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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   接下来的半年还算太平,唯一值得在意的就是焉支的态度。他那颗心藏得太深了,不到逼不得已、走投无路,以为此生再不能见的关头绝不吐露心声,纥奚昱曾经请他等一等,他就真的这样死心塌地不声不响地等下去了,好像铁了心要把这段关系的缰绳放进纥奚昱的手里,由着他牵到南北东西。

      八月纥奚昱接了令,送一直滞留在大齐境内的西羌宇文护的母亲归乡。此时送人回周,其实也是大齐天子求和,求宇文护不要再搅扰大齐——纥奚昱不明白,上次晋阳围城这位天子第一个念头就是要跑,一位皇帝怎么能这样残忍又这样软弱,这样软弱又这样残忍。宇文护在西羌也算是位极人臣,派来接人的车马浩浩荡荡逶迤数里,礼数做得也很漂亮,赠了十几车的礼,还邀大齐的护卫军一道宴饮。纥奚昱当时已经心知大齐与周迟早要有一战,加之饮酒误事,找个由头就推了。

      周齐边境离敕勒川极近,那天他和焉支找了个山头坐下,遥望便能见敕勒川连绵的丘陵与无垠的草原。那宴饮的乐舞声也远了,只有落日缓缓沉落。纥奚昱和焉支并肩坐了一会儿,还在发呆,感觉一个人的手小心翼翼地摸过来,他没有动,任由焉支暗搓搓地把自己的手盖在他的手上。

      这已经很够了。焉支有点紧张,嘴角绷得紧紧,悄悄想把手撤回来回味一会儿,纥奚昱却轻轻地,把他的手牵住了。

      这是他们俩第一次没什么意义的、单纯的牵手。焉支被牵住的那一刻像被人揪住尾巴一样跳了一下,纥奚昱第一次这样去摸人家,也有点不敢看他,余光瞥见焉支整个人乱七八糟的,好像自己也就没那么紧张了,放下了一点心。两个人的虎口、掌心和指侧都有茧,就算牵在一起也像隔了一层窗户纸,他偏过头去看焉支,以前怎么没有发现——

      “你……你长得,挺好看的。”纥奚昱磕磕巴巴地说。

      焉支仓促地笑了一下,没被牵着的那只手想摸一下鼻子,又想捂一下脸,在脸上很忙又不知道在干什么地比划了一阵之后,他更加仓促地打了个手势:

      你也不赖。

      纥奚昱笑出了声,心说这是什么事,这都是什么事,但最终,一直到太阳落山,他都没有松开焉支的手。

      纥奚昱握着他的手远眺群山,轻声说:“我还是羡慕宇文护。我阿娘要是也能被我接回来,我也愿意等三十年。”

      焉支愣了一下,觉得讲这种话不太适合再牵着手,强迫自己收回那些旖旎情思,想把自己的手撤出来,却被纥奚昱更紧地扣住了,他心头一跳,纥奚昱却说:“我阿娘要是能看见就好了。”

      八月的晚风已经有些凉意,立秋已过,冬天也不算远了。到了冬季黄河结冰的时候,周齐迟早还要一战。年轻的骁骑将军第一次萌生出这样的念头——

      “等到我们不用再打仗的时候,”纥奚昱轻声道,“我愿意和你一直坐在这里的。”

      看满眼白草红叶黄花。

      从那以后焉支不知道打通了什么关窍,开始在意起自己的容貌来。好在骑兵营不以脸见长,大家长得都挺客气的,他捯饬起来也没什么危机感,就是洗脸洗得勤快点,在人群中也显得很出挑了。

      冬日营里会发防止将士们冻伤双手的油膏,慕容铁铁九月在幽州打突厥的时候伤了腿,在营里养伤的时候无意中撞见焉支拿那玩意擦脸,大为震撼,有一瞬间他甚至以为焉支鼓捣的不是护手的油膏,是拿突厥人炼出来的人油什么的,焉支阴恻恻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慕容铁铁吓得一脚高一脚低地跑了,心有余悸地把这事当个军中怪谈讲给纥奚昱听,纥奚昱边听边笑,慕容铁铁抱头尖叫:“别笑了,给咱弟驱驱魔吧!”

      纥奚昱笑得更厉害,摆摆手说好好好我这就去。去见焉支的时候,他正在那里点检兵马,穿着冬季军主的重铠,表情冷淡,脸上滑溜溜的。焉支没想到纥奚昱会这个时候来,愣了一下,向他行礼,纥奚昱公事公办地示意他过来,焉支走过去正准备接令,纥奚昱表情平板地伸出手,对他比了一个只有他们俩能看懂的手势:

      你长得好看,嘿嘿。

      骁骑将军打了个手势就公事公办地走了,徒留军主背对着下属发怔,好半天他回过神,握了握拳,决心把擦脸油大业进行到底。

      冬日邺城骑兵营滴水成冰,将军帐里也不暖和,太冷的时候他俩就挤一个被窝睡觉,从前心无杂念,现在冻得心无杂念。当天晚上睡觉之前纥奚昱看见他又在那里张飞绣花一样鼓捣那个油膏,就裹着被坐了起来,他看了焉支一会儿,说:“擦点也行,冻伤也疼啊。”

      焉支不太明白他突然说这么句是什么意思,只是感到温柔,于是将之视为一种委婉的鼓舞,对他点了点头。纥奚昱却摇头而笑,焉支心里装着别的事,走过来坐在他身边,示意他摊开手掌,在他手心里写字。

      “你要……”纥奚昱皱了皱眉,“你要去晋阳?”

      焉支眉目沉静如冰,继续写。到底还是他现在这个晋阳身份的缘故。他来自邺城,却在晋阳以军功封军主,所辖一军中有不少军籍晋阳的将士,今冬点兵,他必须回去。

      纥奚昱脱口而出:“怎么没有人来和我说……”

      说完他才反应过来——是了,焉支现在的身份已经和自己只剩上下级的关系了,点兵的军令一来,谁也没有义务一定要告知他。

      纥奚昱手掌摊开又握紧,一时间不自觉地想抓住什么,想了想——怕什么,又不是没牵过,很蛮横地把焉支的手拽过来包在拳头里,一边捏他的指节,很凶恶地问:“干什么,那难道以后每年冬天都要去一趟?”

      焉支没有听出骁骑将军情窦初开时候那点龇牙咧嘴的不舍,只觉得他不高兴,又没那么不高兴,当即摇头,表示:不会,明年就不必去了。

      纥奚昱一直拽着他的手不放,可能是之前音信全无的漫长两年落下了心病,焉支就默默把另一只手也伸出去给他捏。

      送焉支去晋阳那天邺城冷得厉害,朔风吹得人脸直发麻,天阴阴的,纥奚昱与焉支并辔而行,与属下们离得很远。送焉支送到快出城了,纥奚昱突然开口,话题也毫不相关,他絮絮地说:“那天我和你坐在山头上,那个风吹过来,树叶啊草啊,都往西边倒,我看你的时候,你的头发也向那边吹过去,我那时候就觉得你好看。”

      焉支怔然,纥奚昱却不管不顾地继续说下去:“那天太阳落山的时候川上的颜色和你的眼睛那么像,我那时候就想,黄瞳仁细眼睛原来也可以这么好看的。你的脸滑滑的好看,被风吹得又糙又红也挺好看的,头发梳得整齐好看,头发被风吹乱了原来也这么好看……我就是突然觉得,怎么这么久了,我还没有牵你的手呢?”

      冬日的铠甲实在太厚重了,焉支又戴着护面和头盔,纥奚昱只能看见他的手抬起又放下,惊慌如痴儿,懵然如孩童。快到金明门了,纥奚昱不能再送,他勒住了马,轻声道:“黄河结冰的时候,你就回来了吧?”

      这次是友人送别,纥奚昱没有着甲,只穿着狐裘,遮住所有劲瘦的肌肉,白绒绒的领子拥着一张温柔苍白的脸,他就那样站在那里笑。焉支调转马头,急切地向他奔去,却只能在他五步之外停下。

      该出发了,纥奚昱身后就是焉支的部下,人人披坚执锐,整装待发。除了语言,他们什么都不能再表露。这位晋阳来的军主停顿片刻,用手掌扶额行礼,手心朝向骁骑将军。

      这是他们在敕勒川初见的时候,他对纥奚昱行过的奴隶礼。

      永远是你的人。

      他行过礼之后掉转马头断然离开,那种不祥的预感在后面催得越来越近,跟着纥奚昱反常地、骤然吐露的真心,他加快了行军速度,不敢回头,只等黄河——黄河结冰的时候。

      晋阳点兵还没结束,当年初冬,西羌宇文护悍然举兵,兵分三路攻打洛阳、悬瓠、轵关。骁骑将军纥奚昱闻战当日请命,言称自己惯做前锋,请率一千骑兵连夜赶往洛阳,司徒斛律光与兰陵王高长恭的五万大军随后即到。

      纥奚昱抵达洛阳当天,轵关传来捷报,守城太尉娄睿大破周军,活捉周将杨檦,由此,晋阳通往洛阳的官道重新打开。而此时的周人久攻洛阳不下,已经转而挖地道准备潜进洛阳,骁骑将军见此立即下令拱卫洛阳城,而西来的十万西羌后军恰恰在此时赶至洛阳,切断河洛,将洛阳围成水中孤岛,至此,骁骑将军以及一千前锋全部失踪。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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