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2、番外5:11497号世界第一世界线 ...

  •   “闻志,你先出去。”陆天阙回头,沉声吩咐徐闻志退下。

      门在身后关拢,他伸手,横着按向萧雨歇的眼睛。血浸出指缝,蜿蜒而下,一路流到陆天阙的衣袖里,下渗后与他的手臂紧贴,又热又湿。他从来没有看见过萧雨歇这副样子,形如枯槁,像在他手中萎下的草。

      初见时,对方落魄不堪,却仍像瘦而韧的新枝,充满生机。千仞崖底,对方在尸堆中护住自己,濒死之际冻僵的脸上还留着一点笑。他在厚雪之中去找萧雨歇断掉的指骨,怎么也找不全,他跪在皑皑白雪之中,想起萧雨歇脸上的笑,嚎啕大哭。

      灵气暴.乱,陆天阙腹部未愈的创口涌出的血沾湿了下裳,暴雪疾飞、环绕绝境之地,他在渡劫的前夕险些生出心魔。他无法接受因自己的失误而使萧雨歇残缺,如果找不到,他会剁下自己的手指去修补对方。

      他找到了。

      他以为他挽回了这场本不该发生的悲剧,却没料到萧雨歇人生中真正的灾难在他们相遇之前,就已发生。

      或许这场灾难会发生,就是因为他们没有相遇。

      萧雨歇眼中的血已经止住,他握住陆天阙的手掌,将之缓缓推开,面无表情地说:“多谢。”

      陆天阙怔了一怔,翻过手掌反将萧雨歇的手握住,手心相贴一瞬,他的心咚咚作响,逃也似的将手又收回。平复许久,他凝视眼睛被血封住的对方,问:“萧雨歇,当着旁人的面我不问你。现下只余你我二人,你告诉我,你之前究竟遇到了什么事?”

      “你想知道?”萧雨歇笑着垂下头,说道,“你知道你收了一个怎样的徒弟吗?我是一个在流落之际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恶鬼,我是为了来到这里不择手段的疯子……”

      “以后呢?你现在已经来到了你想来的地方,你以后想做什么?”陆天阙轻声吐露,“我知道我收了一个怎样的徒弟。你是在比试场上用尽全力把对手击败后,会伸手将对方拉起来的人;是历练时冲锋在前受伤最重,却把疗伤的灵药先递给同门的人;是一个他人给予半点关心,会回馈整颗心的人。”

      在陆天阙眼里,在从没有被他人发觉的细节中,他原来是个好人。

      他没有整颗心,只有半颗,但陆天阙说得也没错,若有人给予他半点关心,他定会回馈半颗心——也就是他所拥有的全部。

      心已赠出,妄念难消,目标已失,未来成迷。

      陆天阙问他,他亦自问,以后该去哪里,想做什么?或许他离开这里也能修炼到元婴,拔除树妖,用灵力维系几年破损的身体,再死于荒山野岭之中。

      可萧雨歇却说:“生与死于我而言,都是一条难走的路。但我想,死总归是更轻松、更一了百了的终点。我做过一些错事,不应该在还没有弥补之前就轻易死去。我会更加认真地修炼,以获得能够偿还的能力。然后……”

      他将手放在陆天阙的手中,接着说道:“任您处置。”

      指尖触感绵密入心,两人却仿若相隔千里。在经历过痛彻心扉的绝望后,萧雨歇仍愿意握住他的手,把他当成可敬畏的、可亲近的、可托付性命的师父,却刻意回避并隐瞒了自己的过往,陆天阙意识到了这一点。

      “除非你罪无可赦,否则我不会处置你。”他缓缓开口,“萧雨歇,如果生或死对你来说都是一条难走的路,我会和你一起走。”

      “为什么……”

      “你已没有骨肉至亲,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那我就是你的家人。”

      天道或许无情,陆天阙却不会见死不救。萧雨歇想:无论收下多少个徒弟,他定会待他们同样温柔,这是他的本性,也是他的处世之道。萧雨歇将额头轻轻靠在他的身上,眼睛还是疼得厉害,污血成痂,让他只能闭着双眼。

      遥遥望去,他如同新生的、还未睁眼的生命,偎在自己亲人的身上。

      陆天阙右手按住他的头,左手缓缓地、充满犹豫地伸出去,半晌没动。在对方似乎要起身之时,陆天阙手指一颤、伸臂一弯,环住了萧雨歇的腰。

      陆天阙的心脏又在轰然,他搞不清楚这是为什么。

      闭关修炼前夕发生这么多的变故,确实让他感到不安,他怕这是不祥的预感,恐怕有灾祸将至,于是硬生生将闭关往后延了几月。

      萧雨歇在这期间满了二十,陆天阙亲自为他束发加冠,举办加冠礼。丘生门上下都受邀而来,那日的热闹与瞩目,在萧雨歇的人生中前所未有。

      陆天阙看得出来他虽拘谨,但也快乐。

      “男子二十,冠而字,你给他取了个什么字?”丘晚奚在陆天阙身边站立,突然开口问道。

      “字霁,雨止也,与他的名同义。”陆天阙说。

      “萧霁……”丘晚奚微微点头,看向方长老,对方会意,递来一块玉牌,他用手一盖,霁字在玉牌上显现,他将之拿给陆天阙,说道,“他既已成年,往后便可去第二境地的藏书阁,我听闻他向来勤奋,常在第一境地的书房苦读,怕是早已学遍了。”

      陆天阙恭敬接过,欣然接受,回道:“是的,我先前已带他去过第二境地。”

      丘晚奚笑道:“让他自己去,随意去。”

      方长老说:“我看这孩子喜静,只见过他和杉今闲谈。丘生门内我出月山年轻弟子最多,平日你也让他与齐林他们多多往来才好。”

      陆天阙侧身望向萧雨歇,说道:“四年前,你们还对他颇有微词。”

      “能为同门舍身忘死,不是鼠雀之辈。”黎云隐如此评价萧雨歇。

      萧雨歇站在不远处,跟丘杉今絮语,这本是他的生辰,他却反赠对方一个装着稀罕物件的陶罐,说是夏日在外所得,等丘杉今出关才好送出。

      丘杉今注视着他手指根部狰狞的细长红疤,问:“手还没好吗?”

      看来丘杉今也听说了千仞崖一事。

      萧雨歇将手掩住,说:“早就好了,兴许往后就这样了,已经损毁过的东西,如何能够完全复原呢?”

      丘杉今思索片刻,忽地问道:“那你和闻志之间还有芥蒂吗?往日不可追,这七年虽是沟壑,但你已用自己的努力跨过了这道天堑,得到了掌门和各位长老的赏识。依我看……”

      “这七年的距离永不可跨。”

      “怎会?”丘杉今说,“萧雨歇,东隅已逝,桑榆非晚。”

      “你好像没有意识到,所有人……包括你,都喊他闻志,可你们是如何称呼我的呢?”萧雨歇把没被接过去的陶罐放在一旁的桌上,平静地与他对视。

      身后,陆天阙唤他。

      “但你说的也对,北海虽赊,扶摇可接。”萧雨歇眉间舒展,喜笑盈腮,侧过头只说了这一句,就朝陆天阙奔去,奔向他双十年华中最后一段春天。

      晚春时陆天阙就去了远山闭关,待他出关,丘生门内的长老便都是化神期以上的修为了。眼下门派内青黄不接,各峰弟子中只有寥寥几个修为达到金丹,饶是丘晚奚一贯秉持自然无为之道,也无法不为这些后生担忧。更何况身处乱世之中,修行之人哪能对民间疾苦视若无睹,他将秦月见叫来,与她商讨外出历练之事。

      秦月见有些惊讶:“掌门,你让我领头?”

      丘晚奚说道:“你是我丘生门的大弟子,亦是众弟子中修为最高的人,你岂能不知我向来将你当做掌门来培养?”

      秦月见盈盈一笑,大方说道:“我认为掌门之位能者居之。”

      “你自能担此大任,”丘晚奚恩威并施,嘱咐道,“外出时务必慎思笃行,将一同外出的弟子都给我平安带回。”

      秦月见领命,审慎思考后,召集了几名弟子,以灵力在空中幻化地图,以亮光标示路径,她说:“我要带你们走一条极为艰险之路。”

      这条路印在萧雨歇的眼中,大半与他来时所走之路重合。

      秦月见说:“若有胆怯者,可在明日启程前来找我。”

      萧雨歇看了同样站在这里的徐闻志一眼,又望向万里晴空。回栖梧峰后,他褪下长袍,低头数着身上遍布的伤痕,疮疤错叠,辨不太明,加上背后难以看见,只是粗粗数来,就有几十道,多是受害者生前反抗树妖而在年幼的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那我至少得救下几十个人。”他提起挂在墙上的青铜剑,在月下细细打磨,那是他来时手执的破剑,也是曾数次带他死里逃生的利器。

      归剑入鞘,他来到出月山下,拜见大师姐。

      秦月见打量着他,问:“怎么?你这次不想去?”

      “秦师姐,我今日窥此路线,思索了几个应绕道之处。譬如首山,虽遍布奇珍异宝,但山下是幽冥古界统领程卅的故里,若不巧迎头撞上,恐难生还。不如绕道去逶伏镇,此处有一些妖鬼盘踞,死伤频出,能救下一些也好。还有……”

      “你怎么知道?”

      “这些都是我走过的路。”

      “走过了,那还要再走吗?”

      “我的剑已经磨好。”

      秦月见嫣然而笑,对他说:“好。”

      这一走,就是数年。秦月见带着几个筑基后期修为的、能力出色的弟子出去,最后带回来的,多数已炼至金丹。

      萧雨歇二十岁下山,归来已是二十七岁有余。陆天阙早已出关,在栖梧峰等了又等,才盼回了人。

      秦月见在大殿禀报,神情盎然地说道:“此行救下数千生灵,归来满载灵器瑰宝。”

      殿中交谈之声不绝,陆天阙看向站在秦月见身后的萧雨歇和徐闻志,两人与他目光相撞,不约而同地朝他走了过去,站在他的座位旁。秦月见并未独揽功劳,随行弟子所做之事她一一数来,滔滔不绝,直听得几位长老都欣慰有加。

      最后,她说:“掌门,门派弟子一人不少,我尽数带回。不过只差一点,我恐怕都要辜负你的期望了。”

      丘晚奚问:“遇到什么险事了?”

      “险事是遇到不少,不过原因不在于此。”她环视一周,目光定在萧雨歇身上,“路上遇到一个醉鬼,他说要带萧师弟走,我极力阻拦,说无论如何他都得回来一趟,与自己的师父商量过后,才能做决定。”

      方长老笑道:“醉酒之人的话,谁会当真?”

      众人皆看向萧雨歇,他却在这时低下了头。

      陆天阙在这样的沉默中心渐渐沉降,他出声:“萧雨歇,我们回去谈一谈。”

      日照当头,陆天阙撑伞走在前头,萧雨歇在后面踏着石阶,亦步亦趋。走着走着,伞到了萧雨歇的手里,陆天阙走到了他的身旁。

      蒲公英被脚不小心踢到,四散而飞,上扬飘舞,萧雨歇的心鼓鼓胀胀,把伞移向陆天阙,不等人问,他主动开口:“师尊,我不会走。”

      陆天阙有些讶异,只问他:“那人是谁?”

      “不知道,许是喝酒喝多了,说话颠三倒四的。”

      “那怎会动了跟他走的心思?”

      “他说他认识我的祖先陈齐安,他已找了他将近两百年。”萧雨歇将那人拿给他的半截缀着细碎晶石的羽毛递给了陆天阙,轻声说,“他还说我应像祖辈一样,于天地遨游,不囿于一处,不放弃自由。”

      羽涅谷的信物……陆天阙将之握在手中,他问:“那你怎么想?”

      “可您还在这里等我回来,”萧雨歇盯着手中的伞柄,说,“前段时日,我传讯给您,说最多再等三日,我便能归。你说不慌,已等七年,不急这几日。”

      是真的,还是随口一说?萧雨歇这几日总在猜想。他将跃出喉咙的心绪吞咽回去,却仍忍不住倾吐心声:“师尊,我很想您。”

      所以他只用了一日,便回到了这里。

      陆天阙说:“我中途去看过你。”

      “是吗?”萧雨歇有些意外,欣喜蔓延,他问,“什么时候?”

      “你们一行到达龙虎山的时候,我去看了一回,你们正忙,就没有打断。”归来后思绪不宁,陆天阙不放心地又去看了第二次、第三次……次数过于频繁,自己也觉不妥,不敢现身。

      可谓是,荒唐至极。

      “那就是说,您也想我,是吗?”萧雨歇直言不讳,跟着陆天阙走到对方内室还不停下,他瞥见自己数月前托灵鸟衔回的信还放在桌上,上面写着他这几年所感:“梦从海底跨苦桑,阅尽银河风浪。”

      “萧雨歇,回房去歇息吧。”陆天阙装作无意地将案上的书信理了理,翻了过去。

      萧雨歇只得应下,后退几步,走到自己卧室檐下,回身看了一下院落,有些疑惑,这里不知是多久没用灵力拔去杂草扫清石路了,竟野草丛生。

      陆天阙也跟着迈步出来,随他的目光一起看向院子,五指微张,想抬手清理。萧雨歇轻声阻止:“师尊,开黄花的那种能不能留下?”

      “蒲公英满山都是,有什么稀奇?”陆天阙想了想,问他,“你喜欢?”

      “我喜欢。”萧雨歇斩钉截铁地表态。

      陆天阙的指尖一扬,庭院里的野草,都开了黄花。

      日薄西山,萧雨歇在房中静坐,陆天阙端着一碟糕点进来,放在桌上。萧雨歇看了一眼,说道:“师尊,你忘了?我已辟谷多年。”

      “不要辟谷。”

      “为什么?”他似已将往事忘了个精光。

      “你不想要辟谷,就永远不必辟谷,”陆天阙说,“人生之路何其漫长,不必以惨痛换得成长。”

      此刻,萧雨歇很想拥抱陆天阙。只是可惜,他身上没有伤。

      没有借口便没有理由做这件事,他只能拿起一块糕点,送入口中,说好吃。他将落下的手,放在了陆天阙的手旁,大约相距五指,也就是一个手掌的宽度。

      挺远的,大概这种心思除却天边月,没人知。

      陆天阙将碗碟往他那边又推了推,两手指端靠得近了一些,又都往回撤。

      未曾尝过情爱的人不懂,什么叫做欲盖弥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番外5:11497号世界第一世界线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