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ood&Dust：血与灰》千世千景

43、XLII. 博弈

　　从巴黎开往拉罗什的列车上，加卡尔注视着那位伯爵面前的，放在皮箱里的金色罗盘。这是伊利亚德在加卡尔休养期间的另一项成果，用于代替从前在佩罗讷布置的索敌法阵。那位伯爵似乎终于在一次又一次的战斗里，意识到了不能行动的苦恼，于是制作了这以血液为驱动的，探测吸血鬼方位的道具。
　　罗盘上刻着星轨似的法阵与麦克林的家纹，并在昏暗灯火里闪烁着淡金色的光芒。伊利亚德一面低头调校着底座，一面用眼角的余光看着那位南欧青年的脸色。不知为何，加卡尔从得知维多的消息以来，眼里总泛着些莫名的踌躇。伊利亚德揣测他是为了与宿敌的对决而担忧，但加卡尔没有明说，他也不愿细问。于是彼此间罕见的沉默起来，只有螺丝转动的轻响消散在无边无尽的夜色。
　　加卡尔知道那位伯爵正看着自己，正观察着自己的心绪，凝视着自己的灵魂。但他此时此刻却说不出一句话来，甚至没有一点辩解的希冀。他知道，自己身上的罪，自己血里的罪，将随着维多的出现而袒露在冷冽无情的世上。而他所经历的那些痛苦，那些似是而非的抉择，也将随着维多的出现而接受伊利亚德的审判。
　　他想，虽然只有刹那般的短暂相处，但那位伯爵的意志，那位伯爵的目光，已深深融进了他的愿望。他忽然有些后悔，有些命运弄人的茫然，但在伊利亚德的注视下，这些后悔与茫然却又显得那样不值一提。如果他的结局注定如此，他情愿向无匹的荣光跪拜，并任由这给予他生命的荣光收回从前圣人许下的奇迹。
　　他已做好了觉悟。
　　而就在这位南欧青年这样想的时候，广播里忽然重复起拉罗什的站名，那位伯爵因此放下手里的工作，扣上皮箱的挂锁，尔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加卡尔于是跟在伊利亚德身后，踏上了夜幕笼罩下的拉罗什车站。
　　拉罗什部门的负责人，名叫杜蒙的中年男人，正站在月台上等待着伊利亚德和加卡尔的到来。他穿着法皇眼的红灰制服，戴着一副玳瑁镜腿的金边眼镜，镜片下的目光却很柔和。他向那位伯爵握手，一面复述着图书馆里的情况，一面将这些来自巴黎的客人带到预备好的车辆旁。
　　“治安官们也认为事情不同寻常，因此愿意配合我们的工作，这无疑是好的。”
　　杜蒙这样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拿出烟卷，伸手递给伊利亚德，尔后又递给加卡尔。加卡尔没有接，只是看着这位负责人神态谦恭的为伊利亚德点燃火机，尔后语调平缓的解释：
　　“能够得到第六枢机和巴黎支部的帮助，是拉罗什部门的荣幸。虽然旅途劳顿，但我依然建议，先探查一遍图书馆的现场再做决定。”
　　伊利亚德听了，表示认同的点了点头，并对这位负责人产生了许多好感。他们的工作与生命有关，因此不容许长久面对的懈怠与事不关己的轻慢。那位伯爵想到这里，向杜蒙和盘托出了自己的看法：
　　“我们认为，发生在图书馆的事件与一名叫做‘维多’的吸血鬼有关。根据目前掌握的信息，维多的外表大约三十岁左右，金发，斯拉夫人，右手被齐腕砍断。”
　　杜蒙这样全神贯注的聆听着，并立刻在笔记本上记下了伊利亚德的描述，尔后抬起头来，向那位伯爵保证：
　　“我会立刻散发这些情报，如果有目击者的话，一定尽快通知你们。”
　　伊利亚德于是又向杜蒙确认了事件的经过，相关人员的身份，核实了一些记录上没有说明的细节。而半个小时以后，就在他们压低的讨论声里，拉罗什图书馆高大的黑影出现在道路尽头。
　　那是一栋造型古朴的四层大楼，并在正前方设着弧形的雕花门廊。一行人所乘坐的轿车便停在门廊上，车头向黑夜投射出两道寂寞的光芒。白发苍苍的图书馆长和一名气质内向的年轻人站在门前，接待着法皇眼的成员们。
　　拉罗什的天气冷得出奇，似乎要落下雪来。图书馆长含着热气，一面把法皇眼的人们迎进大厅，一面介绍起身边站着的年轻人：
　　“这是地下室的负责人，瓦伦丁，你们有什么需要了解的，可以直接问他。”
　　杜蒙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伊利亚德，等候那位伯爵的意见。伊利亚德于是又转过头来，把目光投向名叫瓦伦丁的青年，问他说：
　　“我可以去案发现场看看吗？”
　　瓦伦丁听了，沉默的点了点头，并从夹克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尔后伸出右手，示意那位伯爵跟随他的脚步。众人便穿过一条挂满油画的长廊，转过一道狭窄昏暗的楼梯，来到了已经上锁的地下室前。随着瓦伦丁“喀拉喀拉”的转动着钥匙，弥漫血腥的空气扑面而来，门后地狱似的景象也随之展开。
　　治安官们已经把尸体移了出去，可地上偌大的血泊，墙上飞溅的痕迹，以及那触目惊心的一连串手印，无不昭示着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切。伊利亚德缓步走到手印的面前，与自己的手掌对比了片刻，尔后转过头来，对加卡尔说：
　　“维多的身高比我略矮，大约一百八十五公分左右？”
　　人们听他说话，纷纷看向一旁的南欧青年。加卡尔于是有些局促的低下头去，但还是仔细回答着那位伯爵的问题，他说：
　　“据我所知是这样的，但吸血鬼可以改变外貌，所以……”
　　“我明白了。”
　　伊利亚德这样说着，收回了与血迹对比的左手，并咬着烟卷在空旷的地下室里踱步。一点橙红的火光于是徐徐闪烁，仿佛静海边缘的灯塔，苍穹之上的恒星。半晌，那脚步声忽然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对瓦伦丁的提问：
　　“伯努利之书眼下被保存在哪里？”
　　“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们只好把书和外面的保护装置一起锁在了保险柜里。”
　　“把它拿出来，放在空旷的地方……”
　　随着这句话语的落下，伊利亚德那高大英俊的身影出现在门洞透射的光芒里。他面带微笑，那种压倒一切的气势又凌驾在众人头顶，他说：
　　“我要和维多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