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体温计》乌尼

18、第十八章

　　“说吧，怎么回事。”马秃秃问他们。
　　五个人谁都没说话，何家瑞抬起头本想好好地控诉一番，稍一想，好像最初确实是自己先挑衅的，就没有那么理直气壮了。
　　但是，那突然蹦出来的楚希宥是怎么回事？
　　“他！”何家瑞指着楚神：“莫名其妙突然打我，有病吧！”
　　楚希宥冷笑一声，没理他。

　　跟马秃秃想当然的剧情不一致，竟然是楚希宥惹的祸，某教导主任一下子思路短路了。
　　“你怎么回事儿，学习把脑子学坏了？突然打人干什么？”
　　“看他欠揍，”楚希宥说得简短。

　　何家瑞受此侮辱当然忍不了，气的抖着手都要哭了，奈何此刻身子半残，还自知打不过，只能在马秃秃面前装可怜：“主任，您看他这态度！他今天要是不当面跟我道歉，我咽不下这口气。”

　　“这口气你就先吊着吧，让我道歉十年八年的暂时不太可能。”
　　“楚希宥！”马秃秃大喝。
　　展现这种不屑态度的楚希宥还是第一次，马秃秃不明白一直待人温和的他这是怎么了，何家瑞到底哪里碍了他的眼，旁边被拉入战局的林焰又是怎么回事？

　　“马主任，听说咱班孩子打架了？”
　　正当氛围越来越紧绷的时候，敲门声音传来，门外急匆匆走进何姐和学生们口中的小徐，也就是二班的班主任。
　　“来得正好，都进来吧。”

　　一直支着腿懒散站立的林焰僵住了身子，没想到主任竟然把班主任都给叫来了，他被这操蛋的状况搞得身心俱疲，在心里飙骂个百十来遍的同时，在小徐还没看到自己之前默默放正了身体，低头把本来满眼不羁的神情也隐了个一干二净。

　　二班的三个人看到小徐顿时像找到了强有力的靠山似的，每个人都七嘴八舌控诉一番——
　　把他们的前言后语拼凑出来就是林焰本来在石板上睡觉，被他们三个吵醒了，生气地想打人，而楚希宥去找他，干脆二话不说帮他抡起了拳头，他们三个就这么无辜地被揍了，后来的被压制也不是打不过，而是无奈的自卫防御。
　　整件事情他们简直冤得窦娥都要让位了。

　　“林焰是怎么回事，楚希宥你又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上课时间在外面睡个屁觉！”马秃秃这下确定了，事情的引子不可能不是林焰，他就是个挑事儿的，正经事半点不干，净给好学生添乱，楚希宥都被他迷得五迷三道。

　　平时逃课睡觉老师们都睁只眼闭只眼，但这次正好被逮个正着，马秃秃又向来偏爱好学生，林焰自知没什么好辩解的，没说话。

　　这次是停课？还是干脆就劝退了？怎么样都行，就是拉楚希宥下水有点愧疚。
　　这小子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比自己还冲动。

　　“老师，今天林焰不舒服，本来是去医务室的路上顺便在后面闭目养神，他们仨倒好，往人身上扔石块，还往脸上扔，你说多缺德啊！我实在看不过一时冲动就打人了。”眼看局势对他们不利，楚希宥嘴一张就是义正言辞，医务室正好还在后树林附近，林焰这要不是当事人还真就信了。

　　“是你们先招惹的？”小徐声音很温和，却能在音节里听出来着急。
　　何家瑞支支吾吾地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其他两个干脆低头不说话了，大人们一看这态度，就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那你也不能打人啊，”何姐教训楚希宥：“快点给他们道个歉，明天再写三千字检讨交上来。”
　　这件事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全凭马秃秃怎么处理，何姐护人心切，率先出招想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打发了。
　　“林焰你也得写！写完你俩直接交给我，还有……”马秃秃沉吟片刻，没想到率先打人的真是楚希宥，本来严厉程度直逼退学的处分方案这下不得不换个方向：“你们现在马上都叫家长过来，必须得跟他们严肃说明一下严重性了，这都高三了还有闲心闹这出，看是都被驴撅了脑子。”

　　“您说的是，那我去给他们三个家长打电话吧。”小徐拿起电话走出了办公室。
　　“好，你俩也是！家长啥时候来你们啥时候回去上课，那之前就老老实实在我这儿待着吧！”

　　楚希宥和林焰都暗自叹了口气。马秃秃明知道他们一个家长不在身边，一个家长叫来了肯定闹得不可开交，还出此下策，明摆是气不过，不想了了。

　　何姐看看他俩又看看马秃秃，实在是说不出来‘我给家长打电话吧’这句话；楚希宥要叫只能叫姥姥，但老人家腿脚不好，又听说孙子打架了肯定得急。
　　而这林焰的父母……
　　高一那一出，全校上下没人不知道，她可不想当第二个小徐。

　　“怎么都没人动呢！”马秃秃喊：“给我联系方式，我亲自叫你们家长来！”
　　林焰心一紧，背着的双手握得更用力了。

　　嘟嘟嘟嘟电话连接音想起，他不知道第一个拨给的是谁，反正心跳就是无端快的不行。
　　也许……李晶来学校处理完这个事情，把自己骂一顿，然后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再把自己弄回家了也说不定？

　　也许是那天自己眼花看错了体温颜色；还有可能他们那天心情不好，而自己正好撞在枪口上……

　　“喂，您好，我是一中教导主任马文翔，您儿子林焰出了点事，您能方便过来一趟吗？”

　　全场鸦雀无声，只有所有人压低的呼吸声可有可无。

　　“啊？您说什么？再怎么说是您儿子，您这不能不管不顾的啊……”

　　“都说了没这个儿子，挂了！”李晶尖细的声音通过话筒传了出来，随后是被挂断的电话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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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叽。
　　那些自以为是的想象瞬时灰飞烟灭。

　　“嘿这！”马秃秃摸不着头脑：“以前不还有个屁大点事就往学校跑吗？塞儿子进一班的时候多积极，现在又是怎么了？”

　　“主任，要不我再联系吧，您先去开会。”何姐说。

　　马秃秃一看手表，再拖就赶不上跟各校领导的报告会了，急忙往外走：“行，待会儿你和小徐也先回去，这些人先在我这儿扣着，今天都按早退处理。”
　　“好的，主任。”

　　何姐目送马秃秃出去后，叹口气想着要以什么样的语气再跟家长打电话，楚希宥和林焰却双双拦住了她。
　　“何姐，拜托你能不能别打啊？我姥真不用为这事特地跑一趟，而且马主任不可能真的扣我们一辈子。”
　　“是，我父母也不可能来的，您别费心了。”
　　就这样在他们半请求半强硬的阻碍下，何姐无奈，先溜了。

　　家长肯定是不会来赎人，他们只能有一搭没一搭闲聊耗时间，这么一聊就已经过了快三个小时，期间马秃秃开完会也回来了，二班的三个人早被家长领走，小徐也进进出出了好几回。

　　直到最后一个人也被领走了，小徐慢一步留了下来，微一顿，还是走到林焰面前：“感冒怎么样，吃药了吗？”
　　林焰一惊，“……没关系，休息一下就好了。”
　　“我待会儿给他买药就行，您不用担心。”楚神笑嘻嘻地接茬。
　　“这次不好意思了小徐老师，但说真的真没林焰什么事——”
　　“我知道，”小徐笑得温和：“你俩没受伤就好，而且是他们先招惹的，也算是扯平了，不过以后别见面还打架哈，给我点面子。”
　　“那肯定的，他们都借了您的光。”
　　小徐作为二班的班主任，以前一直兼任一班科任，只不过到了高三才为了集中精力卸去了一班的教学。
　　当了楚希宥两年多的老师，两个人熟到不能再熟。

　　“要是父母来了，我帮你们说明一下情况吧，别太担心。”小徐说。
　　学生们都叫她小徐不是因为年纪小，相反她已四十多岁教学经验还挺多。
　　只不过人平时说话慢声细语，训斥学生的时候也温柔得不行，学生跟她开玩笑还照单全收。
　　起初学生们都觉得她好对付，小徐小徐地乱叫，只不过渐渐那层轻浮的不尊敬消失了，但小徐的名号还是这么流传开来。
　　“谢谢，虽然应该谁都不会来。”林焰轻声说。

　　自从他能看到每个人的头顶颜色后曾一度猜测过小徐对自己的温度。
　　原来应该不会低，但是跟李晶对峙了一番后……就说不定了。

　　今天他有机会能跟小徐面对面，忍了好久，才下定决心抬头——看到了跟她本人差不多温和却亮堂的明橘色。
　　林焰低下头，这让他再次喘不过气。

　　两个人一直饿着肚子等到午休快结束，还以为要等到天荒地老，楚神还想着他们能独处一室而暗自高兴的时候，有谁敲了敲门。
　　“请进。”马秃秃刚吃完饭回来，正想着先打发林焰和楚希宥去吃饭，这会儿意想不到的人却出现了。
　　“你是？”马秃秃问。

　　走进来一个青年，看起来比林焰他们大不了多少，整个人却有股沉稳的气质，阔边眼框反射出金属润泽，无端生出精明。
　　“我是林焰的哥哥。”他说。

　　林焰一惊，楚希宥则猛地抬头看向了青年。
　　他都不知道林焰还有个哥哥。
　　不知道这个哥是亲的还是随便糊弄来的，反正两个人一打量长得倒是十足像。
　　可那自称哥哥的不知是骨架偏硬朗还是性格使然，浑身有股疏离感，仿佛一个人住在深山孤林里。
　　他没有跟马秃秃寒暄而是径自走到林焰面前：“受伤没？”
　　语调还是冷冰冰的，听不出来一丝关心。
　　可人好像是跑过来的，在这盛夏里离着三步远都能被他身上的热浪给波及到。

　　“没。”林焰答。
　　在哥哥面前他好像也被传染了臭毛病，说话硬实、缺乏感情。
　　林睿没说什么，手一抬顺走了弟弟嘴角的血痂，然后走到马秃秃面前跟他扯起了皮。

　　“你就说你这做哥哥的平时也不管着点弟弟，这都高三了还不打起精神来到时候高考怨谁去啊？自从转到一班，还天天勾搭好学生玩儿这玩儿那的，折腾一个是一个，不得不说一班的氛围都被搞得乌烟瘴气的……”

　　“主任，他跟谁打架的？”林睿心平气和地问。
　　“哦，跟家瑞他们，他们仨学习也好啊，这次还有希望升一班，这就得说林焰了，怎么脾气那么急呢，人家就开个玩笑你这儿直接就要上拳头了不合适吧？”

　　“老师，打人的是我啊！”楚希宥举手：“而且他们那是开玩笑吗？这哪个正常脾气的不打人啊？”

　　林睿被他们搞得乱七八糟的，过了好久才理清前因后果。
　　他皱眉，看着心情似乎不太好：“所以我弟被挑衅，但不是他先动手的，后来还被卷入了混战？”
　　“是！”楚希宥先马秃秃一步答上来。
　　“边儿去！有你什么事。”马秃秃赶走楚希宥：“话也不能这么说啊，打架他可是主力，而且人家瑞这两年一直勤勤恳恳搞学习，什么时候惹过事，倒是你弟弟，逃课睡觉打架样样都沾，他们几个以前可都是一个班的，现在呢？区别大的不是一星半点了，你们自己好好想想。”

　　作为一个所有人都捧在心尖上没有听过一句重话的天才，突然这么一大段袭来，林睿都不知要作何反应。
　　今天的事跟成绩、跟别的杂七杂八有什么关系？
　　林焰凭什么要听这些话？

　　好在他清晰地知道自己今天是作为家长的身份前来，不该冲动讲道理，因此默默顺了口气应和马主任。
　　“明白的，我们会改正。”

　　“行了，回去跟父母也传达下，让他们多监督监督，这样下去可不行，你也是个学生，我就不为难你了，你先带你弟弟回去，今天就别上课了，调整下情绪。”

　　“好的，主任。”林睿暗自舒口气，招手让林焰跟上。
　　只不过这一招手，一直在旁边帮说话的同学就只能孤零零一个人了。

　　楚希宥可怜兮兮地看向林焰，又转头看马秃秃，满眼的求饶和控诉。
　　“行了，你也回去，别跟我眼前碍眼，你俩明天检讨都记得交啊！”
　　“没问题，谢谢主任。”楚希宥欢呼道。

　　三个人走到走廊，现在已经是上课时间，四周非常安静。
　　林焰一直都没正眼瞧过林睿，他不知道林睿是怎么过来的，更不知道他是以什么心情来帮的自己。

　　本以为事情解决了他会转身就走，没想到林睿却拉住了他。
　　“最近住哪儿？”
　　明显是知道了离家出走。

　　“外面。”
　　“……”

　　这话答得楚希宥都有点头大，可林睿却没有生气，只是点点头，再次问：“受没受伤？”
　　“没有。”
　　林焰的右手关节多处都破了皮，沾着斑驳血迹。
　　这种皮外伤搁随便哪个男生身上要多少有多少，林睿也明知道自己大惊小怪，却还是没忍住低头观察起了伤势。

　　“啧！”林焰急忙抽手后退、闪避。
　　哥哥的指尖就这么被猛地甩回来，他头颅低悬，像是僵住了。

　　此时此刻，林焰最怕的就是瞥见某些人、某些他在意的人的体温计。
　　可再怎么努力，这一进一退间，林睿头上的颜色还是被瞥了个精准。

　　李晶是清灰色，老爸也差不多。
　　估摸着林睿也相差无几吧？想是这么想，可自从林睿过来后他就一直都无意识地避开看到这些，想是自身的保护机制在发挥作用。

　　林焰握紧了拳头，像是弄痛自己一般，用力扣着关节处的结痂，让鲜血再次流出来。

　　在相继看了两个自己最亲近的人的冷色系体温计后，他再次看到了哥哥殷红到泛黑的红色。
　　心口闷闷堵着的地方好像被一股气捅开，铺天盖地压着的悲伤和气愤烟消云散，接踵而来的是深埋在心底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委屈。
　　这委屈说来就来，话还没说上眼眶却先红了。

　　看见他这副模样，林睿肉眼可见的慌乱。
　　明明上一个瞬间还在发脾气，怎么一瞬又变脸了？
　　林睿被挡在金色眼眶下的瞳孔缩小又放大，无措的举起手想安抚弟弟，却又怕擅自的触碰会引起他的反感。
　　平时虽然话也不多，但论起事来逻辑清晰头头是道的天才，此时却像个哑巴一样，微张着嘴，整个人被冻住了。

　　他小声地问：“小焰？”
　　林焰的眼眶瞬间决堤一般，掉下大颗泪来。

　　林焰扑过去抱住林睿，把头靠在他肩窝上，闷闷地不说话。

　　林睿却能在慢慢浸湿的衬衣中感受到他失控的情绪。
　　好看的眉眼重重皱起，林睿本就酸软成一团的心更是摊成了一滩水。他终于敢把手轻轻放在林焰的头顶上，极尽安抚。

　　旁边的楚希宥看着这一切，嘴角提了一下又垂下来，他被林焰的泪水刺得胸膛一片闷痛，却又发现，林焰的周围没有一片空地容得下自己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