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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风铃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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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星夜就这么怔怔地站在那扇绮丽的雕镂玻璃门前,看着她披星戴月蹲了一个礼拜的人迈步从树下走出来。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是她见过的那个人,却又好像总有哪里不太像。
等人走到近前来了,於星夜瞧着,分明还是那身制服没错。
藏蓝的颜色在发白的月光和路灯底下,肉眼几乎辨识不出与黑色的分别。
瑞德个子高,步子也迈得大,她还没想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哪里不像,他就已经到她面前了。
“Escort,走吧。”
简短的一句话,引得於星夜再次抬头去看他。
仰视的角度,让原本锋利的下颌线都像是浸了露水起了雾,朦朦胧胧间,似乎能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又似乎什么也看不真切。
瑞德忍不住眼神下移,看一眼她的膝盖位置。
可女孩今天穿的背带短裤,裤腿宽松,裤边还折起宽宽的一道,长度又刚好到膝盖上方。
从瑞德的视角,只是居高临下的瞟一眼,压根看不到那一块的皮肤。
不管看不看得到什么,只一眼也就够了。
用眼神扫视打量终归是失礼的行为,他忍住没有再去调整角度,而是收回视线重新平视前方。
不过女孩似乎并没有发现,只顾热情打招呼,好像遇见的是什么多年不见的老友,甚至是中奖号码的六.合.彩奖券:
“真的是你啊!你怎么知道是我?”
瑞德冷眼看着她丝毫不加掩饰的雀跃:
“你登记的时候,有写名字和电话。”
於星夜眼睛亮起来:“所以你看名字就知道是我?”
她原以为大约是其他人都是登记的英文名,而她是直接输的拼音,所以作为现场唯一的亚洲面孔,就会格外好认。
没想到瑞德却说,“上次报警的时候,你也有留相同的名字和电话,不是吗?”
於星夜顺着他的话脑子一转,更兴奋了。她往前跃出一大步,然后背着手转身指出:
“所以你那天不肯给我联系方式,却能认得出来我的号码呀?”
她好像完全不在意暴露自己的情绪,即便是不怀好意的笑,也要笑得满满当当的,然后大方直接挂在脸上。
瑞德又不说话了,像是觉得她很无聊,只是碍于礼貌并不从口中评价出来似的。
又像是对于谈话兴致不高,即使开口也存着一两句就尽快结束对话的心态。
於星夜也不在意,在计划终止前的最后一次尝试,等到了想要的结果,她心情好得很,完全不介意由她来找话题。
“我差点以为只有校警才做Escort呢,怎么你们警察也会来啊,是只有值夜班不忙的时候才会分到这个任务吗?”
“可能吧。”
瑞德并不清楚是不是,他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这么说你之前都很忙啦?那早知道我就今天再开始了。”
瑞德本不想接话,他休了几天假,出城了一趟,可这是私人行程,没有解释交代的必要。
然而於星夜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你都不知道,我整整蹲了一个礼拜呢!本来打算过完今天就放弃了。”
他终于忍不住发问:
“蹲什么?”
“蹲你啊!”
她居然能把这种话说得理直气壮,瑞德除了皱眉以外,压根拿不出其他正常的回应。
离图书馆最近的停车场要穿过一片开阔的草坪,地势也略高些。
就这么点坡度的几步路,於星夜抽空说话的气息已经开始不稳了。
“我连着坐了一礼拜、校警的、电瓶车呢,今天、也是吗?”
“不是。”
她咽一口湿凉的空气,只当还得坐警车的硬板凳。
然而却不是。
瑞德从城外连夜开车回来,家门都没进,下了高速就直奔警局上了一整天班。
队里的人看他眼眶都熬红了,都赶他回去休息,最后还是夜班同事分了自己的任务给他,说叫他替班去接个学生,这样自己少跑一趟,他也可以顺道下班。
那同事硬说自己最近缺钙,一踩油门脚板心就抽筋,瑞德才抄起钥匙,去了警局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车。
其实他自己也清楚,他当下的状态的确是该回去休息了。
严格来说,他现在就连简单地开个车,都得算是疲劳驾驶了。
想了想,还是熄了火选择叫代驾。
瑞德打开同事发来的链接,登录那个他从没进去过的Escort系统后台,上面会写学生的姓名,电话,预约的时间和校园里的具体地点。
瑞德扫过去,又眯起眼睛从头重新看过一遍。
有些意外,很快又了然。
於星夜踩着他的影子跟在身后,看他按下钥匙解锁,再次默默肯定自己的品味。
不愧是她看中的人,连选车的品味都跟她那么接近。
她开白色牧马人,他就开黑色大切诺基,勉强都算是肌肉车吧。
啧,合适。
可是她眼看着瑞德拉开了后座的车门,叫她上车。
於星夜这才发现,驾驶座门边还站着个人。
瑞德扬手将钥匙轻抛给那小哥,自己也进了后座。
於星夜扒着座椅边边,原来不是不想让她坐前面吵他开车,是因为叫了代驾啊。
只是,原本步行也不过二十来分钟的路程,车轮飞驰起来就更快了。
於星夜又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争分夺秒地向瑞德声明:
“那个,我上次......家里那么乱,真的是意外!现在已经收拾好了,你要不然再去检查一下,是真的收拾好了。”
说完没有得到回应,她转头去看,却发现身侧的男人已经仰头抱臂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她立刻噤声,却忍不住悄悄偷看。
等距离间隔的路灯在车窗中匀速后退,仿佛拥有切割时间的魔力,将他劲括的眉骨和英挺的鼻梁剪辑成一帧一帧的慢镜头。
突起的喉结下方,平整的领带结像深不见底的漩涡,将一切光源都吸收进去,就再也反射不出什么来。
於星夜的视线也被牢牢吸黏住,连自己什么时候走的神都不知道。
直到帧数放慢至彻底停止。
她家到了。
瑞德依旧是那个姿势,闭着眼,呼吸平稳。
於星夜压低声音叫代驾小哥先走,然而狭小密闭的车厢内,一点轻微的响动都会被无限放大,她只好改为打手势,将小哥先打发走。
她也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思,为什么不叫醒他。
也许是终于明白过来,刚才见到他时,那股不对劲的感觉来源于他难掩的疲态。
并没有满脸胡渣的困顿狼狈,只从神色间透出慵心懒意,反而更叫她心惊。
又也许单纯只是因为,想再多待一会儿。
哪怕不能说话,就只是这么干坐着呢。
然而代驾小哥开关车门的动静还是惊醒了瑞德。
他缓缓睁眼,人还没完全清醒,就先下意识地环视周围。
眼光沾了些水汽似的,却并没有柔和半分。
眼风一扫,从车里刮到窗外,又刮回於星夜坐的位置,越发清明凌厉。
代驾小哥离去的背影还没走出街口,於星夜抢着开口占据主动:
“你都困成这样了,不如干脆去我家好好睡一觉再走?”
原本只是人刚醒就发现代驾被她打发走了,她只好玩笑式地给自己找台阶下。
边说还边动,宽松的裤腿随着她的动作一再上移。
这种口嗨式的台词先前也不是没有说过,想着他大概率不会搭理。
瑞德却在这时开了口。
“连续去图书馆一周不是为了读书,是为了蹲我?
蹲我就为了让我去你家检查卫生状况,然后睡觉?”
他说这话时,嗓音低沉又阴郁,打了霜似的沉甸甸压在人心头。
原来她先前说的话,他竟然都听见了。
於星夜的直觉告诉她,现在应当立即否认,哪怕只能想到最拙劣的一档理由,也要反驳出来。
可她却像舌头打了结,先前滔滔不绝有那么多话可以讲,偏偏现在一句应答的机灵话也说不出来。
车轮停止转动的位置,恰好在两盏路灯的正中,前后都有光束斜分进来。
就是这么一眼,於星夜竟又在瑞德身上有了新发现。
先前那种起雾般瞧不真切的感觉又来了,她忍不住想凑近一点点,确认一下自己没有看错。
原本搭在腿上扮乖巧的手随着转体动作滑下,顺势按在座椅边缘,在肌肉车的粗粝皮面上按下柔软细嫩的掌纹。
瑞德很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
那两句带刺的话一出,他立马就意识到,自己心里的那一阵燥意与丧气,与於星夜说的话是不相干的。
是他本就情绪不好在先,又两天一夜没睡觉,状态也不太对,仗着小姑娘不怕生,好说话,就无端伤了人家的热情与友善,怼得人连话都接不上了。
他看着於星夜怔忪的无措模样,无声叹出一口浊气。
“抱歉,我刚才,不该那样说你。”
话音未落,於星夜已然求证得出了肯定的结论。
她手肘轻轻一撑,“我没看错的话,你的眼睛好像有一点绿色耶!”
瑞德:“......?”
她好像已经独自走出了状况外,思索着她当下唯一关心的问题。
“你是混血吗?这个颜色的瞳孔真的很少见,我看他们大多数都是发灰的蓝色,或者浅一点的棕色而已。唔,我自己的也是,不够黑,所以应该算是棕色......”
瑞德的瞳色确实不浅,是以不细看的确不透色。
但......於星夜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撑起手肘的动作,让她几乎像是向前扑了出去。
两人间的距离霎时被拉近到即便真是绿宝石,也会因为被遮光而透不出亮的的程度。
又来了。
又是那种眼神。
他们尚且没见过几次面,因此若要说多熟悉那种眼神,瑞德谈不上。
但他分明见过。
是在什么时候呢?
是一周前那个夜晚的篝火堆旁,她跟她的朋友们在一起。
明明看着不像是会大惊小怪的没见过世面的人,却对那种老套的游戏也十分投入,聚精会神地看着别人蹩脚的操作,一双眼睛笑得亮晶晶的,好像在看着世界上最有趣的事情。
现在也是,原本以为自己突然的发难,吓着小姑娘了。
她倒好,话音一转,又摆出这幅让人哭笑不得的架势,眨巴着眼睛研究什么......瞳孔的颜色?
那种眼神大概真会教人忍不住好奇,她眼中的世界,是不是全都是无比美好的?
那天回去之后,於星夜有掏出手机打开搜索引擎,网上说,绿色眼睛是人类除编译和疾病之外,原生眼睛颜色最稀少的一种,一般分布在北欧和中欧。
可瑞德当时却回答她说,他不是混血,她有点疑惑。
瑞德只像是被她说得没脾气了,无奈到了极点,提一口气而后又平复,了无意趣地回答“我不是”三个字。
当时在车上她也怕把人问急了,由着他说什么就信什么了。
而后立马见好就收,殷勤地抢着帮他重新叫代驾。
於星夜不知道,也许对于瞳色稀少的人来说,什么颜色都不过是基因里带的。
——也都比不过亮晶晶的细碎光芒来得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