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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暴风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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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星夜查完绿眼睛,仍旧捧着手机不放。
她下车前再三交待了,“反正你也有我的号码了,那等你到家一定要跟我说一声哦,不然我不放心的。”
可这会左等右等,好不容易等来一通电话,却不是瑞德打来的。
於星夜看着来电显示,撇撇嘴,又清了清嗓子,才坐直了接电话。
“嗨,卡尔叔叔。”
“嗨,星夜小同学!最近怎么样呀?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吗?”
“......”
於星夜本来就没什么心思跟卡尔掰扯,更别提还要面对这种阴阳怪气的问题。
“卡尔叔叔,期中考试的成绩,也是我爸爸让你问的吗?”
这话卡尔没法接,他俩都心知肚明,於星夜她爸压根就没心思管她,根本不可能知道她什么时候考试,更不会想起来要问她的成绩。
他叹了口气,“就不许我关心你一下吗?我这不是看你快放春假了,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安排?”
於星夜一愣,还真是,过完下周,就是春假了。
今年的春假放得晚,排在了期中考试之后,按理来说,正该是没有课业压力,可以好好玩的时候。
她想了想,“暂时还没有安排好,这不还有一个星期才放假嘛,这个星期我再慢慢想就好啦。”
卡尔什么也没问出来,还是觉得不放心。
“你要是想好了去哪玩,就跟我说,我帮你订好酒店机票,安排好行程,你只管开开心心玩就是了,知道吗?”
於星夜听着这话却觉得高兴不起来。
她平时轻易也不是个倔强的性子,这会却似乎较上劲了。
明明可以什么也不去想,答应了就是了,她却偏要多问一句:
“你帮我订,然后找我爸爸报销吗?”
这句话一问出来,卡尔也有点挂不住了,他收起嬉皮笑脸,语重心长地试图讲道理。
“星夜,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别乱跑,好不容易放假了就好好出去玩开心点,不要让我为难,可以吗?”
说了一堆,其实重点无非就那四个字,叫她“不要乱跑”。
於星夜觉得很没意思,刚较上的一股劲瞬间溃散,干巴巴地回了句“知道了”就挂了电话。
她哪里能不知道卡尔的意思呢?
来美国之后的这两三年,她只在第一年的寒假“乱跑”了一回。
之后,每逢假期,卡尔就都要先来找她确认行程。
大概是那一回之后,她爸爸转头给卡尔施加了不小的压力吧。
那一趟,她自作主张买了回国的机票,一声不吭地自己跑回了於家。
那一年的农历春节过得早,一月中下旬就过年,正好赶在圣诞假的尾巴上。
於星夜提前算好了日子,大不了新学期开学请上几天假,想着过完年再回来上学问题也不大。
她原本以为,那是最合适用来回国的一个假期。
却没想到赶上暴风雪。
电视里的新闻主持人面无表情地播报这是五十年难遇的暴风雪级别。
她一个人拖着二十三公斤的行李箱,在奥黑尔机场的五号航站楼等了十六个小时才等到雪停。
站在航站楼的巨幅落地玻璃前看雪的时候,於星夜还有心情安慰自己,好歹她待在室内,下再大的雪也冻不着她。
瞌睡打到一半听见雪停的播报,以为终于可以飞了,却又被告知极端天气影响航班调度,还要继续延误。
甚至还有大量的航班直接被取消。
最后她临时改买了去日本成田中转的机票,一路上飞了快三十个小时,才终于落了地。
可当她一身寒气拖着箱子走进家门的时候,所有人都诧异地看着她,却没有一个人为她的突然出现感到惊喜。
还是她的爸爸,於云钦最先反应过来,冷冷地问她不好好上学,突然跑回来做什么。
当时於星夜只觉得,那场五十年难得一遇的暴风雪,的确没有落在她身上,但却好像偷偷冻了一大团在她胸口,被她一路无知无觉地夹带了回来。
那天夜里,时差没倒过来的於星夜根本睡不着,爬起来翻开行李箱,把给每一个家庭成员带的新年礼物都取出来摞好。
又打开笔记本电脑,将邮箱里准备发给导师的请假邮件从草稿箱删除,然后躺回去睁着眼睛等天亮。
后来,她发完礼物,在家硬着头皮憋到过了圣诞节,就又拖着空箱子马不停蹄飞回了美国。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至少回美国的这一程,她成功登上了直飞的航班。
而回程的路上,也只有圣诞节后残余的欢乐气氛,再没有冰雪了。
便是这样一趟教她无所适从的旅程,最终被定义为是“乱跑”。
於星夜嗤笑了一声,笑卡尔兢兢业业,笑於家人草木皆兵。
她又不是傻子,同样的傻事怎么可能再做第二遍。
刚嗤完电话又响。
先前徐嘉仪说卡尔是个讼棍,真的算是相当客观公正的评价了。
作为於云钦雇来打理他的海外资产的非诉律师,却比一般的诉讼律师还要难缠。
於星夜这几年跟他打交道,十回有八回要被他烦到炸毛。
偏偏她还回回都说不过这个老奸巨猾的讼棍,气到最后输出只能靠吼。
“都说知道了知道了,我不会乱跑,春假我哪也不去就呆在家里打坐数羊保证你好交差,可以了吗?能不烦我了吗?”
被她这么一连串炮轰,电话那头却只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於星夜直觉不对,按照卡尔的嘴炮属性,这会应该会叫她打坐的时候也别干坐着,顺便冥想再练练腹式呼吸,又或者戏精上身大呼“你怎么能说我是在烦你呢,星夜小同学你这样让叔叔很伤心啊。”
总之不会是沉默。
她揪着沙发软垫的手一紧,拿下电话来一看。
是个陌生号码。
手指迅速脱力松开,像只以为自己被踩了尾巴的猫,全身毛都竖起来,狠狠地呲出满口牙才发现是自己误会了,根本就没人碰到她的尾巴。
“是......你......你是到家了吗?”
“嗯,是我,到了。”
瑞德不光到家了,而且到家好一阵子了。
第一通电话是在上楼的时候就开始打了。
在拨出这通电话之前,新叫的代驾把钥匙交还给他就下了车。
他还坐在后座,掏出手机想着发条简单的短信过去,就算是完成任务了。
可是屏幕亮起时,又莫名想到小姑娘扒着车门说叫他一定要跟她说一声,不然她会不放心。
于是车后座的短信就变成了楼梯间的电话。
然而却是不通。
瑞德也就歇了心思,回到家第一时间洗了个热水澡,冲去一身风尘。
洗完又浑身冒着热气去冰箱里拿水喝。
一整瓶冰水拿出来,外壁瞬间就挂上一层霜,一口气灌下去大半。
然而直到再次拨出这通电话,那瓶水才像是正式进入血液循环。
瑞德告诉自己,她说得没错,是因为他有她的号码,而她却没有他的。
答应了人家的事,总不好一直叫人等着。
却怎么也没想到接通之后,劈头盖脸来这么一顿。
听到那头忽然掐住了嗓子似的变了调,转成了柔柔巧巧的问话,瑞德先是不自觉地挑眉,嘴角跟着就悄悄有了弧度。
他拿着电话站在阳台门边,玻璃上映出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弛懈和缓的神色。
他没在看玻璃,眼皮褶都伸懒腰似的舒展开,稀松地对着远处的夜空,连焦都懒得对。
紧绷到了极限的神经舒缓下来,困劲儿反而不急着上涌了。
单手拨开玻璃门,空气变得清新润泽,瑞德难得短暂地起了逗弄人的兴致,好整以暇地问:
“怎么,你家里还有羊?”
按说过了清明就该算晚春了,於星夜却分明闻见了春夜最新鲜的风。
她像是被牵着在风里不用动腿地闲逛,只用跟着意识走,疏于防范地自问自答:
“什么......什么羊?”
“不是......没有,没有羊。”
“是我一个,呃,一个叔叔,问我春假打算怎么安排,想去哪里玩。然后我......”
那阵风不再清爽,仿佛变得有些粘稠,於星夜下意识不想说那是她爸爸雇来接受她的相关事务的律师。
更不想说律师是听她爸爸的吩咐,叫她不要乱跑,尤其不要随便回国回家。
这种破坏气氛的事情,说出口就成了无预警的诉苦,谁又舍得在这种时候轻易说出口呢。
她才不愿意。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气氛还是肉眼可见地凝住了。
风停了,云层也重新飘出来,盖住了柔白的月光。
空气停止流动,於星夜眨眨眼,听见电话那头,瑞德一贯的沉稳端肃的声线。
“时候不早了,还是先早点休息吧。”
而后是半秒停顿,像是在斟酌措辞,连半声呼吸也变得犹豫起来。
最后还是在“再见”和“晚安”中,选择了后者作为这一通电话的结束语。
“砰”的一声,玻璃门被拉上,橡胶条与金属框轻轻撞击在一条直线上,然后严丝合缝地紧紧相拥。
瑞德垂下手,转身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