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ood&Dust：血与灰》千世千景

50、XLIX. 幸运

　　加卡尔因伊利亚德的话语，内心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澎湃感情。他这才彻底相信，那位伯爵是由衷的原谅了他，由衷的替他忧虑。他于是又想到了漫长无边的夜色，想到了残酷冷冽的月光，并感到这夜色，这月光，都从未像此时此刻这样令他心生宽慰。而那些鲜血浸染的过往，灰烬覆盖的命运，也都在这话语里有了无法替代的意义。
　　他睁着眼，看着那张古典雕像似的英俊面容，看着那面容上隐隐浮现的神情，忽然产生了一股奇妙的冲动。他希望拥抱那位伯爵，亲吻那位圣人的手背，并向他臣服，向他作最谦卑的致意。他是不可饶恕的罪人，而伊利亚德是世上唯一的救赎，他必须贴近那灰绿双眼里的目光，贴近那血色淡薄唇上的呼吸，好免除自己的罪，消减那些长久存在的痛苦。
　　他由衷渴望那位伯爵的回应，渴望那位伯爵玄妙淡然的一瞥，渴望那圣人面孔上若隐若现的微笑。如伊利亚德能注视他，他便似乎拥有了一切，似乎拥有了真正的生命，真正能够爱与被爱的灵魂。加卡尔有些诧异，不明白是自己本就具有这样的人性，还是那位伯爵话语里的魔法，使他感受到了从未体会的心情。
　　他便在这诧异里，顿悟了所谓珍爱的心意，所谓人与人间奇妙的作用，所谓比生命更加可贵的东西。但他却说不出来，巨大的感慨梗在喉里，停滞他的思考，并使所有的所有都化作一声茫然消散的喟叹。他目光恳切，看着那位伯爵，希望伊利亚德自无言里通晓他的情感。但那位伯爵只是咬着烟卷，并一如既往从容温柔的微笑。
　　半晌，拉罗什部门的负责人杜蒙问询赶来。他带着许多穿红灰制服的同僚，以及那位白发苍苍的图书馆长。他们见到了瓦伦丁的尸体，向伊利亚德和加卡尔求证。那位伯爵便把此间发生的一切，一一向他们阐释。
　　之后，负责调查的法皇眼成员记录了现场的情况，尔后又征求了图书馆长的同意，把伯努利之书交给那位伯爵保管。作为交换，伊利亚德留下了刻有索敌法阵的罗盘，并嘱咐杜蒙加强图书馆周边的人手。而等到一切都商议结束的时候，破晓的天光从东方闪烁，投射在穿越黑夜的每一个人身上。
　　伊利亚德看着远方的天色，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甚至就连他自己，也不能说清其中翻涌杂陈的感情。他宽恕了加卡尔，宽恕了从前执着杀死的存在，对他而言，还有许多未知难解的挑战。但他并不后悔，只是觉得沉重，觉得肩负良多。
　　他意识到自己是真正活着的，并不是他人期许的回应，也不是麦克林家族的倒影。他有独属于自己的愿望，自己的意志，自己的感情。而他所能做的也不仅仅是“杀死、杀死、杀死”，他还可以救赎，可以面对，可以宽恕。
　　伊利亚德想到这里，忍不住转过头来，对加卡尔说：
　　“回去吧，到巴黎去。”
　　加卡尔听了，自月光里转身，似乎通晓了此间跌宕起伏的感情。他没有说话，但那湛蓝双眼里的目光，却已传达了许多一往无前的心绪。他的生命是伊利亚德赋予的，他的灵魂是伊利亚德塑造的。他便在这简短深刻的对话里，有了不可更改的信仰，消除了内心百年来长久徘徊的恐惧。他忽然能够坦荡的站立在大地上，不以人类或拟吸血鬼的身份，而是作为神圣权柄的信徒，作为麦克林的仆役。
　　他情愿如此，并倾注了所有希望，所有难以言喻的寄托。
　　他们于是和拉罗什部门道别，和图书馆的人们道别，并乘上了前往巴黎的快速列车。而随着一切的尘埃落定，伊利亚德又缓缓的，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维多的计划显然是针对索敌罗盘布置的，但他只同特里斯坦以及拉罗什的人们说起过关于罗盘的具体信息。诚然那个屈服于吸血鬼的图书管理员瓦伦丁，有向维多告密的可能，但从加卡尔的描述来看，那个独手吸血鬼似乎并不认可瓦伦丁的身份。
　　那位伯爵想到这里，忍不住长久的沉默起来，并从西装内袋里拿出烟卷，轻轻的咬在嘴里，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他真正的敌人从来不是吸血鬼，而是叵测深幽的人性，无常善变的人类。
　　他们与常理之外的魔鬼对抗，时时审视着渺小脆弱的自己，如非决对的勇气，如非坚定的信仰，便不能在吞噬一切的黑暗里穿行。伊利亚德曾在血海地狱里得到了一条杀伐果决的道路，又在加卡尔的目光里得到了另一条温柔救赎的道路——
　　他是有幸的，但如他这样有幸的人却并不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