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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番外 忆仙姿(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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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了。”
像是早已猜到来者是何人,暗色袍子并未停下手中的活计,背身淡然道:“怎么,天庭里日子不好过麽?怎么总往我这里跑,这儿粗茶淡饭的可比不上你平时吃惯的那些。”
说着,手中大剪子一晃,枝叶悉悉索索落了一地。
苍青色袍子不以为然。他颇有兴趣地微微探头瞅着不远处新栽上的树,绕着走了两圈,又扶了树干数下,抱胸往阴影下一站就不再移位。这番动作自然引起主人家的注意,意识到对方正看着自己,苍青色袍子笑道:“这树根基不深,风吹雨打总有一天支撑不住。”
“既然瞧见了,就帮一把吧。”
暗色袍子默默等他施法完毕,方才开口道:“不愧是掌管凡间树木,一眼就看出症结,不过你肯帮忙也没用,我依旧变不出饕餮盛宴,你还是早日归了吧。”
这一席话说得苍青色袍子愈发得意。他摘下腰间的乾坤袋,从中滚出一瓶红布扎着的酒罐来,抱在怀里颇费气力:“粗茶淡饭也要看是谁做的,这天地间还有谁能尝得玄垣星君的手艺?更何况,朋友小酌本就无需过多铺张,玄垣你看,”他抱着酒罐进屋,声音还远远落在身后, “那星闻老儿藏着的酒被我偷出来了,今儿不醉不归!”
好大胆!就连玉帝都没尝过星闻仙者酿的酒。之前办仙宴时特意派人讨过两三回,都被断然回绝,灰溜溜地打道回府。听说星闻仙居周围方圆三里内,总是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酒香味。有些馋嘴的时常于此徘徊,同是好酒之辈,一来一往,彼此间惺惺相惜,结下了一段又一段深厚情谊,实为天庭一大趣事。
这梧桦有了位阶,怎仍这般放荡不羁。
玄垣如此想着,态度稍许软化,又拗不过梧桦的再三催促,只得起身拍去身上的尘土,随其回屋布置酒菜。待他端着两三盘小菜从灶间走出时,梧桦已熟门熟路地摆好了碗筷,就等人齐了再斟酒。一揭红布,瞬间两人皆露出了迷茫的神情,梧桦深吸一口气,转头露齿笑道:“如何,星君对这份礼物还满意麽?这可抵得上今日加上之前在这儿赊的所有饭钱了吧。”
这前前后后折腾了半天,如今面前满桌盘碟,杯中美酒清香扑鼻,何等惬意!
于是玄垣终也笑了:“吃吧。”
粗茶淡饭确也简单,大多是些野菜凉拌。梧桦吃了几口,搁下筷子抱怨道:“你也当真拿这些招待我,想当年那会儿在白云观,怎么也比现在来得……”他斜眼偷瞥了眼那个犹自淡定的星君,后面的话径直咽下肚去,直抚着心爱的扇子连连叹气。
“又怎么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
玄垣闻言眉头紧蹙,也跟着放下酒盏:“吞吞吐吐作什么,想说什么就说。”
又是一声叹,梧桦站起身走去窗边,用力掀开窗格,一时间整间屋子无比亮堂。玄垣被刺眼的阳关激得略微眯起眼,眼前的人影也变得模糊起来。
“你还打算在这块地上住多久?沦落至此,你还不清醒麽?”
“你究竟想说什么?”
“来这儿之前,我去看过曲直他们了,”他故意话语一顿,小心审视玄垣脸上细微的神情变化,果不其然捕捉到了一丝黯然,“你也知道,要找着他们不是这么简单的。毕竟,至今仍有天兵在追查他们下落,腓腓张开了结界,就算是我也在迷宫里转悠了很久,才寻着条路破了阵法。”
“他们过得怎样?”
梧桦似笑非笑望着友人,答道:“挺好。”
玄垣胸口一滞,落手时没注意,盏底不小心磕到瓷盘边,发出一记清脆的“砰”。
梧桦故意装作没听见,继续道:“这曲直也是。亏我之前帮了他这么多忙,见到我第一面时,竟然一言不发就将我拒之门外。不过一道小小的木门怎么挡得住我呢?待我破门而入,闯进内室一窥究竟后,方才晓得他为何如此绝情,”
他啧啧数声,显然思绪已飞回那日造访。
对着屋内一地湿漉漉景象,梧桦轻松侧身躲过凶器,一样手,扇柄末端“嗖”得变出枝条,在周身附近做出一个牢笼。
“腓腓不亲水,从不会主动泡在浴桶里。难为曲直你每次事后都替他擦身,按着他清洁也是件费力活儿吧。果真恩爱得很哪!”
玄垣听梧桦捏着嗓子,原句原调地描述了一番,也“扑哧”控制不住笑出声来:“怨不得曲直他俩不欢迎你,你总爱揶揄腓腓,肥遗也一样,最后只会落得个被赶出门去的结局。”
前次梧桦来访时,恰巧肥遗与鸾鸟也在。那次碰面可真叫个惨不忍睹。肥遗三番两次说不过梧桦,脸涨得通红,也不顾这屋子是别人家的,粗长的蛇尾满屋子乱扫,蹭破了好几页书皮,害玄垣心疼了不少时日。
自然,最后还是鸾鸟出面,亲自将狂暴的肥遗打回人形,并押着犯人跑来道歉。念在鸾鸟待自己忠心的份上,玄垣并未过多责备,沉着脸与这对神兽定下约定。
下次若是再要来,务必事先让鸾鸟通报一声,免得又与梧桦撞见,闹得鸡犬不宁。
想来梧桦也回忆起了那次斗嘴,露出感兴趣的神情,打听起肥遗的近况:“我听仙童私下议论,说鸾鸟有意学曲直他们,想带肥遗归隐凡间。他那条腿让医仙看了几次,大约是无法治好了,有传言说老头子曾托王母找他谈了次心,究竟怎样现在还不知。”
自从失了腓腓的踪迹,肥遗变了不少,脾气也越来越暴躁了。要不是对鸾鸟的腿心存愧意,他必然抛下一切事,跑往下界寻找挚友了……这可真叫鸾鸟两面为难哪,一方面是私跑下界的罪名,另一方面则是为了肥遗。
遥想那日,鸾鸟被派来当说客,三番两语便僵了气氛。一片静寂中,玄垣自顾自分拣草药,鸾鸟却忽然抚上瘸腿,常年冷面如霜的脸庞现出一缕动摇。
真羡慕大人您。
有什么好羡慕的。
玄垣头也没抬,手中杂草一闪变出一枚艳红而长的尾羽,搁在桌角。
必要时交给老头子,他应该会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你们一马的。
鸾鸟沉默着收下了,离开时对着屋中人深深鞠了一躬,随后化作一缕清风离去。
忆起往事,玄垣叹了口气,挥手打断梧桦的滔滔不绝:“你回去和老头子讲,若是实在舍不得放他们走,寻座荒岛将之软禁即可。”
“要讲你自己同老头子去讲,你又不是不清楚,老头子真正舍不得的……”
梧桦认输般得举起一只手:“好好,我不提这事了,免得又像上次一样被你赶出去。来,难得有美酒,再喝几盅吧。”
说不提,果真之后再也未提过半句,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倒也真能绕开那些伤心事,实属不易。待酒罐喝得见了底,外头已是日薄西山,梧桦本还想继续蹭顿饭,隐约瞧见屋外树下已有一名仙童站着,甚是不耐烦的模样,便只得打消了念头,就此作罢。
“大人,你又偷偷溜下界,害我与绿鬓一通好找!”
等梧桦与玄垣道别后出了屋子,从头到脚一身红的仙童也顾不得地位尊卑,劈头盖脸就是埋怨与吐苦水。
他飞升时间不长,年岁尚幼,因而没有位阶。而梧桦接受封赏之后,身边只有一个侍童陪着又似乎寒酸了些,于是天帝就将他交予梧桦道君,照顾其平日起居。
若是换做跟随其他仙君,他或许就没这么多怨气了。也着实难为他了,谁不知道,新入阶的梧桦道君闲得无聊时就爱胡乱差使人,看仙童撅着嘴忙得脚不沾地,他似乎从中能寻到很多乐子。除了闲得无聊以外,他最经常做的事,就是跑下界去看望他那个叫玄垣的朋友。
绿鬓随梧桦的时间长,照理应该比自己懂得多些,他曾私下里问过她,梧桦与玄垣究竟是什么关系,天上的道君怎会认识下界的一名寻常百姓,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缘由。那时绿鬓正忙,只说有空时再与他仔细说这两人的故事,之后大约也忘记了,一直未提起此事。
“大人,不是我多嘴。您是天上的神仙,私自下凡是破坏规矩的,到时候万一事情败露,会连累我和绿鬓一并受罚的。”
“你这孩子,说什么败露不败露的。看在你这么担心我的份上,来,没什么好怕的,到我怀里来吧,会好好安抚你的。”
“大人!”
“哈哈,开个玩笑而已,小红真可爱。”
“大人!”
留守在府邸的绿鬓见到主仆两个一前一后地过了门槛,脸上并未有太多表情,她对着梧桦稍稍欠身道:“大人您回来了。”
梧桦脱下外袍,绿鬓顺从地接过,“刚才,破军星君来找您,我说您有事外出了,他便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破军大概猜到我去找玄垣了,嗯,不碍事,今日已晚,明日我再去他府上。还有谁来过?”
“星闻仙者的仙童来过。说是有人偷了他家的酒,仙者正火冒三丈,挨家挨户准备严查呢。我想大人您应该不会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所以就大方敞开门让他搜查了,果然什么都没找到。”
“噗,咳咳,是啊,想我梧桦怎么会做这种小偷小摸的事。再说了,不过就一罐酒而已,星闻仙者未免也太过小题大做了,闹成这样最后还找不到,岂不难堪之极,哈哈。”
绿鬓从袍子里抬起脸,眼里多了几分无奈。她将主子晾在一旁,招手让小红一起来帮忙。不一会儿,她从内屋里出来,怀里捧着一副干净的内衫,小红站在她身边,手上提着一只开水壶,壶嘴处正袅袅冒着热气。
“热水都已准备好了,请大人尽快进屋洗去酒气,剩下的交给我们吧。”
梧桦被噎得一句反驳都说不出,扇子开开闭闭好几回,眼前依稀晃过一张熟悉面庞。
不过就是几世轮回,耐心等便是。另外,族里的事麻烦你担着了,有什么事找梧桦帮你。
交出天帝御赐的金佩牌后,他毅然转过身,踩着轻快的步子由天兵押着走向禁山深处,留给众人的只有那抹飘逸且决然的背影。
这女官同她原先的那个主子一样,总会在我疏忽时给予意想不到的一击,不轻不重,却又疼痛万分。
实在是不讨人喜欢。
掩去眼底的复杂心思,梧桦突然色迷迷地一把搭上小红的肩,硬拖他替自个儿擦背。小红红着脸挣脱不开,刚想起向另一人求助,不知绿鬓早已放下了替换衣物,不知不觉去了别处。
“不想帮我擦背,那我帮你擦背怎样啊?”
“大人!”
“哈哈哈哈……”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