来是什么了，他难得抖着嗓音笑出了声，想着明明觉得是前天刚发生的事情，可晃过神都已经过了四个多月了。
　　“嗯，就要吃那些花里胡哨的。”
　　“行。”楚希宥立马点起了外卖。

　　林焰的手机好像被调成了静音，不然不可能到现在还这么安静，他勾勾脚碰了碰楚希宥：“帮我拿个手机吧？”
　　“……”被他拿脚戳了戳的楚希宥愣了一下，被这久违的亲昵弄得恍惚，他顿了好几秒才走到卧室拿回了手机。

　　“您的手机，请过目。”
　　“诶好。”
　　林焰把没骨头一样的身子好不容易支棱起来，接过手机一看——睡意好像立马消散，平静的脸上又重返阴霾。
　　“怎么了？”楚希宥问。
　　林焰摇了摇头，表情僵在脸上。

　　像孙鹏飞、小狗、班主任这些人打过来的电话或者微信他都一一略过，剩下要说重要的，只有林睿的三通电话。
　　要没什么重要的事，林睿三年五载都不一定打个电话过来，可是今天却不仅罕见地打了，还连打了三次。

　　“林睿给我打电话了。”林焰嘟囔着。
　　“嗯，”楚希宥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应该是知道了你转班。”
　　一中的学生每次换班老师都会专门给家长打电话通知，以前是通知给李晶，现在也只能通知给林睿了。

　　除了这个，其实林焰还觉得林睿是专门为了安抚他才打的电话。
　　他应该早就知道了父母搬家，所以才把所有关于他的行李都拿了出来，也知道父母拉黑了他，所以要他不要联系。
　　可是今天他却知道了父母的事，偏偏这时候林睿来了电话。
　　哪有这么巧的？

　　林焰一直拿着手机沉思。

　　再要接林睿的电话，突然就很莫名地忐忑。
　　要说是家人，林焰现在只剩这么一个哥了——虽然明明知道他对自己的感情真挚，头顶的体温计还一直都鲜红着，可是他好像被父母弄怕了，他害怕从林睿口中再听到哪怕一丁点的嫌弃或是不耐。

　　沉思了没一会儿，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倒是从对面先来了电话。
　　“嗡嗡嗡”的震动声不绝于耳，画面上显示的来电人是林睿，林焰盯着这名字看了许久，久到楚希宥以为他不打算接这个电话的时候，林焰按下了接听键。

　　“喂。”声音有点不稳。
　　“林焰？”对面人估计也以为这通电话是打不上了，声音里正含着惊讶。
　　“嗯，怎么了？”林焰回。
　　“没什么，就是听说今天你被转到10班了，要是需要的话我再找校长让他把你放1班去。”
　　“不用。”林焰回答的很坚决。
　　“那……”对面犹豫了一下，好像正找措辞，“那行，学习没什么不方便的吧？”
　　“没有。”
　　“钱呢，够吗？”林睿问。
　　林焰听他这么一堆粉饰太平、左顾而言他，有点不耐烦了。
　　好看的眉头蹙起来，声音也冷了些，他问：“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

　　“……”
　　对面立刻传来了长久的沉默，似乎连呼吸声都轻了。
　　过了半晌林睿问，“你……回家了？”
　　“嗯。”说起这个，林焰感觉又有热气要往眼睛上涌，烦躁地咬起了嘴边的死皮。
　　可一咬上就又被破皮的嘴唇弄得刺痛不已，不得不放开了牙。

　　“他们都搬走了，还把我微信删了。”林焰说。

　　林睿呼吸一滞，立刻说：“对不起。”
　　“你对不起什么。”这明明不该是他该道歉的事。
　　林睿急忙解释道：“我没打算瞒着你，只是想等过了一段时间，你也考完试了再说，我不希望你受一点影响，他们搬走了是他们的事情，我们过好我们的日子就行。”
　　林焰：“……”

　　“别担心，以后我就是你爸，也是你妈，有任何事情我都会为你去做，我来照顾你就行。”
　　林焰本来还微微发热的眼框感觉又要受不住眼泪的重量了，他赶紧眨巴眨巴眼睛说道：“不，你就是我哥，不是我爸妈。”

　　一个普通的哥哥是不需要为弟弟做这些的。况且，他们之前都说不上有多亲。

　　林焰想为哥哥减轻些负担，本意上是好的，可在林睿的立场上听起来，就是很言辞果断的拒绝。
　　他的脸色难看了一会儿，想要顺着他的话接下去。
　　可是林焰马上又说：“不过还是，谢谢哥。”
　　林睿过了一会儿才语无伦次道，“不，呃……嗯，都是应该的。”

　　林焰好像头一次听到自家哥哥说话时的情绪起伏，脸上才有了一点笑意：“那……我先挂了？”
　　林睿：“嗯，再见。”

　　两个人久违地和和气气地挂断了电话。

　　看他挂断电话，楚希宥也欣慰地笑了起来。
　　幸好他还有个哥哥，幸好这个哥哥还很爱他——不然，他喜欢的人就太可怜了。
　　可以的话，楚希宥希望他爱的人被全世界所有人都猛烈地爱着，就算因为这样，自己的爱意变得可有可无、轻如鸿毛那也无所谓。

　　林焰看他笑，瞪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没什么。”楚希宥忙敛住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