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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四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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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少爷天赋异禀,拥有常人难以企及之绝技,然而碍于没有配套发达的四肢,因此流火跑出去的那一刻,他除了抱紧对方的脖子以及尽量压低自己的身体之外,实在来不及做出更多的反应。
而与他属性相反的小幽狐,四足发力,矫健的身躯顷刻间便如同鬼魅般钻进了未知的丛林之中。
好奇归好奇,动物的本性还是让它提高了警觉。当声音越来越近时,流火逐渐放慢速度,转而悄无声息地向目标接近。
事到如今也只得硬着头皮上了。明邃被颠得七晕八素,却仍强打着精神,既要防止自己不慎摔下去,又要留意不被扑面而来的树枝刮到,更要高度注意前方是否有危险逼近,一时之间忙得不可开交。
即便如此,流火放慢脚步最终停下时,他的脸颊和脖子上还是被刮出了好几道口子。
明邃从流火身上下来,仔细观察着四周的风吹草动。
周围有树木层层阻隔,视野不够开阔的同时,也形成了天然的掩护,减少了他们暴露的可能。
他屏息静气,开始试图搜索声音的来源,直到这时,他才猛然意识到了不对劲——不知何时起,那可疑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
明邃隐隐有些不安。他怎会如此迟钝,对声音的消失竟是毫无察觉?
它是偶然停下,还是因为他们的到来而停下?
明邃又仔细回想一阵,越发觉得那声音乍听起来怪异,实则隐隐透着节律,的确不像是动物发出来的。况且流火的反应也告诉他,这并不是它习以为常的声音。
难道是为了故意引诱他们?然而这个可能性一旦成立,他们很可能已经落入了对方的圈套。
幽狐虽被尊为百兽之王,但流火毕竟年幼,战斗力远未到达巅峰。明邃更是对山中情况知之甚少,万一真有个什么,他实在是没有足够的把握能够应付。
他希望是因为自己见识少而多虑了,但既然已经深入至此,一切还是谨慎为上。
明邃心中默默想着这些,目光却没有停止搜索。
然而四周却是格外平静。
正当他真的快要相信只是虚惊一场时,前方不远处的一棵矮树旁边,悄无声息地闪现出一道影子。
看身形,那分明一个人的影子!
玉群山脉附近这片林地,平日里的确会有驯兽者或捕猎者出没。只不过如今正值节下,本就鲜少有人出城,再加上那人原本鬼鬼祟祟地隐藏在树后,却偏在明邃看过去时忽然现身,怎么看怎么令人生疑。
此人来路不明,直觉告诉明邃,对面恐怕是敌非友。
流火出于兽类的本能,也瞬间警惕起来,浑身肌肉都绷得紧紧的。
双方隔着一片相对开阔的区域,谁都没有轻举妄动。
然而对方十分狡猾,只将小半截身子露在外面诱敌,余下大半仍隐藏于树后。
即便如此,明邃也很快将人认了出来——正是祭祀大典当日朱苑身旁的那位老者!
竟是龙谷城的人……
明邃暗道不妙。西山这一带虽没有明确的地盘划分,但是为了避免冲突,各族都会在默认范围之内活动,尤其是以百砚湖为界的北部之地,主动权还是掌握在丹济一方,除非挑衅,否则朱苑的人是不会随意踏足的。
未及深思,那老者先一步有了动作。
他缓缓走到二人之间那片较为开阔的区域,一改之前的谨慎作风,就这么直挺挺地将自己暴露在了明邃的视野中。
明邃眉头紧蹙,既不知此人来历,也不知他将要如何。
不过很快,对方就用实际行动说明,这次诱敌深入的伎俩,的确是冲着他明昭澜来的。
只见老者宽大的兜帽下,未被遮住的嘴角倏而扬起一个诡异的弧度。下一刻,他慢慢抬起一只枯瘦的手臂,虚虚向前一指,正是对着明邃所在的方向。
明邃紧盯那人的一举一动,第一时间便发现他后方不远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窸窸窣窣地靠近着。
未及多想,下一刻便见一只黑色巨蟒平地拔起,也不知这东西是从哪里钻出来的,瞬间便将老者笼罩在了阴影之下。那黑蟒面目狰狞,体型大得骇人,它盘踞在地上,只前段一截立在那里,就已经足有两个成年人的高度。
跟他一比,流火就只能用渺小来形容了。
对方的指尖没有放下,依然不偏不倚地指着明邃。
既已暴露,再藏着掖着也就没了意义。明邃心知形势不利,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表面却不敢将情绪显露半分,他尽量让自己语气平稳些,开口问道:“阁下何人?与朱族长有什么关系?为何会在此地?”
对面安静了一阵,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明邃咽了咽口水,巨蟒能爬多快这种事情在他的认知里尚属空白,因而拿不准逃跑和对峙哪一边赢面会更大一些。
明少爷内心怂怂的,但他身边的流火却已亮出尖牙利爪,并且发出警示般的低吼,丝毫没有露怯。
果然,关键时刻兽性远比理智靠谱,明邃见流火铁骨铮铮,多少给他找回了些信心。
他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巨蟒身上。此刻己方已失了先机,转身逃跑将后背留给敌人决不是明智之举。
然而道理虽如此,跟这种庞然大物正面硬搏怕也占不到什么好处,须得想个以弱制强的法子才是。
黑蟒当然不会等他想好了对策再行动,老者放下手臂的同时,它已经吐着信子欺身压了上来,速度快得超乎想象,虬鳞随着身体的移动反射出寒冷危险的光。
不等明邃有所动作,流火却先一步冲了出去,挡在了他的前面。几乎就在瞬间,黑蟒杀到,与流火来了个贴面。明邃刚喊出声,流火已高高跃起,整个身子扑到巨蟒身上,一口咬住了它的后颈。
后颈这个形容并不确切,这玩意儿身体构造不同,可以说从上到下全是脖子,也不知流火咬的地方是不是它的七寸。
然而流血事件并未发生。巨蟒皮糙肉厚,鳞片坚硬如铁,连流火那锋利的牙齿和爪子都很难占到便宜。
看来普通的捕猎行为并不能将其克制。但这一咬多少也让巨蟒感到吃痛,没手没脚的身体只能借助晃动将敌方甩开。
流火一计不成并不恋战,它很快跳开,远远避开了巨蟒的身体,以免被它缠上。
真是好样的!
明邃心中暗自赞叹。小家伙平时看起来傻兮兮的,一旦进入战斗状态,无论反应还是判断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不愧是狐王的儿子。
森林中杂草丛生老树林立,并不适合体型庞大的巨蟒发挥,而流火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并不与其正面缠斗,而是通过不断移动来打断对方的节奏。只不过如此一来,它自身的体力消耗也会变得非常大,一旦陷入持久战势必会落入下风。
为今之计,只有速战速决。可是……突破口在哪里?
那巨蟒被流火绕得不胜其烦,几次进攻不成,却忽然改变策略,将目标转移到了明邃身上。
跟这些丛林巨兽们相比,他这个四肢并不发达的人类简直弱得可怜,即便有心要跑,行动力之迟缓也不比站桩强多少。明邃虽然做了心理准备,但当真正看着一条树干粗的大蟒蛇朝着自己一路袭来,还是抑制不住地冷汗直冒。
森林巨蟒在速度上比流火差了许多,但它仍有着与体型极度不匹配的灵活,杀到明邃眼前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而流火由于先前跳得太远,此刻还在巨蟒的另一面,无论如何都是来不及回援的。
情急之下,明邃顾不得有人在场,只得将灰眸对准那恶蟒,集中意念动用了瞳术。
形势反转不过一念之间。黑蟒前一刻还在俯冲的身体,忽然之间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一动不动地停在了半空中。
这个关头卡得可谓千钧一发。巨蟒已经对着明邃张开了血盆大口,它停住时,距离自己的猎物仅有一步之遥。从明邃的视角看去,甚至能够一路清晰地望见它的嗓子眼,以及随之而来从口腔散发出的腥臭之气。
他捏着鼻子向后退了一步,险些破功。
下一刻,那巨蟒竟是转了个身,以背对明邃的姿态昂首爬了回去。
起初它似乎找不准方位,动作十分不自然,身体在空中搔首弄姿地扭动了好一阵才勉强前行,直至来到那老者面前,又是一阵怪异地呲牙咧嘴。
明邃暗自捏了一把汗。他之前从未摄过一只蛇的神,对这家伙差到怀疑人生的视力毫无概念,只是情况紧急,容不得他多做适应,只好边借助自己本体的视力边调整巨蟒行进的方向。
控制这么个庞然大物本就相当耗费精力,再加上他还得一心两用时刻警惕周围动静,明邃不敢有丝毫大意,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当下。
令人意外的是,老者对这一变故并未表现出惊慌之色。他像是早已料定一般淡定地站在原地,完全不在乎露着凶残獠牙的巨蟒正在向他接近。
从上次见面起,这人就透着说不出的古怪。而对方始终没有要交流的意思,明邃只能耐着性子与其周旋。
他控制巨蟒再度逼近老者,自己则站在后方冷声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既不愿开口,还是速速离开的好。”
老人家闻言不但不听劝,反而嘎嘎笑了起来,声音沙哑得像是扎进耳朵里的刺。直到他笑够了,才缓缓直起抖动不止的身子,操着更加粗砺的嗓音说出了第一句话:“小兄弟可知,越是胜券在握之时,越需防着人逆风翻盘才是。”
这老头话中之意,明显是藏有后手。明邃一愣,不由后退一步。
果不其然,他话音未落,身后的林子里忽然又传出沙沙声,由远及近,速度飞快。
明邃听得出来,那是蟒蛇游走爬行的声音——而且不止一只。
“流火!回来!”他只来得及喊出这一句,却是为时已晚。三只体型巨大的花纹蟒窜出地面,眨眼间就形成包抄之势,将流火困在了中间。
老者的话犹在耳畔,形势也正如他所判断的那般,再一次逆转了回去。
明邃并未轻敌,却不得不承认还是过于大意。流火被困,不要说一挑三的胜算了,这种情况甚至连突围都没有可能。
明邃是真的急了。流火不能有事,他得想办法救它!
此时被围攻的流火还在顽强地坚守着自己的阵地,它目露凶光,獠牙几乎全部呲在外面,与平日里温顺的样子判若两人。
不,判若两狗。
……判若两狐?
明邃不知道如此危机的时刻,自己的脑子里怎么还能充斥这些没用的东西。
三巨蟒中的一只已经扑了上去,流火一个闪身轻巧躲开,奈何包围圈太小,这个动作相当于将自己送到另一只面前。而离它最近的那只绿斑巨蟒自然不会错过这送上门的机会,立即俯身攻上。
流火还在半空中无法调转身体,眼看那流着津液的尖牙就要刺进它的皮肤,千钧一发之际,第三只巨蟒却横插进来,一口咬住了绿斑的脖子。
至于它究竟是没有脖子,还是全身都是脖子此刻已然无暇顾及,无论如何,流火总算有惊无险地落了地。被咬的巨蟒吃痛,剧烈地扭动起来,反身便要将对方盘在身下。
由围攻变成内斗,形势再一次反转。
而这一转变之所以会发生,并非巨蟒眼神不好认错了攻击对象,却是不远处的白衣少年有意为之。
在这些庞然大物面前,他看起来单薄又弱小,但与众不同的双眸中却迸发着最为犀利的光。
对明邃而言,这是一次突破极限的尝试。
再此之前,他每次动用瞳术,对象都只有一个。如眼下这般同时对多个目标出手,不仅考验精神力量,还要掌握运用此能力的特殊技巧。
明夫人在这方面有着惊人的天赋。她几乎没有经过任何训练,就可以够毫不费力地控制许多个目标。
而如今情急之下,明邃也好似打通任督二脉一般,终于找到了其中关窍,这才有了方才同类相残那一幕的发生。
即便如此,控制一只巨型生物的难度远比控制小猫小狗要大得多,他又是刚刚摸清了此中玄机,眼下同时控制两只已是极限。
也正因如此,他没有选择直接让绿斑巨蟒停止行动,而是让它的同伴对它展开攻击,双方自相残杀,他才能一石二鸟。
而仅剩的那一只,单靠流火也能勉强应付。四对二的情况下,这已经是唯一能够平衡双方力量的选择了。
可是明邃心里清楚得很,眼前的平衡非常脆弱甚至无法维持。本就处于弱势的情况下,他和流火只要有一个先撑不住,必将遭到更为猛烈的反扑。更何况对面还有个不知底细的老头尚未出手,事态发展的的确确是不容乐观的。
明邃不得不在战斗的同时,分出些心神警惕老者的一举一动。
然而事情往往好的不来坏的来——流火还是太过稚嫩,战斗经验不足的短板逐渐显露了出来。小家伙的体力迅速耗尽,开始渐露疲态,与它缠斗的巨蟒也在这一刻找准了时机,猛然挺身向前,强有力的身体终是绕上了流火,继而扭曲发力,将它死死缠住。
流火在不断收紧的蛇身中无法脱身,甚至连半分都动弹不得。这是明邃最怕发生的一幕——森林巨蟒的体型长到这种程度,捕食手段早已从普通的毒液过渡到了冰冷的绞杀,随着它庞大冰冷的身躯越发收拢,流火已经开始出现窒息。
明邃心急如焚,慌乱间下意识地摸向手腕的串珠,强迫自己镇定。他再一次试图同老者沟通:“你放了流火,有什么冲我来便是。”
“真是蜜罐里养出来的孩子。”那老者闻言,却是摇着头发出了嘶哑的笑声,兜帽下枯黄的皮肤不受控制地颤抖:“奉劝小兄弟一句,蒹州这种地方还是莫要天真为好。今日老夫便教你一个道理——凡事须得有了筹码方能谈判,你如今败相已露,我又有何理由按你说的去做?”
看来这人不好糊弄,从他身上下手怕是行不通的。
小幽狐发出绝望的哀嚎,而后声音一滞,竟是连悲鸣也发不出来了。它双目凸起,明显出气多进气少,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它就会被拧断骨头,气绝而亡。
明邃的眼前,忽然浮现出答答的死状。
他的妹妹也如同这般,前一刻还是好好的,下一刻就满脸是血地惨死在家人面前。
不要!
危急关头容不得明邃多做思考,他曾亲眼看见妹妹死去而无能为力,同样的惨剧他绝不允许发生第二次!
此刻若要操纵面前黑蟒退回去,与困住流火的那只互相缠斗已经来不及了,明邃毫不犹豫地作出了决定——他要赌一把。
这场对抗已经令他极度疲惫,接下来成败难料,但无论如何他都要试上一试。
支撑他的信念只有一个——那就是不能放弃流火的生命。
明邃闭上眼,集中所有精神力量,将控制第一条巨蟒的意念收了回来。几乎就在同时,他复又睁开眼睛,目光转向了纠缠流火的那只巨蟒身上,在它视线与自己稍有对接的一瞬间强行控制住了它。
成了!在这个当口,每转换一次控制目标,都要额外耗费大量精力。明邃以前从未如此强迫过自己,如今为保性命,他不得不屡次突破极限。
老者发出一声嗤笑。
流火终于获得了一丝喘息之机,在逐渐放松的包围中狼狈跳开,总算是顺利脱身。
接下来的发展不出所料,黑蟒重新拿回身体的主动权,转身便向明邃冲去。
明邃方才的行动,相当于在用自己的安危换取流火的一线生机。而黑蟒再度逼来时,他是绝对来不及再去转换控制目标的。
然而料想中的袭击并没有出现,正当黑蟒准备发动攻击的前一刻,扬起的头部却忽然砸到了地上,扬起一大片尘土。
它在地上挣扎扭动着,一时间却是难以起身再次发动进攻。
原来,巨蟒身形庞大,移动时通常会将整个身体贴于地面,一方面避免暴露,一方面节省体力。而像方才那样,头部一直保持着离地状态是相当耗费力气的。明邃正是看准这一点,最初控制住黑蟒时,便让它一直扬着身子,果不其然,一旦能够自由行动它便开始不支起来。
“有意思。”老者本已有些厌倦之意,见状又重新拾回些兴趣。
黑蟒倒地为明邃争取了宝贵的时间。他打了个手势,流火立马向他冲过来,这是最后的逃跑机会,黑蟒一旦缓过劲,他们便是插翅也难飞了。
只可惜流火还是慢了一步。黑蟒的恢复速度比他想象中快得多,它调转头部在草地上游走,速度越来越快,阳光星星点点洒在黑色的鳞片上,看上去却冷得可怕。
这家伙本就在近处,流火刚刚脱险,且不说还剩多少力气,单看距离就不可能先于黑蟒跑回来。眼见危机迅速靠近,逃跑的计划恐怕要落空,明少爷甚至有了爬树的冲动。
怎么办?还能再控制它一次吗?
明邃毫无把握。连通两只巨蟒的意识,让他有种从眼睛到脑袋逐渐加重的刺痛感。
他疲惫至极,感到精神越发涣散,真要是不顾身体的警告再次强行发动瞳术,他担心自己会失去控制。
可若什么都不做,下一刻怕是要给这黑家伙塞牙缝了。
拿定主意,明邃强忍着灼烧般的痛感,再一次集中精力。
此时黑蟒已近在眼前,上下颌骨打开到了夸张的程度,口腔中的腥臭之气扑面而来,下一刻就要将他吞入腹中。
流火在不远处发出了咆哮。
与此同时,一声更为浑厚的吼声裹挟着千钧之势从明邃身后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