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体温计》乌尼

11、第十一章

　　中午一伙人围在后树林的石桌上打开了偷偷接过来的外卖。
　　本来一起吃饭的那几个里，张明伟李恒和王明早翘课没了，寸头要跟女朋友约会，10班就剩下小狗孤零零一个。
　　还以为中午就林焰孙鹏飞和小狗三人，没想到楚希宥和仙人也一起钻到小树林来。

　　“干嘛呢？”林焰问。
　　仙人显得有点尴尬，而楚神指了指外卖：“食堂人太多，我让狗子点外卖的时候顺便加上我俩的。”他笑的真诚，“不介意一起吃吧？”

　　孙鹏飞：“快过来坐，什么介不介意的，”他拆着包装盒：“大王怎么没跟着一起来啊？”
　　“她跟小姐妹一起吃呢。”仙人回答。

　　包装盒有点漏了，弄的林焰满手油，这里又没有湿巾，烦得他狠狠地啐了一声。
　　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他死死压制着的躁气，这股气显然不是外卖弄的，仙人和楚神对视了一瞬，乖乖坐下了。

　　只有这个小狗，不知道是真的不通人性还是神经粗得可以，丁点儿没看出不同来，还是随意地跟他聊天：“擦擦就完事了，给，纸在这儿呢。”
　　林焰一把薅起了纸。

　　“对了焰哥，你咋不回我消息呢？”
　　林焰：“嗯？”
　　“昨天微信，说一半就不理我了。”小狗吸溜着面条：“晚上的局你去的吧？我好不容易叫上韩雪婷一起的。”
　　“韩，谁？”
　　“就我们昨天聊的那女的啊，八班的，贼漂亮。”
　　“不瞒你说，”小狗神神秘秘的笑：“她好像是喜欢你，这不牵线牵到我这里了么。”

　　“啪嗒”一声，旁边不知道谁的筷子掉了。
　　孙鹏飞满脸八卦，他骂着小狗：“我靠，这么重要的事儿你怎么不跟我们说？”
　　“我这不正在说呢嘛，”小狗喊着：“而且昨晚在群里我都说了今晚的局有女生。”
　　“行啊你，这要是咱焰哥交上女朋友了你就是最大的功臣了。”
　　“那必须的！”小狗转头对林焰说：“但就算有嫂子也得陪我吃米粉，不许落下我。”

　　仙人默默撕开了新的一次性筷子递给楚希宥，边作腔作调地说：“哈哈，真好啊，羡慕焰哥——你们晚上去哪儿喝？”

　　“去市里的清吧，听说是韩雪婷亲戚开的店，”小狗说完后，仔细打量了下仙人和楚希宥：“不过嘛……这次就不请你俩一起去了，我怕你们太帅，净抢风头了，谅解一下哈。”
　　仙人尴尬地笑着脚下却踢了踢楚希宥。

　　一向游刃有余的楚希宥这次脸色很不好，都跟旁边的林焰有的一拼了。他认识韩雪婷，挺漂亮一姑娘，性格又好又开朗，听说玩得还很野，正常的青春期男生没理由不喜欢。

　　不过没由得他再想别的招，当事人却开口：“我有事，不去了。”
　　“啊？你能有什么事，别他妈这时候给我掉链子啊。”孙鹏飞说。
　　“真有事，下次吧。”林焰感觉挺累，声音比平时都低了几个度。
　　“到底啥事啊，我这都已经约人了啊。”小狗问。
　　“今天我回家。”

　　两个吵吵闹闹的人立马闭嘴了。
　　“回回回家？”小狗问。
　　“嗯。”林睿不想在别人面前多聊，敷衍道：“你要么推到下周吧，下周我肯定去。”
　　“行，没问题。”

　　匆匆吃完饭，孙鹏飞借着抽烟的借口把林焰留下了。
　　“你真回去啊？”
　　“嗯，”林焰伸手要来一根烟：“昨天林睿发消息了，问我怎么不在家，是不是跟爸妈吵架了。”
　　“那你说啥了？”
　　“没回，又不关他的事。”一回生二回熟，这次林焰可以熟练地吐出长长一口烟了。
　　“那这什么意思啊？是你爸妈让问的吗？”
　　林焰哼笑一声：“他们高冷着呢，没这可能。”

　　“害，”孙鹏飞叹口气：“也挺好，总不能这么耗着，还不如跟父母好好谈谈呢。”
　　“谈好了就道个歉和好，谈不好干脆闹掰，再回我家就行了，这有什么的。”他拍拍林焰：“多大点事。”

　　林焰勉强挤出了个笑容来：“谢了，老飞。”
　　“客气啥，我人好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林焰拍拍他大腿：“我说真的，这段时间，就，一直挺谢谢你的。”
　　“别别别，你最近一天天的怎么回事？我听不得这个，你别腻了吧唧的。”

　　孙鹏飞嫌弃地离远了他，又看他抑郁的侧脸，站起来岔开腿，迎着太阳摆出超人飞行动作：“去吧皮卡丘！踏上你伟大的征程！”
　　这傻不愣登的中二动作搁之前林焰肯定嫌弃得不行，可今天，他却愣了两秒，然后仿佛给自己打气似的也大声说道：“皮卡丘出发了！”

　　这个伟大的征程，其实需要他很大的勇气。
　　离家越近窒息感就越强烈，他不得不努力缓着呼吸，小声告诉自己，没关系，没关系，其实老爸老妈也都在等自己回去。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紧张感逼近临界值，他再次打开微信确认爸妈有没有给自己发过什么只言片语。

　　没有，什么都没有。短信，电话，微信，统统都没。

　　倒是林睿在昨天自己迟迟没有回复后，今早又发了一条——

　　-钱够用吗？
　　之后是大笔的转账。

　　林焰冰冻的心，稍微暖了那么一下。
　　这哥哥虽然不亲，但也没有讨厌到哪里去，而且有时候还会在爸妈面前帮自己说个话，虽然是极少的那么几次。

　　与此同时，孙鹏飞也来微信了。
　　老飞：晚上我让赵叔做好宵夜等你
　　老飞：完事儿了来不来说一声
　　林焰：行，到时候给你打电话

　　林焰打完字，把手机揣兜里，深吸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铃响了好久，久到他以为家里没人的时候，是老妈开的门。
　　“哟，这谁啊，”一看到他，李晶就半倚在门口，上上下下大量：“这不是那顶着十年八年不回来的架势跑出去的白眼狼吗？”
　　林焰一直低着头。
　　李晶不喜欢有人在她说话的时候插嘴，即使是认错也不行，林焰很清楚，所以只是低头看自己的鞋尖。
　　看他这幅老实的样子，李晶好似气顺了些，侧身让开了道。
　　“我发现有些人就是心思蔫儿坏，自己父母费心费力把人安排进好班，不知道感恩，还反咬一口。”
　　李晶看他进来了啪地关上门，摇摇头：“以前管得严的时候还好点，现在是彻底堕落了，连自己父母都不放在眼里，本事一个没有，脾气倒是挺大。”

　　这说教只是开了头，林焰就已经习惯性头疼了，他赶紧启动听力过滤器，试图让她的话一耳朵进，一耳朵出。
　　快两周了，他房间里的小招财树有没有长大？
　　他们该不会没浇过水吧？
　　要是死了，那他这个主人罪过很大啊。
　　平板之前有密码，不知道这两周有没有被破解。
　　里面虽然没什么能看的，但是密码被破总是件很恶心的事。
　　还有他的psp，是之前狗子他们凑钱买的生日礼物，不知道有没有安稳呆着等主人回来……

　　“你上哪儿去找我们这种尽职尽责的父母，啊？有谁家是十几年如一日天天陪孩子做作业的？”
　　“我们之前那么要求你，不都是因为爱你，你连这都不知道？”
　　“如果有人爱你，你不应该报答他们吗？”
　　有些话还是威力太大，轻松突破听力过滤器钻进了林焰的耳朵。

　　“因为爱你。”
　　这句话林焰从小到大已经听得耳朵起了茧子，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听起来却尤其地刺耳。

　　林焰终于没忍住，抬起了头。
　　他直直看向了李晶的头部。
　　瞳孔紧缩。
　　“您说真的吗。”林焰问，“真的爱我？”

　　“你什么意思？”李晶脸色一凛。
　　她站起来一步步逼近到林焰面前：“你再说一遍？”
　　林焰的手有点抖，一阵麻痹感袭上双臂。
　　视线也再次放低看起了李晶的拖鞋。

　　“我，”他的声音干哑，试着清了下嗓子：“我在问你们到底爱——。”
　　“啪!”一巴掌狠命朝右脸袭来。李晶手上戴着的戒指在他白皙的脸上留下了一道红痕，
　　面颊火烫烫的，林焰觉得脑袋充血了，本来就模糊的视线更是天旋地转。

　　“你现在倒是会质疑起我们来了，那我们做了那么多是为了什么！”
　　李晶更加疾言厉色地不停说着，颇有点气急败坏的意思。
　　但此刻声音忽远忽近的，听不真切。

　　一直以来，林焰想过林睿可能不喜欢自己，同学也不喜欢自己，班主任不喜欢自己，甚至想过孙鹏飞虽然跟自己混，但骨子里也可能看不起自己。
　　但唯独，他自始至终一次都没有怀疑过父母。
　　不是都说天底下没有不爱子女的父母吗？
　　他们不是从小到大一遍一遍又一遍地在耳边强调那所谓的“爱”吗？

　　但为什么。
　　头顶上的体温计是青色的？
　　深青闷青灰青。
　　他重复确认了三次，次次都是青色系，甚至每次都比之前暗一个色度。

　　不，还有老爸。林焰告诉自己。
　　李晶一张一闭的嘴和刺耳的声音全都听不到，林焰没等她语毕便走到书房，用力推开门——老爸一般这时候都在书房办公。

　　被开门的声音惊扰，老爸在书房里抬起头，皱眉着训斥：“谁这么没规没距的？”
　　看到是自己不中用的儿子，林爹放下手中的文件：“你怎么还有脸滚回来？”
　　“我们有你哥一个儿子就够了，这个家你要不想呆，不用委屈自己，趁早走，我们还嫌丢人呢。”

　　林焰点点头，失笑。
　　“你还有脸笑,你这是对父母的态度么？礼貌是被谁——”
　　“爸。”林焰打断，他转身看着李晶。
　　“妈。”
　　“我去收拾一下行李，我……我出去生活一段时间。”

　　之后的鸡飞狗跳林焰有点记不清，他只记得自己像逃避洪荒猛兽般，匆匆把20寸小行李箱装满，不顾老妈的拦夺和老爸的暴力推搡，装聋作哑，只把自己的身体从那个家赎了出来。

　　出了电梯，走出小区门口，直到双腿不在自动识别方向，直到双目渐渐模糊又慢慢清明，他发现自己茫然地愣在了街边。
　　心跳有点快，脸上好像是湿的，他以为自己全程非常冷静，却发现拉住行李箱的手抖得厉害。他换只手拉住了行李箱，还是没用，双手照样抖得像连了电闸。

　　张开手掌又握紧了几次，深深吸口气再呼出来，想把全身麻痹感给压下去。

　　手机叮一声，孙鹏飞来微信了。
　　-跟父母battle怎么样
　　-夜宵想吃啥

　　林焰本来已经恢复正常的眼框又猛地发热，他久久凝视着手机，四肢好像突然卸了力，扑腾瘫坐在了地上。

　　他敲了几个字，想了下，又慢慢改掉——
　　林焰：还可以，骂了一通就算了
　　林焰：我先老实在家呆一阵
　　林焰：夜宵你替我吃了

　　老飞：太好了！恭喜你皮卡丘
　　老飞：那咱周一见

　　收起手机，林焰抬头看向虚空的某一点，脑海里为什么和果然如此交替着闪现，最后是盖过了一切的茫茫的空白。
　　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每个路过的人都指指点点的对他行注目礼，他却完全不知道，只是就这么一动不动的坐着。

　　直到路人换了一波又一波，太阳西斜，光线照的他眼疼，他才回魂般低下了头。
　　他得找个酒店，确保今晚有地方住，还需要找东西吃，他中午根本没扒拉几口。

　　站起来扶正了行李箱，他想打车去学校附近再找酒店。虽然不喜欢学校，但那里是这城市里唯一跟自己有关联的地方。
　　跨坐在行李箱上，打开打车软件，举目四望想知道这里是哪里，一转头却不期然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这缘分，绝了。

　　可怜的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