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号》笨蛋美女和花

9、第 9 章

　　“我爱你。”

　　陈玄林仅有一瞬间的愣怔，便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

　　如果不是在这样的境地下，他想，他会很希望从她口中听到这句话；只可惜在此刻，那不过是他们的一句暗号，带着隐秘而悲壮的意味，而连半分真心也不得从其中显露。

　　陆想反倒显得镇定几分，她定定看着陈玄林，面上甚至含笑，张了张口还想要说什么，却被陈玄林突如其来的动作打断——他将她紧紧圈在了怀中，拥抱用力而压抑，就像是他未曾说出口的那些情意。

　　陆想无声地叹了口气，没有人在面临慷慨赴死的局面时，心中是毫无遗憾的，只不过他们往往有着比遗憾更强烈的使命与信念。她贪婪地享受着这个怀抱，时至今日，她至少做到了许多事情，并且能够确认来自他的情意，这或多或少地填补了那些遗憾——她这样宽慰自己。

　　然后她听见陈玄林在她耳边低语：

　　“不是毫无退路，对吗？那份文件和那个计划……”

　　陆想同样用耳语回应他：

　　“来不及的，如果我是他们的人，我会明天就派人来抓走我；并且我还不能走，你必须扣押住我，保全你的立场。”

　　陈玄林不得不承认，她真的聪明又沉稳，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看错人——这是他认可的同伴，也是他的爱人。

　　透进屋内的天光随着时间的流逝悄悄溜走，浓黑的暮色接管了整个世界；而凛冬的黎明总是来得很迟，一夜未眠的二人等来了响在寂静街道上传来的动静。

　　陆想撩开窗帘一角，飞快地探视了一眼，立马转身拉住了陈玄林的手——她有很多话想说，但现在这一刻，一切都显得不重要了。

　　“我爱你。”她笑着，语气却像是再度重申着什么，恳切又哀求。

　　陈玄林不过一瞬就明白她所恳求的内容，终日里一副冷峻深沉模样的男人终于露出难掩的悲痛神色。

　　陆想其实不忍再看他的神色，可她的目光却贪婪地流连，直到唐先生带着人破门而入，含笑看着二人，尤其是陈玄林。

　　陈玄林在那份注视下微微阖目，连面上几乎要暴起的青筋都被硬生生平复下去。他最大的优点就是懂得蛰伏与隐忍。

　　而她以格外顺从的姿态被“请”走，再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其实很满足了——

　　他们有过盛大的婚礼，也有过朝夕的相处，他们甚至在枪林弹雨中并肩前行；她唯一遗憾的并不是自己即将走到尽头的生命，而是遗憾不能陪他走过接下来的日子，不能看着他老去。

　　只可惜在离乱的年代，爱是多么隐秘而奢侈的感情——那些感情就像是还未盛放就已然凋谢的花，带着它内里饱含的浓烈色彩直接迎来枯败，然后融化在尘埃里。

　　汽车在最后的夜色里绝尘而去，一切重归平静，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而迟来的天光终于肯悄悄地露头，打量着庸碌的人们。

　　等待着陈玄林的是一纸停职调令。

　　自他停职的那一刻起，缜密的后备计划就以近乎无情的精准开启，就像是拨动了环环相扣的齿轮，带动整个庞大的命运。

　　他通过线人的手将假情报泄露，成功转移了军统的注意力，让上峰误以为之前那些引起他们戒备的情报泄露并不是从上海站传出的——那份假情报足以乱真，是他与陆想根据这几个月来军统的动向和租界的风声所推断而出的。

　　他终于洗清嫌疑，得以继续扛起忍辱负重的卧底职责。

　　他回到唐先生的办公室复命，唐先生轻松而随意地坐在老地方，背着光打量他，眼中却也难掩对他的赞赏与欣慰。

　　“这些日子情报处的人都在传你的故事，说你陈玄林真真是冷漠无情第一人，”唐先生难得地同他在办公场合闲话，即便是闲谈却也不忘试探他的反应：

　　“毕竟，那可是你的妻子。”唐先生有些意味深长。

　　陈玄林面上却没有任何神色，就仿佛是在谈及一个陌生的人。他笔挺地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毫无犹疑地开口：

　　“国家面前岂容个人情爱，请党国放心。”

　　唐先生满意地点了点头，交代了一些事情便遣他离开。

　　陈玄林依言退出房间，关上那扇压抑的门。

　　黎明仍然遥远，但他依旧盼望曙光，连带着她的那一份一起，他想。

　　他疲惫地阖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