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ood&Dust：血与灰》千世千景

60、LIX. 排除法

　　特里斯坦在雷岛对岸的拉罗谢尔，为伊利亚德准备了返程用的直升机。那位伯爵于是和加卡尔一同，坐上了码头停靠的小型快艇，并在潮湿海风的陪伴下，离开了浪花起伏的雷岛海岸。虽然一系列波诡云谲的事件已有了定论，虽然夜幕下幸与不幸的过去已有了结局，但真相之上覆盖的迷雾依然浓烈，依然在血与灰里盘旋。而此时此刻，谁也不会知道，在前方等待着他们的，究竟是怎样难解的命运。
　　但那位伯爵的目光却依然从容，依然拆解着世上没有结果的谜题。他在巴黎支部成员的安排下，登上了印有法皇眼标志的直升飞机，并随着螺旋桨的转动，脱离层云的遮蔽，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下。
　　加卡尔坐在伊利亚德对面，看着那位伯爵灰绿色的眼睛，有些说不出话来。他听见了那位行动队长在临行前充满惶恐的汇报，听见了吸血鬼从巴黎支部盗走伯努利之书的事情。他那样明白其中的经过，又那样对此毫无头绪。
　　而伊利亚德，那位伯爵，此刻脸上的神情却有着令人不可逼视的肃穆。他依旧咬着烟卷，靠在直升机红灰色的座椅上，并一面看着窗外，一面思索着不为人知的计划。他从来不是一个喜欢表达感情的人，甚至就连从前在拉罗什发现加卡尔的身份，也从未露出某种真正愤怒而又可怕的神情。他只是凝着目光，并让那目光诉说所有值得提起的话语。
　　加卡尔看着那位伯爵，很想了解伊利亚德对这一事件的看法，于是忍不住对他说：
　　“我不明白，吸血鬼是怎样穿过支部外银质栏杆组成的法阵，又是怎样跨过门廊里设置的禁咒？”
　　那位伯爵听了，脸上的神情缓和下来，似乎为加卡尔的话语想到了许多线索。他把烟卷揿灭在烟灰缸里，尔后撑着脸颊，在月光下缓缓的转过头来。他对加卡尔说：
　　“你怎么看那些栏杆和禁咒？”
　　“我？”
　　加卡尔顿了顿，却又立刻意识到这是那位伯爵在问他关于拟吸血鬼的事情。他于是把浸了血的衣服脱在地上，露出光滑的橄榄色肌肤和横亘肋骨的巨大伤痕，又从物资箱里拿出备用的法皇眼制服，一面套在身上，一面对伊利亚德回答：
　　“拟吸血鬼与吸血鬼不同，虽然能够察觉法阵和咒语，但不会受这些东西影响。”
　　伊利亚德于是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只是看着窗外一成不变的夜色，一成不变的月光。加卡尔的问题切中了整个事件的要点，却又似乎仍未到达真相，仍未到达许多被缄口不言的事实。但无论如何，伊利亚德已有些莫名的预想，巴黎支部所蕴含的故事一定会有令人痛心的结局。
　　一个小时以后，巴黎支部的女秘书长卡丽卡·罗宾，在支部大楼前迎接了他们的到来。她背后巨大的银白色建筑灯火通明，仿佛一颗被照亮的眸子，一支被点燃的火炬。伊利亚德看着门廊下聚集的法皇眼成员，看着他们脸上混杂了猜疑和恐惧的神情，忽然拢了拢防水外套的衣领，大步走向这变幻莫测的现场。
　　支部长波诺瓦也站在门廊下，拄着细长的银色拐杖。他似乎一夜间苍老了许多，似乎本就所剩无几的生命已到了黯然垂暮的尽头。他抬起眼睑，仰视着伊利亚德的面孔，又随之惭愧的低下头去，并浑身颤抖的向那位伯爵告罪：
　　“我有负您的嘱托。”
　　伊利亚德缓缓的摇头，不愿怪罪这位替法皇眼工作了一辈子的老人。他一面搀扶起波诺瓦弯下的脊背，一面让卡丽卡把这位不幸的老人带去办公室里休息。他做完这些，又牵起加卡尔的手腕，乘升降机来到了地下室的门前。
　　灯影昏黄的走廊里已围上了红灰条带，条带中间是地下室守卫被人扼死的尸体。尸体大约三十岁出头，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白人男性，因被人掐死而双眼突出，面目狰狞。他的喉咙上布满了紫红色的淤青，形状是一只人手，确切来说，是一只掌面宽大的左手。加卡尔对这左手很有印象，于是立刻转过头去，对伊利亚德说：
　　“这是维多的手印！”
　　伊利亚德听了他的话，又走过条带，近距离看了看尸体脖颈上的情况，确信加卡尔所说的并没有错。他尔后抬起头来，看向被吸血鬼破坏了的地下室房门。用于封闭大门的银锁被利刃斩断，一半挂在门把上，另一半散落在地上。
　　那位伯爵看着看着，忽然又从防水外套的内袋里拿出手帕，包裹在门把上，步履轻缓的走进地下室去。在地下室的长柜左面，离大门不远的地方，一只皮质手提箱正兀然敞开着。箱子里空空荡荡，是从前伊利亚德用来装伯努利之书的地方。
　　那位伯爵在地下室里转了一圈，并不说话，也没有任何结论。他只是带着那位南欧青年，来到了四楼支部长波诺瓦的办公室里。那位老人终于有了些安定的神情，他见到伊利亚德，立刻眨着双眼，向那位伯爵询问起地下室的调查情况。伊利亚德低下头，告诉他不必焦虑，一切会有理所应当的结果。
　　波诺瓦于是放下心来，又撑着膝盖，缓缓坐回了沙发。他在面前的茶几上倒出几杯热气腾腾的咖啡，随后沉着脸色，向那位伯爵说起了一切的经过：
　　“我无论如何都有些担心雷岛的事情，所以借着巡视的机会，到地下室对面的资料馆拿来了失联行动队员的档案，并希望从中得到或多或少的线索。那时候大约是晚上八点，地下室的门锁依然完好，守卫也像往常一样站在门口。”
　　“巡视？”
　　伊利亚德拿起桌上的咖啡，皱着眉头，对波诺瓦这样提问。那位支部长于是向他解释：
　　“这是我多年以来的习惯，要在工作结束以后，从四楼到地下室，看看各个房间的情况。”
　　伊利亚德听了，表示理解的点了点头，又问：
　　“那么后来呢？”
　　“我发现第一次雷岛行动的计划者是副队长巴雷·路，所以想参考他的意见，就把他叫来办公室了。”
　　“巴雷·路？”
　　伊利亚德反问。这是他第三次听见这个名字了，前两次是在特里斯坦的名单上，是在关于法皇眼内部存在叛徒的调查中。伊利亚德因此警觉起来，并听见支部长波诺瓦对他说：
　　“是的，特里斯坦留了一部分人作为后援，巴雷·路是后援队的负责人，所以一直在三楼的会议室里等待消息。再后来，我送走了巴雷·路，发现档案里的内容相当有限，于是让卡丽卡把资料送还到地下室，却发现……”
　　“我明白了。”
　　伊利亚德沉声说道，又问：
　　“那个巴雷·路，现在还在三楼的会议室里吗？”
　　“是的，我可以让卡丽卡把他带来……但是伯爵，他……他怎么了？”
　　“我只是有些事情希望和他确认。”
　　那位伯爵说着，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婉拒了卡丽卡的陪同。他步伐宽阔的走出门去，并带着加卡尔，见到了这位疑点重重的行动副队长。巴雷·路是个高大魁梧的法国男人，留着一头军事风格的浅棕短发，五官利落分明，双眼泛着刀一样的神色。他见到伊利亚德，有些莫名，但还是诚恳交代了自己的行踪，他说：
　　“今晚我一直在这里待命，其他行动队员可以为我作证。不过在八点半的时候，支部长让我到办公室去，问了我一些关于雷岛行动的问题。我如实回答了，没有对他隐瞒。之后我又返回这里，时间大约是九点钟左右。”
　　伊利亚德没有继续提问，只是向会议室里的行动队员们确认了巴雷·路的说辞。他在确认巴雷·路的交代真实无误以后，又通过电话，要求罗马总部安排在巴黎的特派调查员，那位名叫方丹的教堂神父，接管这起事件的调查工作。他做完这些，没有解释调查的意图，也没有宣布其中的结果，只是和加卡尔一起离开了巴黎支部的银色大门。
　　一路上，加卡尔还在思索着关于维多的事情。而直到他打开酒店的双开大门，才忍不住对伊利亚德说：
　　“伯爵，维多真的可以抵抗法阵和咒语吗？”
　　“加卡尔……”
　　伊利亚德笑着回过头来，并点燃一支烟卷，轻轻的咬在嘴里。他那目光又变得玄妙，变得充满镇压一切的气势，他说：
　　“能够在法阵和咒语间自由行动，徒手扼杀守卫的人，为什么要用剑斩断银锁？太刻意了，这些事情都太刻意了……加卡尔，不要被敌人布置的假象迷惑。如果吸血鬼不能到达现场，如果没有确切的行动痕迹，那么或许一切都不过是陷阱，不过是人类巧妙的谎话。而我们要找的叛徒，就在今晚的巴黎支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