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蛇怪·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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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贫民窟长大的孩子来说，米德加比起现实里的城市，更像是神话传说里的东西。
巨大的浮空都市坐落于离地百米的钢铁圆盘上，环绕城市的保护罩隔绝了恶劣的极端天气，营造出气候宜人的四季。米德加是旧世文明遗留的宝珠，同时象征着过去和未来，是神罗耗费无数心血打造的人类社会最后的净土。
——至少教科书上是这么形容的。
在神罗的庇护下，米德加的人们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矗立于市中心的神罗总部俯瞰着星罗棋布的街道，在黑暗的夜色里就像一座灯塔——像深海里的狩猎者闪烁着光芒。
时间似乎是晚上。萨菲罗斯找了件实验室的外套，将长长的白大褂往她身上一裹，像抱小孩子一样将她抱了起来。
在米德加的宣传广告中无忧无虑的人们明显不包括神罗的员工。萨菲罗斯踏出实验室，来往于各个通道的人们明显一顿，旋即如同巡游的鱼群一般，无声而匆忙地向两侧让开道路。
按理说，她目前是一个实验样本。萨菲罗斯带着她离开实验室，那些研究员没说什么也就罢了，噤若寒蝉的人们垂着视线，似乎生怕萨菲罗斯不把他们当成空气。
大概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萨菲罗斯的声音在脑内响起：「你的生命体征之前不够稳定，无法离开培养舱。」
说得好像这是她唯一不能离开培养舱的理由一样。
闻言，她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纤长的睫毛微垂，碧绿的蛇瞳映出她面无表情但忍着困惑的模样。萨菲罗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浅而柔和的气音，听起来就像人类的叹息。
他低下头，额头抵了抵她的。银色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下来，像帘子一样遮去环境光。
光怪陆离的画面在脑内绽放，一开始就像万花筒内部的三棱镜折射出的图案，之后渐渐整合成清晰的模样。
萨菲罗斯将这三个月内主要发生的事以记忆的形式分享给她，消化这些信息实际上只用了现实里的一瞬。
她眨眨眼睛，萨菲罗斯已经重新直起身，抱着她穿过研究部门干净冰冷的大厅，将人们畏惧中隐含探究的视线抛在身后。
神罗的掌权人喜欢讲究排场，这点从神罗总部的室内装潢可见一斑。黑色的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巨大的方柱托起遥远的天花板。猩红的地毯拾级而下，紫晶石般的灯光在墙角地缝里幽幽闪烁，如同暗夜里开出的一簇鸢尾花。
路过员工休息区时，巨大的荧光屏幕正播放关于五台战争的最新进展。两个多月前，神罗宣称研究部门遭到的袭击是五台的恐怖分子所为，以此为基础展开了攻克五台的军事行动。
作为神罗埋藏至深的秘密，杰诺瓦计划的事神罗自然是一个字都没有对公众提及。
至于萨菲罗斯，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他已经凭着战场上的表现声名鹊起。
根据最乐观的预计，五台战争不出半年就能全面结束。
身材高大的“特种兵”在电梯前停下步伐。
在萨菲罗斯的记忆里，她并没有看到坎赛尔他们后来怎么样了。
乘坐这个电梯似乎需要特殊的职权。扫描并确定了来访者的生物信息后，像黑色的金属匣一般的电梯才开始运行。
「如果你担心的话，」萨菲罗斯的声音再次在脑内响起，「在战场上见到时，我可以忽略那几个人。」
言下之意就是坎赛尔等人目前都在五台。
这个星球只有这么大，人类的居住地也只有那么几个。和神罗为敌的人，除了五台似乎也别无去处。
她看了萨菲罗斯片刻，忽然说：「你最近有见到宝条吗？」
这是她第一次试图通过心音说话。萨菲罗斯似乎喜悦于她的尝试，连宝条这个名字都没带来预计中的负面反应。
「他不敢露面。」
这三个月来，宝条都是以全息投影的形式出现，本人不知道藏在哪个阴暗的角落里，远程观察并操控着研究部门里的一切。
「如果他死了，就无法得知自己的实验结果了。」
对于疯狂的科学家来说，这比自己的死亡更加让人难以忍受。
随着一声轻响，电梯门流畅滑开。开门即是玄关，这一整个楼层都是某个人的居所，怪不得需要特殊的通行权限。
萨菲罗斯将她放了下来，看着她试探性地在黑色的大理石地板上走出几步，旋即不由自主地被巨大的中庭吸引，向黑暗中唯一的光源靠近。
灾难降临后的时代，绿色的植物是权力的象征，比干净的水源和空气更加珍贵。绿意盎然的原始丛林矗立在这层楼的正中央，就像挂在博物馆里的油画一样，栩栩如生地勾勒出过去的景色。
不，那不只是油画。她伸出手，透明的结晶护壁对人的体温起了反应，浮起一层蜂巢般的纹路，但里面的景物并未变化。中庭内的灯光自下而上，打亮了绿意葱葱的热带植被。红色的藤蔓攀附着树木而生，乍一眼望去就像夕阳下的云霞，定睛再观察片刻，又像人体内部的毛细血管，既妖异又美丽，生命力蓬勃得不可思议。
「雨林」随着地底的实验室毁灭后，她还以为世上已经不存在这样的自然景致。
萨菲罗斯解开固定肩甲的暗扣，黑色的长风衣像蛇类蜕下的鳞片，随着一声轻响滑落在地。他向前一步，拆下繁复的衣着，蜕下最后一层属于人类的皮囊，就像风吹日晒许久、但终于能滑入水中的生物一般，恢复原本的形态解放出巨大的蛇躯。
原本宽敞无比的大厅，顿时就被银灰色的蛇鳞占去了一半。
她好像知道萨菲罗斯为什么会需要一整个楼层了。
蛇鳞窸窣涌动，萨菲罗斯将她圈到怀里，从低低鸣动的胸腔深处发出柔和的声音。银灰色的蛇尾像缺水的植物一样，轻柔却不容置疑地缠卷上来，甚至特意贴了贴她覆盖着鳞片的皮肤。
“你在逐渐变得和我一样。”
萨菲罗斯的声音和海妖一样低沉惑人，同时带着安抚的意味。
每当触碰她身上和他一样的银灰色鳞片，他都会忍不住发出温柔而高兴的声音，像颤动歌喉的雀鸟一样，用最原始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喜悦和渴望。
他让她坐在他的腰上，瞧着她的模样就像在看只属他一人的奇迹，而不是脸颊半面都被蛇鳞覆盖的怪物。
蜕变的过程是痛苦的，无异于将体内的骨血重新塑造一遍。
“马上就会结束的。”
萨菲罗斯长着一张美丽得近乎完美的脸。碧绿的蛇瞳阴艳诡丽，细长的瞳孔仿佛玉石表面切开的一道裂缝。
他缓声问她：“在那之后，你想不想去看真正的星辰？”
她怔了一下。
巨大的落地窗外，米德加上空的保护罩模拟出银河和星海，让地面的人抬头仰望夜空时能产生自己还活在旧时代的错觉。
时隔三个月，萨菲罗斯好像变得有哪里不太一样了，但具体的区别她说不上来，就像水下的阴影一样，让人看得不太真切。
“这个星球快死了。”
“当然，以人类的寿命而言，距离这个星球的终焉尚有一段时日，所以他们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终日为自己的欲望所扰。”
萨菲罗斯漫不经心道：“实验室外的人类，和实验室里的人类并无不同。”
歌颂他的人类，和畏惧他的人类并没有本质上的不同。
“你想不想去别的星球看看？”
温柔诱哄的语气。
细长的蛇瞳，瞳孔漆黑。那种漆黑的神情，看起来很像某种本能般的饥饿。
不管拿其他的东西怎么填，都填不饱的饥饿。
她盯着萨菲罗斯看了良久。
“你想去吗？”她轻声问他。
杰诺瓦是一种外星的寄生生物，是来自外太空的病毒。
文森特说，继承了杰诺瓦细胞的萨菲罗斯也有毁灭世界的本能。
“你会喜欢的。”萨菲罗斯说，“我会找一个你喜欢的。”
找一个生机盎然、绿意充沛的星球。
回过神来时，她已经朝他抬起手。但她想做什么呢？她也不知道。
她碰了碰萨菲罗斯的脸，指尖的动作很轻。碧绿的蛇瞳微微眯起，似乎很享受她的触碰。
“维持人形是不是很累？”
毕竟他要将自己庞大的存在，折进那么逼仄的身躯里。
萨菲罗斯拢住她的手，他的手掌比她的宽大很多，轻而易举便将她的手包覆起来。
巨大的蛇尾，轻而易举便能将她碾得骨头碎裂、血肉模糊。
“只是几个月的时间而已。”
呼吸融进指缝里，他低声说：“你不习惯吗？”
她摇了摇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七天的时间，两人哪里都没去。
萨菲罗斯让她碰他柔顺丝滑的银发，让她抚摸他耳后的鳃，触碰他修长漂亮的指骨。当她难受时，他将她圈在怀里，一动不动地和她一起躺着，等着疼痛逐渐退去。
黑暗中，萨菲罗斯胸膛震动的声音，就像舒卷的海潮一样。
她在很多书中读到过海，以及生活在海中的神话生物。那些生物不是生得极其丑陋，就是俊美非凡，好像人类的想象力无法容纳两者之间的存在一样。
书里的海总是那么美丽，不论是吞噬渔人的船只，还是风平浪静地晒着太阳，都有一种让人类想要极力以语言和文字去捕捉的美。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宇宙也是海，是孕育星辰的海洋。
从昏睡中醒来时，她有时候会一眼看见中庭里的景观。绿意葱葱的树木和植被，会让人产生自己还置身于「雨林」中的错觉。
但那样的地方已经在这个星球上不存在了。地表满目疮痍，尽是人类留下的废墟。
萨菲罗斯问她，在米德加内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曾经是有的。
她曾经想去看歌剧，想去博物馆，看以前的人们留下的画作和雕塑。
她想知道：人类为什么会想要创作？
为什么会想要创造诗歌，谱写音乐，甚至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名为艺术的追求。
但当她转过头，当她看到他的时候——当他注视着遥远的星空，而她却在望着他的时候——她心中泛起的波澜，好像已经给了她答案。
所以她说没有，她没有想去的地方。
在这七天的时间里，公寓里的通讯器响了一次，但被银灰色的蛇尾巴拍碎之后就没了下文。
冰箱里存了很多东西，全部都是由萨菲罗斯看着她吃。除了新鲜的蔬菜和肉，居然还有罕见的水果，切成一小瓣一小瓣地冷冻了起来。
苹果的味道很甜。外皮鲜红的果实，内里却是雪一般的洁白。
“你不吃吗？”
“我已经吃过了，短期内都不需要进食。”
她毫无预兆想起那些研究员看到萨菲罗斯的表情，就像看到披着人皮的怪物行走在人群里，一不小心多看他一眼都会被巨大的蛇怪直接吞掉。
时间很快来到进行手术的那一天。萨菲罗斯换回人类的装扮，在电梯旁边等她。
银发的特种兵一路将她护送到实验室门口，他待会儿就得前往顶楼的停机坪，登上前往五台前线的武装直升机。
进实验室之前，萨菲罗斯在脑海里对她说：「不用担心，我会与你同在。」
冰冷的意识贴了贴她的，像缠绵的蛇鳞一样滑过肌肤。
「如果有什么事，就呼唤我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第119章 蛇怪·1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