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番外 忆仙姿（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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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刚与玄垣聊过的缘故，沐浴后入寝的梧桦翻来覆去作了一夜的梦，梦醒后睡不着，翻来覆去还是没一丝困意，他便索性翻身起了床。蹑手蹑脚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发现大门紧锁，半个人影都没瞧见，他暗自叹了口气。
看来的确还太早，就连绿鬓都还没，更别提那个贪睡的小红了。
难得的清晨，无事可做的话，不如去一趟那里？正好闲着也是闲着。
丝毫没有意识到眼下的不告而别又会两位随从埋怨，一旦拿定主意就立即行动的梧桦，两指贴唇边吹了声清哨，只见无数藤蔓从四面八方涌来，织成一块竹毯，托着他向东边飞去。
“梧桦道君，很久没见你来这儿了。这么早就赶来这里，莫非有什么急事麽？”
“这不是太白星君嘛，”梧桦背手侧过身子冲白发苍苍的星君打了个招呼，“我能有什么急事，闲职而已，哪像星君您身居要职，日理万机，今日上门拜访，打扰到您实在是万分过意不去。”
太白星君听了一席话，眼角的皱纹犹如徐徐绽放的雏菊，他假意一咳嗽，摸着胡子道：“今日倒也不是太忙，且听道君有何请求，如果可以老夫定会帮上一把。”
这太白星君年纪大了，就爱听人奉承。相处了几次后，梧桦早摸透了他的脾气，因此深讨其欢心。
梧桦作揖谢过，随后道，“既然星君如此说了，那我也不客气了，今日来确有事相求”，他指着面前的小池塘，“我听说星君府里有一件宝物能阅尽人间一切古往今来，是否就是这池子？”
太白星君一愣：“你要晓得这作什么？”
“实不相瞒，我要借宝物看一人。”
“一人？我看是玄垣星君吧！”太白星君两眼一瞪胡子翘地老高，袖子一甩，愤愤道，“不借！”
梧桦晓得他为何有此反应。之前破军星君为了束缚曲蘅，问太白星君讨了捆仙索，结果还回来时只剩黑乎乎的一截烧焦的碎残骸；还有天兵捉拿玄垣原形时，因不慎引天雷击中凡胎肉身的曲直，原本已罩住凤凰的天网，硬是被凤凰周身突然窜起的神火烧得四分五裂，只得用一块手绢包了塞还给太白星君；再之前，为了拿炼制仙丹的三昧真火，梧桦和玄垣更是曾偷偷潜入并打晕了炼丹炉旁的两名童子，梧桦闪得快没被瞧见脸，玄垣就比较倒霉，被匆匆赶来的太白星君从背影猜出了身份，由此记恨至今。
即便如此，又怎能难倒梧桦？
他收起扇子一击掌心，从乾坤袋里倒出一枚通透碧绿的珠子，举到太白星君眼前。
“这颗罕见内丹是我一次在下界偶然拾得的，星君不是正为炼丹的事愁着麽，拿去好了，就当赔礼。”
这千年树妖的内丹纯净剔透，着实稀罕。
太白星君犹豫再三，终小心收了珠子，吩咐梧桦随他一同飘去池子中央的荷花瓣上。
“只能静静地看，不得大声喧哗。”
梧桦笑着点头应了，拱手谢过太白星君，目送他双手捧着珠子快步往主屋走去。
不多时水面忽起一阵涟漪，原先的荷花倒影渐渐淡去，现出一座简朴的小屋来。
啊，那不是玄垣如今住着的地方麽！
梧桦不由屏住呼吸，仔细凝视着湖面。不出他所料，不久后就出现了玄垣的侧影。他似乎正弯腰看着什么，发髻上随意束了根深蓝色丝带，过长的部分混杂在黑发中犹自垂着，轻轻扫过耳廓与脸庞。
梧桦一同探出脖子，想看清友人正在做什么，只可惜湖面上始终笼着层薄雾，只能隐约分辨出有个什么东西正在不停挣扎，火红得像团火。玄垣看了一会儿，伸出手抚上那东西，顷刻它就不动了，隔着雾气只能瞧见一大团红色。
梧桦不由心中纳闷，这东西究竟是什么，没见过玄垣身边有此类神兽。难道是妖精？有可能。毕竟玄垣如今虽失了大部分神力，但与生俱来的仙核仍比寻常修道人来得更容易吸引魔物。他是仙胎，是天母连着日夜对着山顶的仙火灌输神力孕育而生，浴火飞上仙界空中的那刻，引来大批飞禽簇拥，百鸟朝凤，故有此一说。
在梧桦苦思冥想期间，水面早已换了好几副画面，待他放下疑惑重新望向湖面时，却大吃一惊。原来，不知何时，那个红色的妖精已能化为一名身形修长的青年，偷偷潜入屋子，两手撑着床榻，低头挨近熟睡中的玄垣，微启双唇衔住对方的嘴皮子。
“梧桦道君，你家仙童来寻你了，速速和他们回去罢。”
梧桦又是一惊，抬头正迎上绿鬓那双黑漆漆的凤眼和气鼓鼓瞪着自己的小红，他下意识伸手阻止他们走近。所幸太白星君拂尘一挥，水面立时恢复成原样。
“大人，你怎么又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我还有事要与星君商量，先退下吧。”
绿鬓拉住正欲上前的小红：“走，我们去外边等着吧。”
太白星君意味深长地往大门口瞄了一眼，拂尘随意搁在宽大的袖管上，回过头等梧桦发问。一肚子疑惑全都涌在喉头，梧桦没了往常一贯的镇定，扇骨被压得“咯吱咯吱”地响。
“我原以为，纵然玄垣触犯天条，老头子却还是一心盼着他哪天会回心转意，自己回到仙界认错，所以才没有彻底毁了他的仙根。他如今虽手无缚鸡之力，但依旧有仙丹护体，生老病死皆与之无关。”
“那日老夫也在殿中，自也晓得天帝的旨意。”
“那你也一定听见他怎么对弥华之说的了？”
太白星君点头：“不错。”
“老头子亲口说过，若是弥华之轮回之后，还是不改初衷的话，就不再强行阻拦，”梧桦扇子一指，池子中央的荷花摇曳不止，“他明知现在的玄垣仅能维持人形，还任凭魔物近他身，是想逼我不得不出手麽？”
“道君稍安勿躁，莫要殃及老夫这园子，”太白星君赶紧扯住梧桦，好言好语劝道，“道君好大火气！且不说这事由不得天帝决定，是命格老哥本子上这么记的，道君你怎么就一定认定玄垣星君他过不了这劫呢？”
“听老夫一言，仙界里大家都明白天帝待玄垣星君如己出，命格他不会不清楚。道君你莫要急，兴许玄垣星君能应付这事呢？老夫认为，既然命格这么安排，必有其道理。”
太白星君说罢，翻过拂尘在梧桦手心里写了几个字，自顾自转身留下他一人。
相信命格麽？梧桦跨上绿鬓特意准备的坐骑，始终想着太白星君送给自己的话，不知不觉中就回到了自家府邸。小红帮助绿鬓将神驹牵回马厩，一回头见梧桦道君仍未进门，在两座石狮子之间来回踱着步，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只得快步上前再三催促，谁料却被梧桦一把揪住手腕。
“大人，又怎么了？哎哟，好疼。”
“走，随我去老头那儿一趟！”
“诶，又要出门？饶了我吧，大人我一早上什么功课都没做呢，要么让绿鬓陪你去？”
梧桦挥手招来一片祥云，将小红拉着也上了去，看其背着自己咕哝个不停，喉头又是一紧。他勉强压下担心，起手拨弄侍童的发髻，东扯一下，西拉一下，然后笑眯眯地别过脸装作什么都没干。
也罢，就再等一百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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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对于天界的那些神仙来说，凡间的一百年只不过是过眼云烟，一百年前与一百年后没有多大变化，顶多增了修为，长了内力，日子还是这么过。
对曲直他们而言，也并不算长。自从腓腓将曲直从地府捞出来后，他的魂魄就莫名不归地府管了，黑白无常一次碰巧路过，也只不过冷哼转过身，拖着新勾的魂魄“叮当叮当”地走远了。曲直还想喊住他们打个招呼，被腓腓一巴掌拍上脑门骂“傻大冒”。
也是，哪有活到一百十七岁的垂暮老者还会像他那样。
话说，趁着腿脚还灵便的前五十年，他总共去见过玄垣两次。
第一次他是和腓腓一起去的。见到念想已久的曲蘅，他呆愣了小半会儿，最后才摸着头不好意思笑了。
第二次他一人去的。这次进门坐了很久，扯了很多以前的事，临别时他低头喊了声哥再见，额角已有了明显的纹路。
曲直他同腓腓、玄垣他们不一样，他是个凡人，一百年的时间磨光了他的活力，耗尽了他的体力。现在轮到腓腓每日在灶间忙活了，做菜手艺虽然并不高超，不过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锻炼，倒也有模有样，至少每次为依在床头的曲直喂食时，对方从没说过难吃。
倒是他自己，好几次说饭菜太咸，难以下咽，提着袖子挡脸说是跑去吐掉。
奇怪的是，一次肥遗也在场，他嘴里塞得鼓鼓得说不咸啊，我还觉得淡呢。此时的鸾鸟则会默默取过碟子，夹了块蘸了酱油的羊肉放在他碗里。
现在不淡了，吃吧，吃完我们回去。
唔，难得来腓腓这里玩，管得真多。口头上这么说着，桌下那条蛇尾却早已缠上双方的腰际，将彼此距离拉得又近了些。
其实只要有了盼头，再短的时间也会变得很长，需要在漫长的等待中熬过。但是，只要习惯了等待，期冀慢慢积累起来，一旦喷发，那便会是炙热持久的熔岩，化去一切烦恼与急躁，留下的就只有幸福。
抬起食指轻叩三下，耐心等候，不久之后，穿着单衣准备入寝的玄垣就来开门了。梧桦背身靠在门板上，让友人瞧见跟在自己身后那个红衣仙者。
“还记得他麽？你收养过一段时间的，之后他脱魔升仙，在我这里呆了一百年，如今终于像模像样了。”
青年仙者早已脱去百年前的青涩，冲玄垣浅浅笑着。
“成仙之后不知为何没了那时的记忆，多谢道君托太白星君让我看了往事。”
他上前一步，双臂圈住仍未反应过来的玄垣，贴上右耳轻言细语道：“凤君，我回来了。”
积攒了百年的泪水霎间脱眶而出，稍后变作断断续续的哽咽。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番外 忆仙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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