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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妄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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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歌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许音。”他习惯性地叫了一声,没有人回应,甚至连录音机的沙沙声也没有。
他起身圾着拖鞋下了床,心想:许音呢?
陈歌出门就碰到了化好妆打算进场景的徐婉,这个女孩子撞见过许音亲他。
便问:“小婉,许音去弹钢琴了吗?”
“啊?许音是谁?”徐婉迷茫地看着他,“老板,是新来的员工吗?”
陈歌身子一震,抓住了徐婉的胳膊:“小婉?许音啊,就是上次,”他有点不好意思,“上次你见到亲我的那个人。”
徐婉虽然不知道老板怎么了,但还是努力思考了一阵:“是个女生?”
陈歌难以置信:“怎么会!许音是男生啊!红衣服的....”他突然想到是不是许音用什么能力抹去了徐婉的记忆,或许不想让她记得?这醋劲也太大了....
他松开徐婉的手说:“那算了,没事。小婉,你先去忙吧。”
陈歌本来打算去找老周,但是估计他们在忙,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四周已经有零零星星的游客在看他了,陈歌冲他们笑了笑又回到屋里。
长长的黑发从影子里升起,轻轻卷住了陈歌的手腕,陈歌转身,看到了一身红裙托腮看他的张雅。
他松了口气,自然地牵住女孩纤长的手指:“张雅,你知道许音去哪了吗?”
张雅缓缓摇头,陈歌又补充:“你不记得了?前天我们三不是还睡在一起...”他说着说着就感到四周的温度一降,连忙摆手:“不不不不,好,我的错,大概是我记错了...我去工作了!”
陈歌溜出员工休息室,趁没人赶紧进了地下场景。
张雅醋劲也好大啊,陈歌有点头疼,前几天不是还相处的好好的吗?
陈歌一边躲闪游客,一边摸到他给许音准备的琴房,打开门一看,没有人,也没有琴。他又去了以前布置录音机的地方,也没有,倒是抓了一个躲在那的游客,看到他进来直接昏了过去。
他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突然大喊起来:“许音!许音!”许音远处甚至有游客听到了他的喊声,不过没人敢过来,经验丰富的前辈说过,陈老板的恐怖屋里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绝对不要过去,能多活一会。
陈歌茫然失措,他孤零零站在无人的街道上,好一会都没有动。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去的,身体的本能指引着他重新回到休息室,张雅还坐在那里,正在玩一个小玩偶,看到他失魂落魄地进来,一束黑发抬起,有些担忧地摸了摸他的肩。
陈歌坐在那自言自语:“不应该啊,怎么会没有呢,他昨天还跟我说最喜欢我送他的钢琴...这不对,”他皱着眉头,像是碰到了什么难题,“这不对。”他连说了好几个这不对,终于想起了什么,将中午休息的员工们召集过来。
陈歌把许音的特征给大家描述了之后,员工们面面相觑。
老周冷静地分析:“老板,你不觉得如果抛开感情的话,这个许音更像是我们所有员工的集合体吗?你说他拼死保护你,但其实一直都是我们在保护你...要说感情的话,那就是雅姐了...”老周瞥了一眼张雅,“我也不太懂,要不去咨询一下心理医生?”说到心理医生,他下意识想到高医生,有些本能的畏惧。
白秋林刚要说点什么,就被门楠扯住了衣角。
陈歌低着头,喃喃自语:“啊,对...还有高医生...高医生一定知道的...”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往外走,“高医生对这个最了解了,他应该会知道...他肯定知道的....”
员工们注视着自家老板就这么冲了出去,齐刷刷地看向张雅。一直坐在旁边凳子上的张雅缓缓摇了摇头。
最后还是段月忍不住开口说:“高医生...不是去守城了吗?”
没有人回答她。
陈歌刚冲到乐园门口,突然想起来高医生早就去守城了,刚刚燃起的火苗一下子就被浇灭,他就站在乐园巨大的招牌下一动不动。
来来往往的游客很多,太阳也很毒辣,陈歌头一次不知所措起来。
他打开手机通讯录漫无目的地划着,开始到处打电话。
“喂?政哥?是我,陈歌。不,不是有案子,是想拜托你找一个人....“
“小雪啊,你和你朋友有没有认识的心理医生,可以介绍给我吗?害,我哪有故意套近乎...对,就是我想了解了解,以后好拓展生意...”
“左寒,有没有空?现在有事啊,我知道我知道,那下午陪我出来聊聊天呗?”
“喂,罗董,我想麻烦你调一下乐园里的监控...”
他把能打的电话都打了,安下心来:凡走过必留痕,许音不会凭空消失的。
陈歌先去约好的咖啡厅见了高汝雪推荐的心理医生。
这个医生戴着眼镜,看起来温和有礼,声音也很好听,听他说完之后慢慢分析:“会不会是你内心希望有人不顾一切地保护自己,所以才构想出了许音这个人物?我听你的描述,这个许音也太完美了...”
陈歌打断他:“不是,不是我自己构想出来的,我还有他...”陈歌突然卡了壳,今天不管怎么寻找都没有找到的录音机确实是一个不可回避的事实。
他捂着脸眼前隐隐发黑:怎么会是假的呢?难道我以前都在做梦吗?怎么会...
医生怜悯地看着他:“也可能是陈先生这段时间太累了所以出现幻觉...我听小雪说您是开鬼屋的,而且生意很火爆,估计平时要下很大功夫。这种情况在医学上也不是没有过,打个比方,您有可能是构建出了第二人格,然后这个第二人格被您赋予了这样一个一直都在保护你的形象...”
太阳穴一直在跳动,陈歌觉得很不舒服,强撑着听完了医生的疏导。
一直到他送走了医生,那句第二人格还不断在脑海中回荡。
第二人格...这不是诅咒医院骗我的把戏吗...怎么可能,许音明明就是真实存在的呀!
医生走后,很快左寒就到了。
陈歌这次不直接问了:“左寒,诅咒医院你还记得吧?”
左寒看他神色糟糕,把桌上的咖啡往他那挪了挪:“老板,你先喝点,你脸色很难看。”
陈歌随手接过倒入口中:“我没事,你还记不记得当时医生说我有双重人格叫许音的事情?”
左寒点头。
陈歌精神一振:“但是当时那个双重人格是他们编出来骗我的,许音是真实存在的!”
左寒茫然地看着他,像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或许是看到太多次这样的眼神,陈歌突然失控。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左寒!你怎么可能也不记得!你记得的对吧?你记得他的,对不对?”他的声音低下去,到最后已经变成了哀求。
咖啡厅里的人尽皆侧目。
左寒于心不忍,连忙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朋友心情不好,我现在就带他走,实在不好意思。”
他绕过去把陈歌拽走了,走之前还不忘扫桌上的二维码付钱。
陈歌被他拉着走在街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左寒刚想安慰他,就听到陈歌低声地说:“..我把他弄丢了...我明明答应他...可是我找不到他了...”大颗大颗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砸,却没有一点哭声。
左寒做不到强行让自己去承认一个不存在的人存在,只好拍拍陈歌的肩膀:“没有,你没有把他弄丢,他也可能只是自己想走而已。”
陈歌坚定地说:“不会的!他说过他只跟我走!”
左寒没办法了,只好顺着他的话哄:“嗯嗯,没错,你说的对。”
陈歌希冀地看着他:“你记得的对不对?”
左寒沉默,看着那点光慢慢消失。
回到休息室里,陈歌突然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世界上除了我,没有人认识许音了,万一再过几年我也忘记了呢?
他悚然一惊,连忙找大年把自己记忆里的许音画下来。大年不明所以,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完成了老板的要求,陈歌就郑重其事地把那幅画贴在墙上。
李政和罗董那里都传来了反馈,都是没有。陈歌不甘心,跑去监控室一帧一帧地翻视频,看完一天的就继续扩大范围,每天雷打不动地去警局报道,结果还抓了几个小偷,得了几面锦旗。
终于,他把保存的六个月的视频监控全部都看完了,还想往下翻的时候却发现,刚刚就是最后一个视频。
陈歌靠到椅子上,吐出一口气,却又好像整个人都轻松了。他心中油然生出一种“我尽力了”的想法,又随即被自己抹去。
陈歌重新恢复到每天开恐怖屋的生活中。之前因为他不在,有些老游客都在网上问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原先没有心情回,回去之后在自己的直播界面发了个置顶:寻找一名红衣男子,长相清秀,名字叫许音,见到请让他速来找我,底下还附了大年的画。
他难以忘怀记忆里那个许音,不管是疯狂的、痛苦的、依赖的,都是独一无二的。许音慢慢成了他心中的一根刺,陈歌经常觉得这个人并没有消失,仿佛总是有一股视线萦绕着他。
那视线离他最近的一次,是有一天晚上放磁带。不知道为什么,录音机里一直传来沙沙的声音。陈歌从未像那天那样感受到如此强烈的视线,他激动地到处张望,大声喊着许音的名字,而坐在一旁的张雅只是看了眼录音机,又看了眼陈歌,什么也没说。
陈歌慢慢冷静下来,看到一直坐着等他的张雅,有些不好意思:“抱歉,张雅。”他想自己不能让张雅也陪着难受,于是就不在张雅面前提许音。
一年、两年,不断有自称许音的年轻男子找过来,硬要说自己叫许音,其中甚至有一个真叫许音的,还拿出身份证给陈歌看。但陈歌知道,他们都不是。结果反而是来鬼屋玩的游客有不少开始做这样的打扮,据小道消息说,这个叫许音的男人跟陈老板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打扮成这样去了鬼屋之后,通关几率也会大大增加。
罗董听说了,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营销手段,便咨询陈歌,问能不能做许音的周边卖,陈歌苦笑两声同意了。
四年、五年,找上门来的红衣男子渐渐少了,连同做这样打扮的人也少。陈歌前几年还能感觉到似乎有人在默默注视他,现在连那视线都淡了。倒是周边里的血衣小娃娃越卖越好,罗董趁热打铁,索性推广出去,开始经营乐园的网店,这个叫做许音的娃娃打着恐怖屋吉祥物的旗号,被狂热的粉丝们一抢而空,经常缺货。
就这样,十年过去了。
罗董找到陈歌:“小陈啊,我想我差不多是时候出去潇洒了。我呢,打算把手上的股份大头转让给你,剩下的也够我养养老了,乐园交给你我放心。“他说完就潇洒地走了,专门找了别人跟陈歌交接手续。
而陈歌找了十几年心思也淡了。他要照顾父母,要跟张雅好好过日子,要给员工们一个家,还要发展乐园的生意,绞尽脑汁吸引游客,又哪有那么多精力去记挂一个根本没有希望找到的鬼呢?
恐怖屋翻新过好几次,那间休息室的墙壁重新上了漆,手底下的员工倒是没变,只是规模扩大了很多,徐婉和顾飞宇这些老员工退居二线,帮着陈歌打理事务,经营他的直播平台。
陈宵和许梦渐渐老去,陈歌竭尽全力也还是无法改变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所幸两位老人都是寿终就寝,没有让他特别难过,而且还有张雅和自家员工们一直陪着他。
陈歌也老了。
尽管华发渐生,但陈歌走到这一步已经可以说是心满意足,各地的人都慕名而来参观他的恐怖屋,都管他叫陈老板。张雅依旧风华绝代,她试图劝陈歌延寿,但陈歌觉得,这样就够了。
这天早上,有恐怖屋爱好者大老远从国外跑过来,看到在乐园路上散步的陈歌时,笑着举起手中的红衣娃娃问:“老板,这个娃娃好可爱啊,有名字吗,我想多带几个回去。”
“啊,我忘了,你看我这个记性...不好意思啊,你要不去我们的网站上找一找?”
陈歌清癯的脸上仍然带着标志性的阳光笑容。他最近记忆力衰退的厉害,张雅曾经隐晦地暗示过他,但被他拒绝了,陈歌不希望张雅为了自己做出什么让别人痛苦的事情来。
有些东西就此彻底消散。
貌美如昨的张雅站在病床前,看着陈歌凹陷下去的脸颊沉默。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其他员工已经道完别出去,把空间留给了他们。
还是陈歌先开口:“张雅,你也走吧。”他已经有些控制不好自己的语气,一贯的骄傲支撑着他压住了颤抖的嘴唇,把一句话完整清晰地说了出来。
两人相顾无言。
张雅早就无话可说,她无泪可流,也流不出来,手指捏紧了陈歌衣袖上的一颗扣子,不断转动。许久才说:“我不后悔,”她红得剔透的眸子里闪着亮光,“所以你也不要后悔。”
陈歌笑了起来:“好,快去吧。”
房中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似乎再次察觉到了一些视线,又好像什么都没有。陈歌疑惑地看向窗外,视线已经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一片空白,于是他不再去想,微笑着闭上了双眼,溘然长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