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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五十三章 ...


  •   三十三年前,文帝尚未登基。那时的他作为先皇嫡长子,本就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加之帝后和睦,自身又勤勉努力,可以说稳坐东宫,地位无人能撼。

      年轻的纪文帝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玩伴,那便是大将军府的掌上明珠,闺名唤作又樨。

      顾又樨是顾老将军独女,从小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她本人又生了个出水芙蓉般的好相貌,加上德才兼备,在当时可谓是举世无双的人物。又樨小姐还未及笄,上门提亲的权贵就已经络绎不绝,几乎快要把将军府的门槛给踏破。

      顾老将军一一回绝,却仍挡不住爱慕者趋之若鹜,直到后来传出风声,求亲之事才渐渐平息。

      原来虽未言明,这顾大小姐早已被内定为太子妃人选,将来是要母仪天下的。

      京城的青年才俊们虽心有不甘,但也只能恨恨作罢——放眼整个大纪,什么人活腻了敢和太子抢媳妇?他们顶多暗暗期盼一下传言为假,或者太子本身不愿娶顾小姐为妻,至于其他非分之想,那是万万没胆量有的。

      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起初谁都不知道他的来头,只听说此人姓黎,是从西南蒹州过来的。

      这群京城公子哥儿眼中,蒹州就是一片远在天边的蛮夷之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乡巴佬,竟然也恬不知耻地觊觎起了京城第一美女,简直懒□□想吃天鹅肉。

      他的提亲自然是毫无悬念地被回绝了。所有人都将这姓黎的视作笑话,认为他不自量力。

      直到有一天,皇帝亲自召见了乡巴佬,众人才品出了点不一样的味道。于是京城豪绅议论纷纷,都在猜测此人背景,以及为何得了陛下垂青。

      即便如此,当时也没有哪个人认为凭他能娶到大将军之女,况且黎氏面圣之后很快就离开京城,从此没了消息,于是这段小插曲也成了许多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没过多久便都淡忘了。

      直到一年后,黎氏的迎亲队伍驾着黄金马车将顾家千金接出京城,阵仗大得连见过世面的权贵们都不由咂舌,众人方才如梦初醒——顾大小姐远嫁蒹州了。

      有关此事,无论是将军府还是皇族,都没有对外透露过任何消息,因此顾小姐的出嫁可谓十分突然。

      不久之后,太子也迎娶了魏侯嫡女为太子妃,成就了另一段佳话。至于太子与顾小姐最初的那段暧昧传闻,早就在一夜之间消失得彻彻底底,从此再无人提及。

      顾老将军嫁了女儿之后一直深居简出,甚至极少参与朝堂上的事。

      没过多久太子继位,成了如今的纪文帝。他荣登大宝的那一日,顾老将军称病未参加登基大典。此举原本极为不成体统,却被新皇轻描淡写地揭过了。不仅如此,他还格外关照将军府,从不吝啬加官晋爵以及各色恩赐。因此将军府虽未能出一个皇后,但依然荣宠不衰,令满朝文武无不眼热。

      也许皇帝忌惮顾氏兵权,也许他还念着当年与顾小姐的旧情,然而谁也无法真正揣度圣意。人们偶尔想起那个无端远嫁的明珠时仍会替她惋惜,这个绝世女子的一生,终是被一段突如其来的姻缘白白糟蹋了。

      又过了几个年头,顾老将军思虑过度,还是撒手人寰了,直到临终也没能与他的掌上明珠再见上一面。

      顾家长子顾又松袭爵的同时,也一同袭了大将军之位,他自年少起就随祖父与父亲征战沙场,不论家世还是战功,都是接任大将军一职的不二人选。

      只是顾家在朝位高权重,在外手握重兵,这便犯了皇家忌讳。

      九五之尊,最需要维护的还是身后那把椅子。纪文帝对顾家的那点私心,终是抵不过权力在他心中的份量,于是开始设法打压大将军的势力。

      然而真正做起来,他又发觉无从下手。顾家战功是真的,威望也是世代积累下的,实在是难以动摇。况且顾氏从不结党,可谓朝堂中的一股清流,这样的人若真的强行打压下去,难免寒了武将的心,也会令其他官员人人自危。

      文帝是想找点茬,但也仅限于去其锋芒而非赶尽杀绝,在没找到足以替代顾大将军的人选之前,该上前线时还是会毫不含糊地对其委以重任。

      纪文帝就是这么一个既分得清大是大非,又不介意玩些阴暗权谋之术的君王。

      而这次选择与顾家结亲,表面上是给太子找了个大靠山,用以抗衡野心勃勃的大皇子,实际上也是在逼迫顾家站队。而人一旦站了队,行事时难免就会出现偏颇,再想当清流就没那么容易了。

      老奸巨猾。

      明邃听到这里,脑海中首先蹦出的就是这几个字。他不好对当今圣上妄加评论,因此这话便没有说出来。

      “你的意思是……”明邃手指抵着下巴,表情有些严肃:“当年那位远嫁的顾府千金就是未渊的母亲?”

      江箔点头表示肯定。

      明邃沉默下来,不知该做何感想。大年初一,那是黎深母亲的忌日,虽然不知她已过世多久,可即便活着,如今也不过四五十岁的年纪。那么一个从小锦衣玉食众星捧月的女子,竟是如此早地离开人世,恐怕她生前在蒹州的日子过得并不顺遂。

      那黎深又是如何挺过来的呢?他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五年前继任宗主之位时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或许比现在的自己还要小上一些。

      那个高高在上却满布荆棘的宗主之位,他孤身一人登上去时,到底经历了多少场惊心动魄的杀戮?

      如果不是生而冠以黎姓,他本无需肩负什么,也不必从那般年纪起就时时提防环伺的强敌。

      明邃为他感到心疼,同时又忿忿不平地想,凭什么姓了黎就该肩负起那些?为何不问问他本人愿不愿意呢?

      他叹了口气,收起这般幼稚的想法,有气无力地问江箔:“你大老远亲自跑一趟,应该不是单纯为了同我说这些陈年旧事吧?”

      “整个西南都是黎深的势力,我的人进不来,有些不方便书信交代的话,只有当面对你说出来我才能放心。”江大当家略显无奈,他盯着明邃的眼睛认真道:“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该触碰的。黎未渊这人关系复杂,背景深不可测。世人不知的是,当年圣上对顾家千金的确有情,内定太子妃一事也并非空穴来风。只可惜世事无常,不知是出于对黎氏的忌惮,还是双方暗中达成了什么协议,总之整件事情是以顾大小姐远嫁收场的。”

      男人间的较量,最终却让一个女子沦为牺牲品,这是何等的讽刺,明邃顿时没了兴致,觉得这一切荒唐至极。

      “这不光是顾家的悲剧,传出去更会让皇家颜面扫地。”江箔接着道:“陛下心里憋着气,但蒹州这块铁板轻易踢不得,想必是极不痛快的。若再牵扯上他对现任宗主黎未渊的态度,心情只怕就更加复杂了。”

      江箔点到为止,明邃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黎深是顾又樨的儿子。

      皇帝当年愧对黎深的母亲,这份愧疚多多少少会转移到黎深身上,但那也仅仅是他的一点私情罢了。若是眼前有机会能将西南宗族一锅端了,他是断不会手软的。

      这位君王年少之时,已经可以为皇权稳固而毫不犹豫地将心爱之人拱手让人,如今就更不会将儿女情长那一套放在眼里了。更何况黎深的身上还留着他情敌的血,纪文帝对他能有多少真心呢?

      “你想让我怎么做?”明邃问道。

      “回京。”江箔言简意赅地重复了一遍此行目的:“这么久也该玩儿够了。”

      明邃皱起了眉头,抬眼看着他:“这也是父亲母亲的意思?”

      “不,”江箔否认道:“只是我的个人想法。”

      明邃似是松了口气,皱着的眉头也舒展了一些。他略带歉意地开口:“云籍,多谢你专程为我跑这一趟,只是……我现在还不能同你回去。”

      江箔脸色微变,担心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小声问道:“你不会……真被下蛊了吧?”

      “哥啊,”来蒹州这么久,明邃终于也能以过来人的眼光看待无知的外来户了:“下蛊这种事情比较费力不讨好,除了虫族偶尔搞一搞,其他人更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

      江箔一脸茫然:“虫……什么?”

      这表情在万事通江箔脸上难得出现,明邃笑了起来:“不虫什么,以后慢慢和你解释。总之你放心便是,我人好好的,还是你认识的那个明昭澜。”

      “那你这是撞了什么邪?”江箔哼了一声,继续撺掇:“穷山恶水潮湿偏僻的破地方,还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哪里赶得上皇都半分闲适?”

      明邃不想和他争论这个话题,漫不经心地揶揄:“你就这么离不开我?”

      “可不是嘛。”江箔感叹:“咱哥俩从小黏到大,少了谁都别扭。”

      明邃心里知道,江箔这人面冷嘴欠,实际却是最重感情的那一个,于是便也收起了玩笑之心,正色道:“实话跟你说,我心里有些事情,在弄清楚之前是不打算回去的。”

      他当然没有告诉江箔自己和黎宗主的那点秘密,而是将他在云番和丹济的经历详细同江箔说了。

      江箔听完,眉头越皱越紧。

      原来苏老太爷当初带苏棠兄弟北上入京,背后竟有这等隐情……倘若徐员外所述为真,那么真相将重新陷入未知的迷雾,而原本已经清晰完整的脉络也会被再度推翻。

      仅凭苏家一枚棋子便能兴起这般风浪,这盘棋究竟要下多大?

      江箔无从猜测,他想不明白一切的源头究竟在哪里,也无法理解为何每次触及到的所谓“真相”,最终都证明不过是浮于表面的假象。

      “你若真要查下去,也该回事发地点安州才是。届时江家也能帮得上忙,何必非要回到丹济呢?”

      “安州的线索到徐员外那里已经断了,”明邃道:“那边你帮我多留些意吧,尤其是七年前的云番,调查一下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至于回丹济……是另有一些让我在意的事。”

      “哦?”江箔挑了挑眉。

      明邃却冷不丁说起一个似乎毫不相关的话题:“有关我和阿娘能力的根源……”

      江箔怔了怔,继而看向明邃的眼睛。

      “我的意思是,”明邃琢磨着该如何把自己的思绪表达清楚:“我的能力自然是承自母亲,那她的能力呢?你觉得她又是承自于谁?”

      “你……外祖母?”江箔胡乱猜测着。

      “应该不是。”明邃否定道:“有关吴家,我知道的虽不多,但也从未听闻祖上有什么特别能力的人出现,云番镇上也不曾有任何传言流出,所以可能性不大。倒是外祖父那边……”

      明邃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本也无话可说。外祖父这称呼于他而言太过陌生,除了知道此人大概姓庄以外,其余的毫无头绪。

      江箔沉吟不语,半晌道:“这邪门儿的能力也并非一定会传给后代,毕竟答答就是个普通孩子。况且即便是晓文天下事的江家,这么多年间也从没打听出哪个人拥有你这样一双眼睛,想来是极其罕见的。”

      “倒也未必。”明邃提出另一种可能:“你没有考虑到情报网的盲区。”

      是啊!江箔一拍大腿,立刻会意:“你是说……”

      明邃点头:“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许就在蒹州。”

      整个纪国国土上,江氏情报网唯一覆盖不到的地方便是岭南蒹州。若真如明邃所言,那便连江箔也爱莫能助了。

      只不过他这一猜测过于天马行空,江箔不得不问:“你说这番话,可有什么依据?”

      明邃当然没有,只好眨眨眼无辜道:“直觉算不算?”

      “……”江箔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明昭澜,你跟魏言再哥俩好,也没必要在这方面继承他的意志。”

      明邃一愣,很快回过神来,眼神中溢满柔情。他笑了笑,这才认真了几分:“你这一路行来,想必已经见识过不少‘奇奇怪怪的东西’了吧?”

      他直接套用了江箔的说法,见对方点头,便又继续道:“若是深入蒹州腹地,你那些所见却又是小巫见大巫了。”

      中原人总有种虚无的优越感,觉得自己才是大纪正统子民,殊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们之中大多数人一生都不曾离开自己生长的地方,却能口若悬河地与人谈论天南海北,彷佛中原沃土之外都是未开化的绝境。

      若非亲眼所见,外人又岂知南境不仅有百砚湖和半辉岭那般美好的天然风光,还有被各族驯服的与尚未驯服的神奇异兽,更不乏传说和历史堆砌的完整文明,以及结合几代人智慧所造就的恢弘建筑。

      这片土地拥有一切并且包容一切,任何不合理,放在蒹州都将变得合理。

      包括自己这双深灰色的眼睛。

      江箔露出牙疼的表情,但同时,他也隐隐约约抓住了明邃所想:“你的意思是……这里既然能够孕育出众多与众不同的动物,便也有可能会诞生出具有特殊能力的人?”

      明邃轻轻点头。虽然这个猜想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太靠谱。

      江箔无言以对。他只觉自己进入了一个无比诡异而荒诞的世界。

      不对劲的地方太多,就容易让人分不清哪些才是正常的。而当“正常”的标准在不知不觉间被模糊后,江箔开始绝望地意识到,以往的常识在这里统统不再适用,而他自己已经从赫赫有名的万事通变成了一个无知的白痴。

      关于最后一点,如果魏言尚在人世一定十分喜闻乐见——江大公子也终于屈尊降贵地体验了一把小侯爷的人生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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