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月纪事》三山九塔

16、薄命女（二）

　　吃过饭，卓栖凡真提笔开始画画，贺兰娇背着手在她面前走来走去：“要不要我再摆个姿势？”
　　“别画木剑啊，要画宝剑！”
　　“画我腾空而起的样子啊，落地时候表情肯定不好，别画上去。”
　　“桃花要落在我身上，落在身上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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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专注如卓栖凡，也被她吵得头昏眼花，一滴墨滴在纸上，才画好的几笔也废了。
　　“哎呀，可惜。”贺兰娇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笑道。
　　这一夜，画是画不成了。

　　第二日，卓栖凡才起床，外头就来了个青衣小帽的清秀小厮来送信——贺兰府上请卓家去吃晚宴，专程也派了个人来请卓栖凡。
　　卓栖凡招呼小厮吃了早饭，又让人套车送他回去，回头便对着贺兰娇笑叹道：“画只能等下次再挂在易伯母床头了。”
　　贺兰娇也一本正经道：“是啊，没我看着，怕她老人家睡不好觉呢。”

　　是夜，卓家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贺兰府。
　　贺兰娇与卓栖凡再不用人安排，直接坐在了一处，贺兰娇拿出主人的气势，亲自给卓栖凡堆了一碟子菜。

　　“不过两个来月，她俩怎么就好成一个人了？”易黛摇摇头：“真是孩子脸，说变就变。”
　　“我只道阿娇根本不爱跟遐龄住呢，遐龄性子闷，也不会跟人聊天，想不到跟阿娇住了一阵，竟然活泼了。”辛环珠高兴道。
　　“可不是呢，娘。”吴真坐在一旁，亲手帮易黛和辛环珠二人倒上了甜酒：“我上次带盛哥儿找遐龄玩，遐龄健谈多了，跟我聊到天黑才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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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栖凡一抬眼看到吴真在对着她抿嘴笑，就忽然想起了拍花子的事。
　　想到拍花子，她的脸色就慢慢重了下来。
　　“怎么啦？身体不舒服？”贺兰娇瞧见卓栖凡在出神，便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你记不记得前几天我大嫂说的事？我想问问巍大哥，刑部有没有消息。”卓栖凡低声说道。

　　“好说，我帮你——”贺兰娇站起身，眺望向另一桌，忽然见了瘟神一样一屁股坐下来，压着脑袋对卓栖凡说：“我三哥坐在那一桌……”
　　“怎么？”卓栖凡顺着她的手看过去，只瞧见那一桌的方向全是男人，正在聊天碰杯，没什么不寻常。
　　“我大哥在那一桌。”贺兰娇凑在卓栖凡耳边，低声说道。

　　“啊？”卓栖凡一脸茫然地望向贺兰娇——在就在呗，自家大哥难道还有什么可躲的？
　　“算了，你不知道。”贺兰娇摆摆手：“我大哥那人可怕得很，我们都怕他。”
　　“他打骂过你？”卓栖凡问道。
　　“很少吧，几乎没有……唉，就是那种怕，我不好说，走，咱俩一起去找我三哥，你陪我我就不怕了。”贺兰娇拖起卓栖凡的胳膊，说什么都不肯放手。

　　看着贺兰娇和卓栖凡的背影，易黛笃定地对辛环珠道：“看着吧，是朝锐岭那一桌去的。”
　　“你这都能看出来？”辛环珠吃了一筷酒烧草头，颇有些疑惑。
　　“哼。”易黛冷笑一声：“她胆大包天，见到她大哥就像见了鬼。”
　　说着，朝远处一抬下巴——果然，贺兰娇拉着卓栖凡，期期艾艾走近了贺兰岑那一桌。

　　卓栖凡的疑惑在见到贺兰岑的一瞬间烟消云散。
　　甚至不用贺兰娇提醒她，她就明白桌上到底哪一位是贺兰岑了。
　　贺兰岑跟贺兰廉有些像，瘦长的脸，头发一丝不苟梳在头顶，整个人坐在那里，就像一把蓄势待发的良弓。

　　卓栖凡与贺兰娇对视一眼，贺兰娇仿佛在对她说：明白了吧？

　　“三哥，我跟遐龄找你有事。”贺兰娇说话声音都绵了几分，客客气气的。
　　贺兰巍赶紧起身：“大哥，我去一趟。”
　　贺兰岑点点头：“注意些，卓姑娘身体不好。”
　　卓栖凡听贺兰岑点到自己，赶紧道：“谢岑大哥关照。”

　　逃离了那一桌，贺兰巍伸袖子沾了沾额上的汗，拍了拍贺兰娇的肩膀：“多谢。”
　　“大恩不言谢。”贺兰娇大言不惭地挥挥手：“刚才救了你，你可得帮我们一件事啊。”
　　贺兰巍警惕起来：“什么，你先说。”
　　贺兰娇拽了一把卓栖凡的袖子，卓栖凡就将前几日吴真的话转述了一遍，又道：“不知道这件事刑部有没有消息？”

　　“哦。”贺兰巍一点头：“这我知道，奇怪得很，前段时间丢了的孩子，这几日都被找到了。”
　　“啊？”贺兰娇和卓栖凡双双瞪大了眼。
　　“找到了啊，一个都没丢，不是在大街上，就是在自己家附近。”贺兰巍摸了摸自己的短髯：“就是孩子们都懵懵懂懂，记不得曾经发生什么了，只说进了个屋子，大家能一起玩，也有点心和饭吃，没受什么罪。”
　　“哦。”卓栖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后来呢？”
　　“没什么后来了，那些大人也觉得许是自己没看好孩子，都各自销了案子，回去了。”贺兰巍说道。

　　卓栖凡知道再问也不会有太多消息，便与贺兰娇一起回了座。

　　那边辛环珠和易黛都有有些微醺，易黛摇着头跟辛环珠说：“你不知道，我多想要一个你遐龄那样的姑娘，不说别的，单单往那里一坐……看着就赏心悦目……”
　　辛环珠也有一把子辛酸：“我到现在都怕啊……老姊妹，我怕她哪天就……”

　　天晚了，易黛就留辛环珠跟自己住，卓栖凡与贺兰娇也住在贺兰府上，就住贺兰娇的屋子。
　　贺兰娇的屋子显然是易黛收拾出来的，看着很有个娇女儿闺房的感觉。

　　“要我说，估计就是小孩子不懂事，出去玩不敢跟家里人说才闹出来的。”贺兰娇一跃跳上床：“别想啦！”
　　卓栖凡摇摇头：“不，是有人有意而为的。”
　　“啊？为什么？”
　　“小孩顽皮也不会一起走失，这太巧了。”卓栖凡坐在床头沉吟：“青亭距邺京这么近，拐走这些小孩的人很嚣张。”
　　“来邺京这些人就是找死！”贺兰娇摆摆手：“不会的，人家只想拐孩子，不想送自己的命！”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话题又逐渐朝着远处去了。

　　一眨眼就到了端午。
　　卓栖凡来了红身体不适，只能在家静养，却把贺兰娇赶去看龙舟。

　　直到下午，贺兰娇才带着个大消息进了门。
　　“遐龄！你知道发生什么了？光是今儿晌午，前后就有百来个人报了京兆尹，说是孩子丢了！”贺兰娇一进门就大声嚷嚷道。
　　“这么多？”卓栖凡也呆了一呆。

　　“大的有八岁，小的四岁，什么时候丢的都不知道，案子被移到刑部了已经，估计明天皇上都会晓得。”贺兰娇恨恨道：“真是不怕死，这人，十个脑袋也不够掉！”
　　“肯定不是一个人干的。”
　　“也是，一百多个小孩，一人拐一个，怎么也都要一百来个人动手吧！”
　　卓栖凡忽然凝望贺兰娇片刻：“你说得有道理。”

　　“是吧……”
　　“是得考虑他们是怎么拐的孩子……”卓栖凡喃喃。

　　此次还不等贺兰巍找，年永茂就先派人来请卓栖凡与贺兰娇了。
　　贺兰娇高高兴兴：“没想到我也是年大人的座上宾了！”
　　被贺兰巍一个爆栗凿在头上：“有你什么关系？是卓姑娘聪明！”

　　年永茂经验很丰富，不多时就让人整理出了所有失踪孩子的特点与年龄。
　　卓栖凡草草翻过一遍，心中暗道不好——这些孩子从年龄、身份、大概的样貌来看，毫无半点规律可循。
　　年永茂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缓缓开口道：“我年轻时办过一桩案子，一个人夜里走路，被人用刀刺死在道旁。一直到许多年后，是杀人者醉酒后说漏嘴，被仇家听去报了官，案子才算破了。”

　　卓栖凡眉头微微一跳。
　　年永茂继续道：“两人毫无关系，杀人者杀人也毫无理由，只是手边有把刀，又瞧见前面有个人，按他的话说，就顺手捅死了个人罢了。”

　　卓栖凡知道年永茂要说什么。
　　这样的案子再难破不过——冤有头债有主，这种毫无理由与规律的行动是最难循迹的。

　　“年大人，大梁其他州县，是否有类似的情况？”卓栖凡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头绪，只好再多找些其他消息再推断。
　　“已经通知人去查去年的卷宗了。”年永茂眉心有一道深深的折痕：“今年的还没报上来。”

　　贺兰娇满肚子疑问，也不敢在年大人面前问出来丢人，只能故作深沉坐在一旁，留着待会儿问卓栖凡。
　　年永茂又开口道：“但凡孩童走失，十二个时辰之内能寻到踪迹，就有五成可能找回这孩子。”
　　“现在一百多个孩子，只怕……”卓栖凡十分绝望地摇摇头。

　　但年永茂到底是一部侍郎，能与两个姑娘坐谈片刻已经是不易，后头还有更多的事压在他身上，他停不下来。
　　甚至只能分很少的一点心在这件事上。
　　很快就有人请走了年永茂。

　　对于年永茂的举动，很多人倒也不觉得奇怪。
　　他本人是苦出身，一路考上来的官位，也许是看过民间疾苦，也知道民间又能人异人，所以他用人看人，从来不看此人的来路。
　　只看此人的能力。
　　刑部与大理寺都有许多人是他举荐上来的。
　　这部分人也都确实做出了一番功绩。

　　此次他请二女过来一叙，倒也无人觉得有什么奇怪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