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ood&Dust：血与灰》千世千景

53、LII. 序盘

　　上午七时二十六分，初冬晴暖的阳光从玻璃窗里照进，照在堆积如山的档案上，照在特里斯坦困倦的双眼里。这位巴黎支部的行动队长依然忙碌，依然不得不面对许多有解或无解的难题。先前那位伯爵在面对名单时的沉默令他犹豫，令他忍不住揣测起伊利亚德内心的想法，揣测起一系列事件的真相。他想，或许那位伯爵已对巴黎支部的一切有了定论，有了不可更改的评价，有了早已注定的结局。特里斯坦并非怀疑伊利亚德公正的秉性，却也不敢用同僚们的未来作赌。
　　但比起这些疑虑，眼下还有另外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先前派往雷岛的行动部队已很久没有与他联系。昨天傍晚的时候，这位行动队长接到了来自现场的简短报告，调查队员们似乎已发现了吸血鬼的踪迹，并打算在入夜以后从岛屿中心向四周围剿。特里斯坦认可了部下们的计划，并允许他们行动，嘱咐他们小心吸血鬼的阴谋，尔后便在办公室里等待着一切的结果。
　　然而八个小时过去了，这位行动队长桌上的电话却依然那样安静，依然那样没有一点说明情况的消息，没有一点或好或坏的回音。特里斯坦想到这里，忍不住用力搓了搓脸颊，并撑着座椅的扶手，从办公桌边霍然站起。他扭头看着窗外薄霜覆盖的肃杀景象，忽然意识到，也许此前经历的一切不过序盘，不过深渊地狱的开端。
　　他曾充满天真的以为，在那位伯爵的帮助下，在他们执着的努力下，巴黎支部的情况会有所好转。但现实却那样残酷，那样不容辩驳，那样磨砺着他们的内心。特里斯坦想到这里，又挽起发皱的衬衫袖口，并咬着嘴唇，试图通过电话向窗口部门询问关于雷岛的消息。
　　但就在这时，那部沉默已久的黑色电话却突然响了起来。特里斯坦怔愣了一下，尔后飞快的拿起听筒，预备倾倒心底里的所有疑问。可电话另一面并不是雷岛部门的负责人，也不是与此次行动有关的任何成员，只是支部大楼门前安保室的守卫。
　　特里斯坦的心于是沉了下去，却在一片失望里，听见对方语调困惑的说道：
　　“队长，您派往雷岛的部下，似乎想要见您……”
　　这位行动队长听了，一下子没有理解他话语里的含义，并随之产生了更多疑问。既然行动部队已经回到巴黎，为什么没有任何预先的报告？而雷岛事件的结果又究竟怎样，究竟是否合乎他内心潜藏的期许？
　　特里斯坦因此抓着电话，急切的追问起来：
　　“什么部下，总共几个人，为什么没有其他消息？”
　　“只有一个人……穿着我们的红灰制服，并自称是您的部下。”
　　守卫这样犹豫不决的说着，不知如何向特里斯坦解释面前的情况。但如他能看见那位行动队长脸上的神情，如他能参透那双琥珀色眸子里的目光，他便可以察觉此时此刻特里斯坦内心巨大的痛苦和绝望。那位行动队长又缓缓倒回了座椅，并意识到自己最不愿面对的结果仍然发生了，仍然不被希望的发生了。
　　特里斯坦看着天花板，让守卫把来访者带到办公室里，尔后斟酌起接下来的方案。他必须解决盘踞在雷岛的吸血鬼，必须有所承担，有所无济于事的补偿。他也必须向那位伯爵证明，巴黎支部的意志，巴黎支部的能力，好维护波诺瓦长久以来建立的声名。
　　五分钟以后，守卫所说的部下出现在他面前。特里斯坦看着后者身上褴褛的制服，未愈的伤口，以及毫无血色的面孔，已经猜到了其中的大半经历。但他还是极力抑制着浑身上下的颤抖，对那个名叫高斯或高瑟的棕发青年说道：
　　“在雷岛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们计划在夜色降临的时候开始行动，并在海岸线上布置了接应的人手。可就在太阳落下的瞬间，大雨倾盆而下，遮蔽了我们的视野。我们一开始认为是天气在作怪，但身边的人们却接连倒下，又接连悄无声息的死去。”
　　青年说到这里，仿佛又回想起了那些可怕的过去，并攥着双手，呼吸急促的低下头去。他无端的后退，无端的抱着肩膀，直到靠在办公室的墙上，才接着神色恍惚的说道：
　　“大雨里有数不清的食尸鬼在行动，然而银弹却不起作用，死的人也就越来越多。我不知该怎样做，只能尽力的逃离海岛，逃离那片大雨……可他们已经死了，基督，他们都死了！”
　　特里斯坦听了他的话，内心在痛苦之余产生了一点不可言说的怀疑。他趁着青年陷入回忆的机会，拿起桌角錾刻圣经的银色手枪，并打开了枪身上挂起的保险。他一面戒备着，一面对青年提问：
　　“所以只有你回来了？”
　　青年仿佛被他提醒了似的，意识到其中残忍残酷的事实，情不自禁的流下泪来。他的脸上充满了惶恐和无奈，充满了生死一线间难以抉择的矛盾。他半晌，才生硬的点了点头，并略带惭愧的坦白道：
　　“是的，只有我回来了。”
　　“为什么只有你？”
　　“为什么……”
　　青年无意义的重复着特里斯坦的问题，并皱起眉头，异常专注的思索起来。他的目光在一片虚空里游移，仿佛眼前存在着其他东西，存在着其他无法察觉的秘密。他仰着一张失魂落魄的面孔，自皴裂的双唇里喃喃低语。就在这时，青年的双眼忽然弥漫起淡金色的光芒。他倏然垂下头去，瞪着特里斯坦，语调冷淡的说道：
　　“因为我是使者。”
　　而随着他那话语，青年的口鼻中涌现出大量鲜血，并阻挡了他的哀嚎，阻挡了声嘶力竭的呼喊。片刻以后，他那身体便不可思议的轰然炸裂，四肢和内脏落在地板上，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而在青年原本站立的位置背后，办公室的墙壁上，一行血字在淋漓洒落中显现：
　　“我在雷岛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