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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五十八章 ...


  •   方寂从回忆中走出来,缓慢地吐出一口浊气。

      没想到老相好的背后,竟隐藏着这么多令人唏嘘的往事。明邃见他二人如今这般互相不对付的架势,不禁问道:“他也没有要和你争的意思,你又为何一定要将族长之位硬塞给他呢?”

      方寂手掌托着下巴,无精打采地回道:“不塞怎么办?毕竟他才是我那便宜爹正儿八经的继承人啊。”

      明邃一脸无语地听他胡说八道。

      方寂见他不好糊弄,只得老实交代:“老家伙临死前,把我拉到跟前说了几句话。”

      明邃看着他:“说了……陈族长的身世?”

      “是啊。”方寂道:“说陈弥是他亲生儿子,当年其母凤氏因颇得宠爱而遭了他夫人的迫害,之后毁了容貌被赶出陈府。谁知出府以后,她发现自己竟是已经有了身孕,生下来一看还是个男孩儿。这若是没毁容,领着孩子回去,自然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她当时已是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就算能回到去,在那个极其看重相貌的部族中,她又该如何自处呢?”

      不光如此,从这女人疯疯癫癫,对着自己儿子辣手摧花的架势来看,她也断不会为陈弥的将来做打算,反而还要防着他日后翅膀硬了报复自己。

      她空守着一颗明珠,却不敢回雾川邀功,还白白让那明珠蒙了尘。

      方寂冷笑,对凤氏的厌恶之情溢于言表:“这么拖了几年,直到我接任族长,她才意识到若再拿不定主意,恐怕就真的没有翻身的机会了,这才赌了一把,领着陈弥回到了陈府。”

      说到这里,明邃心里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果不其然,方寂接着道:“且不说凤氏容貌毁成那个样子不可能再有男人愿意近身,单凭陈弥那张脸,究竟是谁的种明眼人一看便知。老头子一直憋着,临死才将陈弥的身世告诉我……不过他也是老糊涂了,自己身边早就遍布我的眼线,我连他吃喝拉撒一举一动都清楚得很,更何况是此等大事?”

      “能好好说话吗?”明邃瞪着方寂。方大族长当时可谓呼风唤雨,实在没有必要费功夫提防一个交了权的老头子:“你是想保护他吧?”

      方寂张了张嘴,末了两根手指捏上了明邃的下巴,盯着他仔细打量一番:“明昭澜,你是我肚子里的虫啊。”

      明邃终于把他憋了许久的白眼翻了出来,心想你也不跟钟毓打听打听,什么虫能有明爷我这般七窍玲珑心?

      方寂倒是大方地承认了明邃的猜测,却依然不肯好好说话:“谁让他有个厉害婆娘呢……”

      “跟他夫人有关?”

      方寂颔首:“在她看来,只要老族长活着,多多少少都是威胁。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把我弄上去的,怎么可能允许眼皮子底下出差错?”

      明邃犹豫道:“她对你也算真心,你为何……”

      为何最后对她如此毫不留情?明邃后半句没有问出口,方寂却听出了他的未尽之言。

      “真心?”方寂面上露出一抹讥诮之色:“对那个位子梦寐以求的人多了去了,她却偏偏不顾我的意愿强推着我往上爬,这叫真心?她恩将仇报,为了稳固自己的正统地位,暗中害死我的亲生父母不说,事后还要将凶手嫁祸给鸦族之人,这叫真心?我每日对着一个杀人凶手叫娘,看着她故作无辜地洗脱自己,看着她将鸦族的力量从我身边一点点剥离……昭澜,你说这样的真心能有几分呢?”

      方寂一时激动,声音冷得犹如寒冰,眼中的怒火却在熊熊燃烧。

      明邃无言以对,没想到这女人手段如此狠辣。

      方寂喘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一向都是乱发脾气,只不过这次发泄错了对象。他摆了摆手,只感叹了句造化弄人。

      陈弥若能早几年出现,许多事情就会变得不一样。

      “那小子来陈府的时候,我已经是鸾族族长,老夫人绝不会坐视凤氏的儿子骑到她的头上……因此纵有不愿,老族长也只能让我继续做下去。”方寂垂下眼眸,自嘲地笑了笑:“但他终是不甘心,临终之前死命拉着我的手,不住地道歉,说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助他的儿子坐上族长之位。”

      方寂哀叹一声,语气变得轻飘飘的:“人都要死了,也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力气……”

      “你答应了?”明邃问。

      方寂“嗯”了一声,缓缓道:“我同他说,爹,放心吧……他听完才算闭上了眼。”

      这份执念也不知是老爷子的爱子之情,还是为了满足他自己的私欲。但人死灯灭,生前想做而未做的事,死后却要强加给他人去实现,到头来死人看不到,生者不得安宁,也不知道究竟图的是什么。

      明邃没有去评判他人的是非对错,而是在沉默一阵之后把话题拉回到眼下:“那你和陈族长……”

      方寂僵了僵,随即扯出一抹苦笑:“有缘无份呐。”

      这副落寞的样子,明邃都快不忍心看了。他有心劝解一二,话到嘴边却成了一句:“你给的,未必是他想要的。”

      “不是给,是还。”方寂何尝不明白这一点,但他没资格让陈弥任性:“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责任,想要也好,不想要也罢,既落到自己身上,便该有所担当。”

      明邃点头表示理解。

      方寂当初的处境之艰难不难想象,他的血统本就极具争议,族长当得名不正言不顺,加上正统继承人的出现,更是将他挤压得没有了容身之地。再者说,别看陈弥整日里满口“师父”“哥哥”的乱叫,真要论起来,他们两个其实是有血缘的,而且陈弥还要大上一辈,那种情况下,若再牵扯出二人之间暧昧不明的关系,一顿清算下来,恐怕他和陈弥都不会落得好下场,鸾族内部也会随之动荡。

      方寂当时所为,虽说是无奈之举,但也已经是最合适的选择了。

      只是理智和感情无法两全其美,他终是把最不想得罪的人给得罪了个彻底。

      “悔不当初啊。”方寂忽然感叹了一句。

      “嗯?”这话没头没脑,明邃一时之间没跟上他跳脱的思路。

      “你说我……”方寂欲言又止,表情透露着些许不自然,半晌才自我反省道:“老子当年怎么就那么不禁撩呢?”

      “年轻气盛吧。”明邃哭笑不得,继而又好奇道:“你到底为什么来见他?”

      “欠他一句道歉。”方寂闭上眼,略显疲惫道:“不管怎么说,始终是我辜负了他的心。”

      他做得明明已经够多了,每走一步都殚精竭虑,为的就是让陈弥顺顺利利地继任,可到最后却仍心怀愧疚。这个人……简直把刀子嘴豆腐心演绎到了极致。

      明邃难得生出些敬佩来,正欲大加赞赏一番,谁知方寂根本不给他机会,十分煞风景地把话说完:“道完歉,才好磨开面子说正事。”

      原来是有求于人……

      明邃默默将溢美之词咽了回去,问道:“他……没原谅你?”

      打进门起方族长便是一副肝火郁结的样子,想必是陈弥没给他这个面子。

      果不其然,方寂重重“哼”了一声,牙咬切齿道:“谁知道他气性那么大,臭小子……”

      这二人的纠葛一时半会儿是消停不了的。方寂倒完苦水,心情好了一些,将盘中的菱角扫荡干净,这才抹了抹嘴,说起了来意:“明家船队走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启程回丹济?”

      “就这几日吧。”明邃不知方寂是否要留下来接着办他所谓的“正事”,便开口问道:“你是同我一起走,还是……”

      “当然一起走。”方寂没等他说完,直接白了他一眼:“不然你是打算让我提着脑袋去见宗主?”

      明邃闻言不由心虚,耳根微微泛起一点红。

      方寂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倒是没再说什么。

      这次随行之所以由他亲自出马,除了护送明邃以外,另一个任务便是要探探陈弥的口风。

      当年的鸾族,内部虽有分歧,好在有他坐镇,对外还是坚定地站在了兽族一方。然而这两年,鸾族的立场却似乎开始动摇,与龙族的勾搭也变得越发明目张胆起来。

      一想到这个方寂就来气。

      他虽已离开,却不愿看到鸾族误入歧途。百年大业交到陈弥手上,是希望他能够传承先人意志,而非与龙族那种动辄挑起冲突,视性命为草芥之流为伍。

      那日在宗主府上见过面后,他又硬着头皮去找了陈弥几回,结果每次都是不欢而散。陈大族长冷着脸让他不要多管闲事,后来再上门时干脆给他吃了闭门羹,丝毫不念及老相好的旧情。

      方寂气得半死,却也有些心灰意冷。如今的鸾族已经和他划清界限,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自己早就没了向陈弥提供意见的立场,说多了反倒容易引起他的逆反心理。

      言尽于此,眼下除了继续观望,也找不出更好的办法。方寂不可能一直这么不尴不尬地待下去,将来若真有个万一,大不了他亲自去龙族阵营将这小王八蛋给揪回来。

      这次来雾川劝说陈弥,原是宗主卖他面子,只可惜出师不利。如此一来,宗主怕是要另做部署了。

      兰泱和雾川这两处咽喉,若不能紧紧握在宗主手中,将来恐怕整个丹济都会陷入被动。蒹州受地形限制少有耕种,大部分粮草会由水运进入蒹州,为保航路畅通,雾川可谓是必争之地。正因如此,镇守此地的鸾族的态度才显得尤为关键。

      方寂向明邃简单讲明了其中利害,总结道:“今时不同往日,自上一代那场那大战之后,蒹州已经不再是铁板一块。只要龙族还在城外虎视眈眈一日,宗族的和平便无从谈起。好在朱影迹这人别的不行,自知之明还有一些,知道单凭目前龙谷城那帮乌合之众,想要动摇宗族根基并无胜算。但他是个尝过甜头的人,叛逆之心不会死,再者说……”

      明邃挑了挑眉。

      方寂面色中闪过鄙夷和不屑,十分不客气道:“就算整日里涂脂抹粉,也盖不住他人老珠黄的事实。这把年纪要是还能忍住不起歹心,那这歹心就可以直接跟着他入土了。这几年龙谷城之所以频频挑衅,多半是姓朱的想趁着老骨头还能动时再拼上一把,也正因如此,他才会不遗余力地暗中勾结各方势力……”

      说到这里,方寂想到这些日子以来连番失败的游说,又是一阵发愁。

      一通毫不留情的批判,让明邃再次深深折服于方族长精彩绝伦的毒舌功夫。谁能想到这样成了精的人物,却偏偏在沉默寡言的陈弥那里碰了钉子呢?

      方寂怕说多了引起明邃不必要的担心,勉强咽下心中一口恶气,转而道:“宗主是有远见之人,也从不拿族人性命当儿戏,非朱影迹之流可比。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即便将来遇上难关,只要人心不失,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明邃脸上露出笑意,肯定地点了点头。

      黎深的城府从不流于表面,但走的每一步都谨慎而扎实。单说为明家提供的这些便利,除了卖他明昭澜面子,也是在借着明家船队进出蒹州一事,向外界释放他们利益捆绑的信号。

      年轻的宗主思想极其成熟,绝不是看起来那般公私不分。他给明家提供赚钱的渠道,明家反过来也会为他保证各种物资的供应。

      这一走神的功夫,倒是让明邃想到些别的:“当年龙族溃败逃散,却在短时间内卷土重来,隔着百砚湖叫嚣了这么多年,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

      “这个……”方寂皱起了眉头,犹豫着开口:“有一个关于龙的传闻,不知你听没听过?”

      明邃闻言一愣,继而想起钟灵曾讲过的那段半真半假的部族历史,心里更糊涂了:“丹济城中大大小小那么多部族,难道会因为一个不靠谱传言,就对龙族畏惧至此吗?”

      “我们的确不相信龙族的鬼扯。”方寂道:“但阿曙说的话,却没有人会怀疑。”

      明邃有点反应不过来,愣愣道:“你说……谁?”

      “阿曙啊。”方寂似乎对他知识匮乏的程度感到震惊:“神巫大人,你不认得?”

      明邃心生挫败。他本以为自己对蒹州已经有了一定了解,没想到又冷不丁地被打回了原形。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方寂说的,应该就是祭祀大典上那个身着白衣的姑娘。

      没人告诉他那姑娘叫阿曙啊。

      奈何蒹州人跟中原人用的不是同一套常识,明邃只能老老实实做个无知少年。

      少年天真地眨了眨眼睛,十分不敬地问了一句:“为什么她说的就一定是真的?”

      “因为她是神巫啊。”方寂回答得理直气壮。

      也难怪他如此说,神巫所言即为真理,这是宗族世代传承下来的认知。若换个古板些的,怕是要当场斥责明邃对神巫不敬了。

      而明少爷作为一个外人,是没有办法被这番苍白的循环论证所说服的。二人鸡同鸭讲地说了半天,最终默契地选择跳过这个逻辑障碍。

      明邃一脸木然,换了个角度问道:“那神巫大人可曾提过龙的起源?”

      方寂对中原人缺乏敬畏之心这一点略感不满。不过好在他一向不羁,很快便顺着明邃的话答道:“这就不得而知了。但毕竟是上古神兽,非常人所能驾驭。虽说自龙族兴起以来就有过驯龙的传说,但时间久远且真假难辨,之所以最近又流传起来……按照阿曙的说法,是因为西方神秘力量的到来,而在这股力量的推动下,龙将重现于世,宗族中也将崛起新的势力。”

      他说的煞有介事,明邃却不为所动——连志怪话本都不敢这么编,这位叫阿曙的姑娘却是张嘴就来,偏偏所有人都对她的言论深信不疑,这于一个外族人而言着实费解。

      当然,西南这地方邪乎得很,的确有可能存在一些常理无法解释的现象。

      明邃权且当故事听着,他抓住了方寂的话外音:“既是重现,那便不是第一次了。此等大事若果真属实,多多少少该留下些记载才是。鸦族消息灵通,你可听说过些什么?”

      明邃随口一问,倒是没指望能得到什么出人意料的回答,岂料方寂却认真地思考起来。

      沉吟片刻,他猛然一拍大腿:“何不去鸦塔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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