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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五十四章 ...


  •   明邃与江箔久未相见,两人凑到一起,似乎有数不尽的旧要叙。聊着聊着,不知不觉间更深夜阑,他们干脆从桌上谈到床上,大有不到天亮不罢休的架势。

      望月深觉此举不妥,若是让宗主知道明公子竟与其他男人同榻而眠,怕是要抓起一把骨针,将它们一根一根钉进江大当家的脑门里。

      碍于身份,他认为这件事还是阿盏去说比较好。岂料阿盏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什么两位公子一个浴桶里洗了十多年澡的交情,没什么好避讳的。

      望月一哆嗦,十分庆幸宗主没有一起跟过来。

      卧房中,二人的话题还在继续。

      明邃一路劳顿,其实已经有些困意了,江箔也因为水土不服精神欠佳,不过这都不妨碍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

      江箔一只胳膊枕在颈后仰面躺着,随手摩挲着垂帏的边角。也不知那是什么纱织成的,只觉触手如蝉翼般轻柔,又如流水般软软凉凉,摸着竟比自己平日穿的衣裳还要考究,不禁暗自咋舌。

      他神游了一阵,回味着明邃刚才的话,忽又想起一个人来:“你说,那个半路杀出来的织风,跟这些事情有没有关系?”

      明邃不置可否。他闭着眼睛,侧躺在里面的位置,声音闷闷地回道:“这人应该是知道点东西,总感觉他对我有什么企图。”

      “瞧这话说的……”江箔乐了:“企图你的美色吗?”

      明邃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却也被他这番插科打诨逗笑了——他倒很想知道一个眼疾之人靠什么识别美色。

      两人傻笑半晌,江箔才重新正色道:“你跟他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他能惦记你什么?”

      “所以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明邃说着,指甲无意识地抠了抠锦被,跟江箔的小动作如出一辙。

      他与织风的两次相遇,只是捡了重点说给江箔听,至于自己差点被搞死在西山的事,却是不敢告诉他的。

      “我现在还没什么头绪,等将来理清楚再说吧。”说到这里,明邃睁开了眼睛,黑暗难掩他眸中的光:“有些话我没同旁人讲过,今日说与你听,云籍不妨帮我辨识一二。”

      如果此时黎深也在,一定会被这略带低沉的嗓音引得心猿意马。他的声音虽不大,还懒懒散散的,却像是一股缓缓流淌在心尖的清泉,在夜色中尤为魅惑。

      只不过面前的江箔糙得很,并没有觉得怎样,只是单纯被他所言勾起了好奇心。他偏头看向明邃:“什么话?”

      明邃于是道:“我越发觉得,来蒹州并非源于我主观的一时兴起,而是在某种精心布局下的必然结果。”

      江箔无意识抚摸床帏的手一顿,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来:“怎么讲?难不成都是黎未渊策划的?”

      这是一个很自然的推测,毕竟黎深一路随行,又是他极力邀请明邃来蒹州的。

      “自然不是他,事情也没这么简单。”明邃马上否认了他的猜测:“我的意思是,无论未渊还是我自己,表面看上去似乎都在做着顺势而为的决定,实际上却是在被人牵着鼻子走。”

      江箔啧啧称奇:“你跟那姓黎的,一个赛一个的人精,谁牵得动你们的鼻子?”

      “谁知道呢?兴许聪明反被聪明误,若是当初不去考虑那些有的没的,别人也就牵不动了。”明邃叹道:“话又说回来,能不动声色地做到这个地步,对方也算是奇人了,的确有值得佩服的地方。”

      江箔越听越玄,怕他心中不安,反倒是安慰起来:“这些左右不过是你的猜想罢了。说不定都是因缘巧合,你也不必太过捕风捉影吓唬自己。”

      明邃没有否定这一说法。本就是见仁见智,有人信命有人信理罢了。他淡淡开口:“我也知道出发点越简单越好,只不过如此一来,之后发生的许多事情就不那么好解释了。出于合理性考虑,我更倾向于自己的观点。”

      江箔虽明白这个道理,嘴上却仍是劝道:“不管是哪种情况,回去都是最稳妥的选择。不然孤身一人在外,遇到危险谁来护你?”

      明邃轻叹一声,重新闭上眼睛:“逃避没有用,问题永远都在那里。走到这一步已是退不得了,若不揭开这一桩桩事件的答案,怕是难平风波。”

      “什么了不得的秘密?蒹州又不是没人了,非要等着你去揭发?”

      说归说,也不过随口抱怨几句。江箔十分清楚明邃的性子,面上看着随和,实际却是一旦打定主意谁都劝说不动的。况且他的话也不无道理,江箔虽然不情愿,也只得祈祷他平安无事。

      明邃笑笑没有再接话。困意袭来,他打了个呵欠,不多时便进入了梦乡。江箔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翌日,明邃早早起床,跟着章淮征去码头做了考察,实地了解了一下当地的交易习惯和结算规矩。

      与此同时,那边黎深的货物也已装好船,这批货将作为明家在雾川的第一趟生意,不日便会启程运往五湖镇。航程虽短却意义非凡,有宗主首开先例,之后接起单来也会更加顺畅。

      伙计们整理好清单,交由方寂等人过目核对。明邃见两只黑鸦停在船桅之上,不知是不是方寂派出去随行报信的。

      等忙完这些回到别院,时间已经快到正午。一行人刚下马,还未走进内院,便见一个小厮急急迎上前来。那小厮见了众人正要开口,见到方寂却是忽然一顿,生生憋在当场,一时间似乎没了主意。

      明邃正被他的迷惑行为弄得摸不着头脑,那边望月已经明白过来,反问道:“可是陈族长来访?”

      方寂表情一滞,不自觉地后退半步,那架势竟是有些想要开溜的意思。

      小厮讷讷点头,道了声“是”,便在望月的示意下告退了,临走前还不忘偷偷瞥一眼方寂的脸色。

      方族长的脸色……怎么说呢?惊诧中掺杂着一丝认命,胆怯中透露出些许悲壮。与他平日一副没什么表情的臭脸相比,如今这般生无可恋的样子,反倒是给他的俊脸平添了几分生动。

      江箔听闻是他们族中之事,不欲掺和,便先一步告辞离开了。

      明邃略感尴尬。严格说起来,他自己也是个外人,再加上方寂这个一言难尽的反应,总觉得事情有些微妙。他一头雾水,只得用眼神询问望月。

      谁知望月竟也拿不准,犹豫片刻还是看向方寂。

      方寂只在片刻之间便恢复了镇定,他状似不在意地抖了抖袖子,嘴硬道:“看我做什么?又不是来见我的。”

      这可难说……望月在心中暗叹。但他既如此说,望月也就有了数,于是笑着对明邃道:“公子同去会一会吧,陈族长驻守雾川,理应前来拜会的。”

      明邃应了一声,忽然福至心灵,想起黎深那日提起的“老相好”。也不怪他没有第一时间想到这层,他只当那老相好是哪家养在闺中的小姐,谁知竟也是一族之长。

      不过眼下没工夫容他细想,三人转了个弯,一同往会客厅走去。

      方族长边走边纳闷地想,那人若是来了,他没理由不知道啊?别的暂且不说,黑鸦肯定会向他提前报信的。

      这个疑惑没有持续多久,进门之后他便有了答案。只见那傻鸟正停在来访者的椅子扶手上,还亲昵地拿脑袋蹭人家的衣袖,自己这个亲主人来了竟是连搭理都不带搭理的……

      方寂对此十分窘迫,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去拔了它的毛。

      明邃见了来人也颇感意外。倒不是别的,这陈族长眉目清俊,风姿卓然,一身再寻常不过的青衫在他身上都能穿出不一样的气质。虽是个妥妥的美男子,但却跟他想象中的姑娘丝毫不沾边。

      明邃又一次陷入迷茫,面上却是一本正经地与对方客套起来。他在祭祀大典上并未见过这陈族长,因此今日算是二人初识。

      陈族长全名陈弥,字闻饶,前两年才刚刚接任了鸾族族长之位,看上去十分年轻,说话做派却已非常沉稳老练。

      无论什么地方,情报的地位都至关重要。在中原地区,这一资源基本由皇族暗网以及江家把控,而在蒹州,收集情报的任务则有很大一部分落在了鸦族和鸾族的肩上。以方寂为首的鸦族,主要任务是向黎深提供有针对性的情报,功能上与暗网有些类似,与此相对,鸾族的效忠目标则模糊许多。

      从这点上来说,鸦族可谓是黎深个人的忠实附属。

      雾川是重要的人流集散地,此地可谓是天然的情报流转中心。陈弥坐镇于此,得利于地理优势,获取的各方信息杂而多。然而鸾族与宗族间的黏性并不大,这点从他不参加祭祀大典中便可见一斑,因此很多情报并不与丹济共享。

      虽说同行是冤家,但方陈两位族长各有所偏,倒也算不得什么竞争关系,只是……

      明邃发觉这位陈族长对在场所有人都礼数周全,却唯独不搭理方寂,再加上方寂此前的古怪反应,二人之间明显是有过节的。

      表面融洽的气氛中隐隐透着几分古怪。

      方寂面上看不出喜怒。他状似不经意地往陈弥的腰间瞥了一眼,发现那里空空如也,于是便将目光移开,自顾自地坐下来喝茶,丝毫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活像个不问世事的冰山美人。

      明邃同陈弥没有任何交情,聊过几句场面话,便交由望月去应对了。

      他自己则是不动声色地走近方寂,胳膊肘撞了一下对方,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方寂抬头看他,脸上写满无奈。借着明邃挡在身前的时机,他用口型无声地传达了一句话。

      那分明是“老相好”三个字。

      明邃看得真切,顿时一阵语塞。起初他见对方是男子,就先入为主地把这个可能性排除了,结果转来转去,竟还真是传说中的老相好。

      然而感情问题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旁人不好发表意见。

      方寂事先得知陈弥来访时,虽有迟疑却并未刻意回避,所以应该不是什么负心汉痴心郎之流的烂俗桥段。

      明邃的心思转了好几个来回,那边陈族长与望月的话题依然在继续着。方寂默不作声地将一盏茶喝完,看了眼那只亦步亦趋跟在陈弥屁股后面的黑鸦,心中暗自嗤笑,顿时觉得好没意思。

      他毫无征兆地起身,抬腿就往外走。

      在场之人都注意到了这一举动,却碍于方陈二人关系不敢出言劝阻,直到他行至门口,身后才响起一个四平八稳的声音:“哥。”

      唤他的人正是陈弥。方寂身体一僵,心中瞬间翻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

      他站在那里,肩膀有些微塌,略作平复之后才面无表情地转回了身。他盯着那个叫住自己的男人,嘴唇抿得紧紧的,眼神犹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

      陈弥翘了翘嘴角,露出一个未达眼底的笑容,反倒给他平添了几分冷厉。他顺手抚摸着身边黑鸦的毛,不慌不忙地对方寂道:“我还未同兄长旧叙,何必着急走呢?”

      那黑鸦被抚弄得极为舒适,不由半闭起了眼睛。

      对于陈弥和方寂的关系,明邃实在是有些糊涂了。难道他们不仅是相好,同时还是兄弟不成?

      他甩甩头否定了这个想法,这二人看眉眼也不像是血亲,更何况一个姓方一个姓陈,顶多是义结金兰拜了异姓兄弟。

      方寂倒是听话,真的就不走了。他坐回原来的位置,将所有情绪掩下,重新恢复了淡漠的模样。

      没有人知道,他藏在袖子里的指尖还在微微发着抖。

      望月一向有眼色,见此情形便很快结束了话题。众人识趣离开,留他二人叙旧去了。

      明邃一路回到自己院子,仍然没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望月却云淡风轻地让他无需介怀,看来二人这般相处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晚间颜瑾过来看他,还带了几样从家里拿来的东西。明邃一一打开看了,竟从中发现了答答生前用过的琵琶和自己为她整理的曲谱。

      琵琶上的黑漆嵌螺钿花纹在灯下泛着清幽的光,明邃看着看着,不由眼眶泛酸。他轻抚着琵琶,神情中满是压抑的伤感。颜瑾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柔声道:“答答小姐的生前之物,与其摆在家中蒙尘,倒不如拿来由少爷保管,既能作个寄托,闲来无事时也可抚琴怡情。”

      明邃点头收下,颜瑾又道:“夫人还托我嘱咐少爷,说你难得出来一趟,万事随心便好,不必牵挂家里。”

      母亲之所以这般说,想来是为了免去他的后顾之忧。明邃在感念的同时,心中却更加为难起来。

      他多么希望自己可以分成两半,一半留在蒹州,另一半随船回家。

      将琴交与阿盏收好,明邃让颜瑾略坐一坐,自己则去了书房,从多宝阁中取下一个紫檀木匣子。

      匣子不大,做工却极为考究,镶着金边暗纹,十分精致。明少爷却只把它当个盛东西的物件,平日里拿来装个荷包塞把刻刀什么的,一向不怎么讲究。阿盏有一回甚至从里面翻出过一块咬掉一口的凉糕,被包裹在一方素白帕子里,大概是哪个粗心的下人收帕子时没留意,将那糕饼也一同收了起来。凉糕表面浮着莹莹绿毛,不知是多久之前吃剩下的,看着甚是糟心。

      明邃一手托着匣子,另一只手将其打开,里面除了一封红蜡封好的信再无他物。

      他将那信封取出,转身回到正厅,郑重地交给了颜瑾。

      “这封书信,务必亲自交到阿娘手上。”

      他越发觉得,至今为止发生的一切,或多或少都带着某种目的性和指向性。自己之所以理不清其中脉络,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只站在当下看问题,已至盲人摸象,不能窥其全貌。而一旦将时间线拉长,把当下看作其中一环,说不定就能够还原出整个事件原本的样子。

      明邃已经烦透了这种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他得想办法回本溯源,拼凑出一个完整的过去,才能借此预判未来事态将向何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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