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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番外】她和她的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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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玉平时并不喜欢说话,尤其是一个和自己并不熟悉的人。
一个和翠玉并不熟悉的人如果能让翠玉主动和他说话,那么只能说明这个人现在已经严重地干扰到了翠玉正常的生活或者处事的原则,或者严重妨碍到翠玉大人的心情,比如现在的世子玄靖。
“喂!”在树上午休的翠玉在沉默了一个时辰,无数次地压抑下把树下的人一掌劈死的冲动之后,在自己失去理智在南阳王府大开杀戒之前,终于觉得开口,朝着树下的人冷冷地叫了一声。
玄靖微微一怔,抬头,看了树梢片刻,终于在浓密的枝叶之间找到了一身青衣的翠玉,于是礼貌地点点头道:
“翠玉姑娘。”
翠玉暗暗握拳。
这个谢玄靖,以为这个荒废的小院里没人,于是就在这里用那种变态的法子止痛,血腥残忍到翠玉都无法忍受的地步,终于开了金口。
虽然忆琴说了要不惜一切代价来给玄靖治病,但是前一阵子收留了更奄奄一息的苏易,后来又忙着救治气息奄奄的花满袖,王府里的活还没有落下,自然精力不济。玄靖自己也知道那个为自己续命的方子熬起来费时费力,少吃一剂两剂的也没有什么大碍,于是接连几天对忆琴避而不见。忆琴忙起来也就忘记了玄靖的药。
没有忆琴的药暂时不致命,但是没有了她的药,玄靖的痛楚却变得更加难以忍受。玄靖身为南阳王府的世子,过分地注意自己的形象,也知道自己的这个状况不是一般的大夫可以解决的,张扬出去非但不能解决问题还会引起王妃和王爷的担心,于是这几日每当病发的时候,他就一个人默默地到这个废弃的院子里,用老法子挨过去。
没什么的,以前没有忆琴的时候,自己不也是这样过来的吗?玄靖这样对自己说。
他止痛的法子很变态,每一次病发痛楚无法忍受的时候,他都会用银针刺激自己的几个穴位,有好几个都是死穴,每每都是七窍流血,用另外一种近乎麻痹的感觉来掩盖这一种痛楚。
翠玉见过的死人多了去,但是她无法忍受一个大活人动不动拿自己的死穴开玩笑,弄得那张谪仙一般的面容变得狰狞,强忍着的低低的呻吟让翠玉原本悠闲的用来午睡的下午时光变得无比难捱。
玄靖看了一眼翠玉,非常冷静地从袖中取出一方丝绢,擦去眼下的血迹。
翠玉看着玄靖安静的眼神,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曾经的忆琴。在阿茗离开了以后,翠玉经常看见忆琴也是这样一个人寻找一个没人的地方,默默地为自己包扎伤口,然后一点一点地擦拭去吹蛇剑上的血迹。都是这样安静的眼神,淡淡的,流露出一种悲伤隐忍的情愫,似乎在那一刻,整合尘世之间就只剩下她一个人,没有人能够再走近她,那样一种,凌驾于莽莽红尘之上的透彻的淡定。
“喂,你这样下去会死的。”翠玉不会也懒得和玄靖说得委婉,直白地点出这种行为的危险性,然后跃下树枝,站在玄靖的面前,双手抱胸,细长的丹凤眼冷冷地看着玄靖。
玄靖慢慢地用丝绢擦着脸上的冷汗,清冷地说:
“我知道。”
是与非,对于错在翠玉的逻辑里没有中间,既然错了,改,或者毁灭。她独断专行地为玄靖选择了第一种,于是在征得玄靖同意之前直截了当地把还在床上补眠的忆琴拉起来,丢在了玄靖面前。
忆琴个玄靖尴尬又无奈地对视了一眼,在玄靖开口之前,忆琴举起双手放弃地说:
“我错了,我立刻给你熬药去。”
忆琴老老实实地为玄靖世子熬药去了,小小的荒废的院子里只剩下天性沉默寡言的世子和生来不擅长言辞的翠玉,大眼瞪小眼。
夏日的午后温暖而暧昧的微风在两人之间慢慢地吹过,玄靖身体的痛楚在他的银针之下稍微得到了压制,于是勉强还能保持着平和清远的风度,淡淡地看着翠玉。倒是翠玉,刚才风风火火地找来了忆琴,心里对自己这种狗拿耗子的行为感到一种带着害羞的唾弃。忆琴那原本水灵灵的大眼睛下面的青黑色已经明显到翠玉这样神经大条的人都很难注意不到了,即使是同样没有什么良心的翠玉也觉得自己硬是把忆琴从补眠的幸福时间里拉出来这样的行为很缺德。
玄靖看着她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清冷的,带着点疏远,即使还有细微的冷汗慢慢地,一点一点地从他的额头上渗出来。翠玉一直觉得,玄靖身上缺乏一种男子气概,太超拔太高雅而让翠玉这样自认为粗人的人本能地排斥。但是,此刻,玄靖惨白的脸色和眼底里隐藏的痛苦神色硬是让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男子多了几分人气。这个男人和她曾经见过的每一个都不一样,没有杀气,没有仇恨,一直都是干干净净的样子。
这样的玄靖,凭空给翠玉一种压力。觉得原本安静的小院让她全身不自在起来。
于是翠玉在玄靖面前痛苦地沉默了片刻之后,良心发现,于是丢下还在遭受着病痛折磨的玄靖,快步朝厨房追去。
南阳王府·厨房
忆琴一脸无奈地看着跟着自己身后一脸无所适从的翠玉,摊着双手问:
“翠玉姐,你不觉得你出现在厨房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诡异了吗?”
翠玉面无表情地看着忆琴,目光在她的黑眼圈下停留了片刻后,非常淡定地开口以默默掩饰心中的愧疚。
“我要帮忙。”理直气壮,顺理成章,天经地义。
忆琴嘴角无声地抽搐了片刻,狐疑的目光在翠玉那靠劈柴劈树劈人练出来的一双布满厚厚的硬茧和伤痕的手掌逡巡了一会儿,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呃……”忆琴搜肠刮肚地思考着有什么事情是翠玉可以做的。
翠玉的目光简单地在厨房扫视了一圈,然后带着些许安抚性地说:
“我加入鬼绝之前也是穷人家的孩子。”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了,不要看不起我,翠玉我也是上得厅堂上的厨房的人。
信你才有鬼!和你一起这么多年了你的那些个前科我还不知道?!忆琴赶快把下一口气默默地咽在心里,然后挺着一双浮肿着漂浮着青黑色的眼睛对忆琴明媚地笑着,然后和蔼含蓄地对翠玉循循善诱:
“忆琴自然感谢翠玉姐姐来帮忙的,只是就这么一点事情,忆琴自己做就够了。”
翠玉冷冷地哼了一声,犀利的目光扫过忆琴明媚的笑脸,硬是让忆琴全身微微瑟缩。
这眼神简直就是赤果果的威胁了。天下有人不惜威胁别人以求得可以帮忙,这种事情只能说明这个人要么人缘太差,要么能力太差。很遗憾,翠玉是两者兼备。
没通过啊?忆琴看了看翠玉的反应,再叹口气,一边把天山莲,风竹泪放进银吊子里,然后指着灶台上的一只小药罐说:
“那麻烦翠玉姐姐用这个药罐烧一壶水,水开以后把这些药分三次放进去,每一次都是先等水开,放药,然后冷下来再……”没说完,剩下话的全部卡在了喉咙,再也说不出来了。
翠玉已经自顾自地把两堆的药一股脑的往药罐子里一丢,就喜滋滋地往里面冲水……倒药烧水,谁不会啊,想翠玉以前也是这么熬药伺候生病的老爹的。
忆琴心中默默地流泪,然后默默地重新再拿了一份药草来。是她的错,她不应该相信翠玉姐姐是会把事情分开做的人……更不应该相信翠玉姐姐会把这些琐碎的细节记住然后再一一执行的。
一刻钟后……
“忆琴,要不……你说,我来做可好?我看你已经快要忙不过来了。”翠玉心里也知道自己刚才已经把事情办砸了,但是一向自信的翠玉还是不愿意立刻接受自己真的下不得厨房这样的事实,于是继续要求忆琴让自己做一点什么。
忆琴心中一面感慨翠玉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好意,一面感慨自己今天多灾多难。但是翠玉的语气是那样的恳切,让忆琴深刻了解到那些被自己或者阿茗或者爹用这样语气要求的人是有多么的为难。
“那个……”忆琴一边小心地一点一点地往银吊子里放药,一面嘱咐翠玉“麻烦你帮忙把灶台上的芹菜根切一下然后放进锅里就行。”
片刻之后,忆琴突然记起来自己和翠玉讲得不够详细,回头想补充一下这个芹菜得切得多大,却看见翠玉正面无表情地把那一捆的芹菜切了‘一下’然后一股脑儿地全部丢进了锅里。
一群黑色的乌鸦无声飞过……
两个时辰之后……
“翠玉姐姐,你确定你要学着怎么熬这个药?”不要了吧?你学会这个也没有任何意义,而且,在你学会这些之前,得糟蹋我多少的原材料啊,现在这样的时节,采集这些原材料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啊……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这种事情上没有必要争强好胜了吧?
翠玉直接忽视了忆琴一脸肯定的:翠玉姐你已经很强大了,翠玉姐这些东西你学了病没有用的信息,毫无转圜余地地说:
“不必说了,我必会学会的。”
忆琴在心中痛哭失声,然后微笑着指着银吊子说:
“那,就请翠玉姐姐和我一起看着药吧,千万不能让药烧糊了哦。”
一刻钟……两刻钟……
“翠玉姐姐,你的真气运行一周天了吗?”忆琴无辜地问
“嗯。”
“可是……你好像说要和我一起看药的……”忆琴更无辜地问。
“……”
半天后……
“翠玉姐,你……还是先帮我去采购原材料吧……”忆琴看着面前一团漆黑的东西,颤抖着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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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就这样慢慢地流逝走了。一直很久很久以后,忆琴有时还是会回忆起自己和翠玉第一次一起熬药时候的情景。
她没有想到,会有一天翠玉那样的人真的学会了熬这剂连她自己都嫌麻烦的药。
曾经阿茗说过,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只要你心里想着去做,想着要自己做成,想着自己也是可以的,然后一次又一次的去尝试,就会做到的。当时忆琴就觉得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有先天的条件的限制,有环境的限制,就像是没有翅膀的野草,永远也不会有飞翔的一天一样。这样的事情,再努力再认真都是没有用的啊。
一直到有一天,那时候忆琴已经离开王府很久以后的一天,忆琴远远地看到翠玉端着药送到世子手中,看着玄靖也能在翠玉的药下缓解痛苦,忆琴突然明白,有一些事情,当你的心里怀着非做到不可的信念去做的时候,就能做到。这样的事,关键是在于,那个信念在你的心中,是否有足够的分量,是否能够让你去超越自己。
那时候,忆琴因为担心玄靖的身体悄悄回到王府,把隐匿在浓密的树荫之中,透过斑驳的树影看着树下的厨房里,翠玉正耐心地把药材一点一点地放进沸水里,然后静静地注视着银吊子,眼神平和而安定。
那个原本种着牡丹的小小的庭院因为长期没有人打理而里长满了各种野草,现在是蒲公英盛放的时节,整个庭院里一片雪白。一种柔弱平凡的植物,一种不需要人特意去打理也能生长的很好的植物。风轻轻吹起遍地的蒲公英就飞舞起来,白色的,纷纷扬扬的雪花一样的蒲公英顿时飘满了天际……平凡,渺小,怀抱着信念,也能飞翔,不是吗,阿茗?
当然,这都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