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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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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铁铁领了十下军棍,闷声不吭一瘸一拐地回营了。期间有人来搀他也让他沉默地甩开。外头又是篝火又是歌舞的,就他在里面趴着,透过营帐的缝隙,还能看见纥奚昱背对他坐在沙子地上,他那个阿弟坐他面前哄,心更塞了,眼不见心不烦地把脸转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军帐的帘子被人轻轻拉开了,慕容铁铁没有转头,但听也听出来了,是纥奚昱一个人的脚步声。
他没说话,假装被打晕过去了,听见背后羽毛扇地的声音,心说纥奚昱这是干嘛,军棍还不过瘾,打算天葬他吗?转过头一看,这人正在他背后站着,面色僵硬地倒提着几只沙鸡。
纥奚昱见他转头,把沙鸡扔在了地上,坐了下来。他憋了半天,手搓了搓膝盖,说:“赏和罚是分开的。你回去……还是领赏。”
“属下不敢。”慕容铁铁说。
“你没完了?”纥奚昱骂他。
慕容铁铁不吱声。
一时间没人说话。纥奚昱忍了又忍,锤了一把桌子:“你还觉得自己没错是吧?”
“他妈的属下不敢!”
纥奚昱转身就走,慕容铁铁在他身后吼了一声:“将军!”
纥奚昱没有回头,慕容铁铁在他身后叹了口气:“我吧……我今天喝多了。”
“你喝多了,就该回帐内蒙头睡觉,而不是去抢女人。”纥奚昱说。
慕容铁铁又不说话了。纥奚昱背对着他,道:“慕容,你要是不改,就走吧。”
慕容铁铁吓了一跳,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我改!阿昱你,你……”
“你心也太硬了。”慕容铁铁咕哝道。
纥奚昱顿了顿,道:“还没有人这么说过。”
“我改,”慕容铁铁道,“我真的改。我今天喝多了就……疯了,想错了念头。”
“你是真知道错了,还是想留下才这么说的?”纥奚昱死咬着不放。
“我是真想留下,”慕容铁铁叹了口气,“我也没忘了我当初为什么参军。”
纥奚昱闻言才转过身,坐回他身边,把一瓶药酒放在几上,掀帘子走了。
焉支一直在帐外抱着手臂等,侧影孤峭,看见纥奚昱出来,对他歪了歪头。纥奚昱长出一口气,站在他身边看天。大漠之上新月如钩,纥奚昱看了一会儿,说:“我有点想二哥了。”
这年月有些久了,焉支反应了一下才想起二哥是谁——朔州的叱干镞。焉支想起他的那一刻就懂了,纥奚昱其实还是喜欢和纯粹的人相处,慕容铁铁这个人的善与恶都浑浊,总是让他格外想念朔州那个眼睛像牛一样大的叱干镞。
他不仅想念叱干镞,他还想念叱干洪,想念容凤仪,想念三年前在朔州的日子。那把大夏龙雀,纥奚昱除了睡觉都随身佩带,一旦有人问起它的来历,他总是告诉他们:“朔州的叱干将军赠予我的,他使锤子厉害极了。”
回去看看?焉支示意他。
纥奚昱笑着摇头。
“你和我都记着就行了。”
大齐此次大胜而归,战马确实充实了不少。一千匹战马中斛律光挑了五百匹送进邺城,其他的输入京畿、陪都和其他战马紧缺的关塞中去了。五百战马入营,跟进来的还有一百驯马的宫人,这些年驯马修墙,营中来往宫人也不少,只是这次略有不同——进营的驯马宫人中,有一个姑娘。
这宫女并没有掩藏自己的身份,只是鲜卑人男女骑装大差不差,从衣装上很难一眼分辨,这位宫女被人一眼认出来的原因是——她长得实在太出众了。驯马宫人入营那天,营门大开,一百宫人骑马入营,她十六七岁年纪,在一众灰头土脸的马官里,高鼻杏目,颈项修长,实在是一个极其标致的鲜卑姑娘。
大营里五百年见不到姑娘,更别提美人,这位驯马宫女甫一入营便如沸水入油,激起一阵明明暗暗的骚动。慕容铁铁当时看见她眼睛都直了,只是刚被纥奚昱敲打过,他现在不光是不敢掳掠妇女,连和姑娘说话都肝颤,只敢偷偷跟此次的掌事宫人打听情况,那掌事宫人连连拱手作揖,道:“大人,休提休提。”
慕容铁铁吓了一跳:“怎么,来的是个公主郡主么?”
那掌事宫人左右看了看,悄声道:“来的是个贵人呢。”
慕容铁铁吐了一下舌头,目不斜视地走了。
他回去和纥奚昱禀这件事的时候,纥奚昱倒没有很在意,只说:“这倒没什么,她把马驯好就是了。”
“不是,那位,”慕容铁铁指了指上面,“是怎么放心把他的女人放到骑兵营里的,不怕出事么?”
“这能出什么事,”纥奚昱笑了笑,“你既然能知道这事,司徒和我父亲肯定都是知道的,只不过……确实荒唐。”
他看了看慕容铁铁,说:“你别闹就行。”
慕容铁铁一揖到地:“属下不敢。”
果真如纥奚昱所言,那位掌事宫人虽然装作对此事讳莫如深,但是这位宫中贵人的身份还是不知道以什么方式迅速地传遍了整个骑兵营,这位贵人往来之间无人敢扰。她自己也确是个相当安分且出众的驯马宫人,马术奇佳,驯马驯得比几个男人都要好,行走如孤鸿一点,不常与人交谈。焉支牧马出身,此次北征又立了功,被任命督考驯马诸事,和她有过几次接触,回来对纥奚昱道:无事。
“她也是哑的?”
焉支愣了一下,摇了摇头,纥奚昱说:“我看她给你打手语。”
将近六月,天也渐渐热了,两人当时正吃完午饭靠着窗闲话,焉支一下一下给纥奚昱扇扇子,闻言扇子顿了顿,他第一反应是有点费解,能打手语为什么非得说话?然后才反应过来——
你什么时候看的?焉支比划。
纥奚昱摸了摸鼻子。
焉支直眉楞眼地还在打手势:没事,你要是还不放心她,我带你去看看。
纥奚昱满脸通红:“我去看什么啊?这事又不归我管。”
焉支:可是我是归你管的。
纥奚昱张了张嘴,那股莫名其妙的焦躁被焉支歪打正着地浇熄了火。他又摸了摸鼻子:“反正你……还是少和她来往。宫里的事,咱们不要沾惹为好。”
焉支点了点头,继续给他打扇子,扇了一会儿,突然又停了。
纥奚昱看他,见他正扭过头盯着地板笑,纥奚昱知道他终于反应过来了:“你笑什么?”
焉支不答,只是抿着嘴笑,纥奚昱几乎有点恼羞成怒:“有什么好笑的啊?”
焉支拿扇子挡住脸,纥奚昱欺身而上把他摁在榻上,把扇子拿开,看他还是笑得眉眼弯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揪他的脸:“别笑了!”
焉支双手合十讨饶,笑得咳嗽两声。
话虽如此,每日巡查还是要去的。本来焉支和这位宫中贵人也只是点头之交,每日巡视督考是看宫人是否克扣草料,是否按时训练马匹,马匹有无丢失偷换,主要还是和马打交道,可是有时天意如此,说什么来什么。
今日焉支刚到,还没开始点检,却一眼扫到那位宫中贵人并不在行伍之中,他询问了掌事宫人,那宫人一笑,小声和焉支禀明——她今日下午骑着马,称自己接了召,便入宫去了。
焉支闻言点了点头。这事并不着紧,骑兵营挨着铜雀台极近,她入宫是太简便的事,便只吩咐把马匹登记,继续检点军马。晚间和纥奚昱吃过饭,夜里轮到他巡逻,刚出骑兵营,隐隐地,宫渠旁边似乎有一个影子,行将过去时,焉支赫然发现,那是今日那位宫妃骑出去的马!
他身边也有跟随骑兵认出来了,惊叫道:“马在这,人呢?”
宫渠的水在夜间乌黑一片根本什么都看不清,焉支当即令随从骑兵不要对外声张,一队骑兵迅速拿来水网,只称是打捞水草清淤,探进水渠中寻人,一队继续巡逻,他自己则提灯照水,一路沿渠寻人。
大概是焉支眼睛本来颜色就异于常人,加之常年放马,焉支夜间视物极佳,只要有一点微弱的光线,往来静动都能收入眼底,他一路沿着宫渠向南走,眼看都快走到清漳河了,宫渠漆黑的水面突然冒了个大泡,焉支的灯移过去又瞬间移回来——不对,邺城最近不怎么下雨,宫渠的水很静,怎么平白能冒出这么个大泡出来?
他不再跑了,勒马凝视着水面,过了一会儿,黑水底下又冒了个泡。
焉支翻身下马,移灯照水,过了半晌,那水底的人憋不住了,露了个头上来,呼呼地喘气。
果然是那个宫妃。那女子见是他,愣了一下,把嘴里水吐了,道:“大人,我在兵营附近不慎落水,多谢大人相救。”
话都递到这个份上了,焉支把自己的马鞭递了出去,由着那宫妃拽着鞭尾从水里爬了出来。那女子爬出来以后环顾四周,估计是发现景色大不相同,怔了怔,道:“骑兵营呢?”
焉支往北指了指。
那女子彻底怔在了原地,半晌,她有点尴尬地笑了一下,擦了擦脸,说:“那我不是游反了吗?”
焉支:“……”你问我?你是在问我吗?
焉支没有多问什么,只是把她带回了骑兵营。虽说他之前吩咐不要声张,但是这一路又是拿网捞水草又是军主提灯沿渠飞驰,动静也不算小,至少纥奚昱已经听到风声了,焉支带着这位宫妃回骑兵营的时候,他和慕容铁铁正在营门口等。
三更天了,营内灯火已经熄了一半,他看不清纥奚昱脸上的表情,只听得慕容铁铁在旁边幸灾乐祸地说:“将军,我就说过,这事在军中太常见了,你阿弟现在也犯了事,你打是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