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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十三章 ...


  •   回到山下正值暮色时分。流火还在溪水中不知疲倦地忙活着,那架势似乎是在捕鱼。绥绥百无聊赖地趴在石滩上,半点要陪傻儿子玩的意思都没有。

      明邃看绥绥懒洋洋的样子,不知为何,竟是从中找出了一点黎深的影子。

      狐王高傲的背不是一般人能上的。观星往边上靠了靠,打算恭送二位回城,抬头却见明邃的脚步明显迟疑了起来。

      已经坐在绥绥背上的黎深不解地望着他。

      明邃轻咳一声,略显尴尬地站在原地,狐王那身高贵的一尘不染的柔顺毛发在他面前随风飘动。

      “上来啊。”黎深催促。

      “……我把外衫脱了吧。”明邃折中了一下,开始脱衣服:“别把夜明砂蹭到人家身上去。”

      他本就沾了一身的土,刚才还用衣裳擦手来着。

      黎深不由失笑:“还挺讲究。”

      明邃腹诽不是我讲究,是你家绥绥一看就是一只讲究的幽狐。

      褪去外衫的少年,细瘦的轮廓更加凸显出来。黎深发现他竟又比前些日子清减了不少,也不知是水土不服还是舟车劳顿,亦或是这小爷又不好好吃饭了。

      明邃利索地爬到黎深身边,狐王载着二人返回丹济,结束了这趟不可思议的小旅程。

      入夜后,明邃在温泉所泡了个舒服的澡。

      温泉池就建在他卧房后的庭院之中,黎深所居的主屋后面也有一个,更是大得离谱,温泉水直接从城西的山上引下来,温度刚刚好,泡起来十分解乏。

      伴着水汽氤氲,明邃的思绪也跟着飘忽不定。

      这一日在半辉领上所发生的,无论是收到表白,还是莫名其妙地献出初吻,于他而言都需要慢慢消化。

      事发突然,加上一时慌了神,明邃没能好好体会一下当时的感受,如今冷静下来,他仔细审视了一番自己的内心,却依然不知该做何感想。

      黎深仍是一如既往,最起码表面上待他与从前别无二致,这让明邃的心理负担小了不少。眼下来看,这或许是最合适的相处方式——他不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也无须太过介怀,一切顺其自然便好。

      至于对黎深的感情,他却不想着急回应。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需要时间慢慢思考,这是是对自己负责,更是对黎深负责。

      想明白这些,明邃也慢慢放松下来,开始任由精神在记忆的沃土上狂野驰骋。

      今日见了那么多美景,然而每段记忆闪回过后,最终总是会停留在那片静谧的百砚湖上,美好得令人心驰神往。

      与黎深共度的所有时光,他会一辈子记在心中。

      然而他的家不在这里,父母亲人不在这里,他此来蒹州不过是打着游玩的名义,虽然之前从未想过自己将在这里生活多久,但迟早有一天是要离开的。

      想到这一层,明邃不由有些堵心。

      他将胳膊搭在水池边缘,默默叹了口气。

      “少爷这是去了何处?弄得这般脏。”阿盏边撸起袖子给主子洗头,边抱怨道:“黎大爷也真是,自己倒是干干净净地回来了,这是把您给掉沟里了吗?”

      有盏妈在,神游注定不会维持多久。明邃把脑袋稍稍往后仰了仰方便他清洗,嘴里喃喃地说着:“还真是掉沟里了。”

      掉进了黎深给他挖的沟里,牵牵绊绊的,出不来,似乎也不太想出来。

      那日出城之后,黎深几乎一直埋头于公务。明邃有时会在书房陪着他,靠看书或者欣赏宗主的藏品打发时间。然而几次过后,总有前来议事之人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目光不时便会往宗主身后那个光鲜的小公子身上瞟。明邃被看得浑身难受,干脆躲出去自己找乐子。

      他最爱去的就是百砚湖。随便往草地上一躺,光是晒太阳吹小风就能美滋滋地待上半日。黎深干脆让人在湖边为他搭了个棚子,方便少爷更惬意地享受大自然。

      明邃在这里几乎没什么朋友,只有钟灵姐弟偶尔来看他。尤其是钟毓,隔三差五地就会向他展示并企图赠送各种奇形怪状功能各异的虫子。

      明少爷全部无情地拒绝——开玩笑,除了弹弹,他坚决不会再收第二只虫子做宠物。

      他在丹济行事低调,然而有关他的传闻,却早已在整个宗族之间不胫而走。族人们都知道这位年纪不大派头不小的俊俏小哥是宗主的座上宾,金贵得很,因此待他多是恭敬有余,热情不足。虽不乏有好事者起了打听的心思,但都在宗主的威慑之下怂作一团,只能暗搓搓地好奇,却没有哪个勇士敢真的去找正主搭话。

      直到一日午后,明邃正倚着流火在湖边小憩,忽闻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起初他并未在意,继续闭着眼睛假寐——这地方毕竟不是黎深的私人后花园,附近有人出没也不足为奇。

      没想到那脚步声却是冲他而来的。

      明邃睁开眼睛,这才发现面前竟站着个四五岁模样的女娃娃。那娃娃梳着飞仙髻,脸蛋肉乎乎的,模样煞是可爱,也不怕生,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和流火。

      “小妹妹,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明邃坐起身子,柔声问道:“你爹娘呢?”

      小女娃撇了撇嘴没有回答他,而是指着流火问道:“我可以摸摸它吗?”

      明邃愣了愣,才知道她是冲着流火来的,于是笑着转头问流火:“让摸吗?”

      流火太阳晒得正舒服,闻言趴着没有动,算是默许了。

      明邃冲小姑娘招招手:“过来吧。”

      小丫头得到准许,蹦蹦跳跳地飞奔过来,大概是太过兴奋,小脸蛋儿变得红扑扑的。她小心翼翼地抚摸起流火,肉肉的小手整个都埋进了雪白的毛发当中。

      她先是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随后按捺不住兴奋之情,直接尖叫了起来。

      “……”

      流火被惊了一下,往旁边挪了挪身子,低头警觉地注视着那小不点儿。女娃见状本能地想要再凑上去,犹豫之间终于还是作罢。

      她年纪虽小,心里也有了条条框框的规矩,知道幽狐是族中神兽,除了宗主之外,其他人轻易不得触碰。

      但她方才明明看见眼前的小哥哥拿流火大人做靠背了呢……念及此,她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明邃身上。

      小孩子总会被漂亮的东西吸引,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明邃看了半晌,早把刚才想的东西忘了个干净,只憨憨地赞叹了一句:“哥哥,你长得可真好看。”

      这声称呼把明邃的心都叫化了,他笑着说:“哥哥叫明邃,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小丫头脆生生地回道:“我叫司汀。明邃哥哥,你是我们的族人吗?”

      明邃摇摇头:“我不过是来做客罢了。”

      司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明邃正欲同她说说话,却有一个慌张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汀儿!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明邃循声望去,发现迎面走来一位与他年纪相仿的白衣少年。少年墨发玉冠,形容俊朗,此刻正不安地望向明邃,神情中满是怯懦。

      被逮到的司汀不由自主地往明邃身边靠了靠,嗫嚅着唤了一句:“舅舅。”

      明邃站起身,小姑娘便跟着躲到了他的身后,抓着他的衣襟不肯松手。

      这一举动倒是把来人吓坏了,上去拉也不是,任由她抓着也不是,一时间进退两难,只得冷下脸来沉声喝道:“丫头,还有没有规矩了?”

      明邃怕他把小孩子吓着了,摸了一下司汀的小脑袋,对那人道:“不妨事,公子有话慢慢说。”

      白衣公子闻言,忙向明邃行了礼,有些慌乱地开口:“属、属下青泽,是这丫头的舅舅,一时疏忽没将人看好,冲撞了您,还望大人不要怪罪。”

      兽族虽都冠以黎姓,但论及名字,只有本家之人可用单字,诸如望月观星等旁系后裔通常是两个字,而这个叫做青泽的少年,看样子也是兽族旁系出身。

      “不必这般称呼。”明邃道:“公子唤我昭澜便可。”

      话音未落,青泽却是连番摆手:“不不不不不……”

      “……”

      见明邃略带愕然之色,青泽意识到此举有失恭敬,忙将手收回到身后,涨红着脸道:“属下没别的意思……只是,您作为宗主的贵客,我等理应恭敬才是。”

      明邃淡淡一笑,不再多言。

      青泽无奈,还是恐吓连带威胁地将司汀叫回自己身边,这才战战兢兢地与明邃告辞。

      司汀被青泽强行抱走,心里很是不忿,奈何挣扎不过,便只能搂着舅舅的脖子,不死心地喊道:“明邃哥哥,汀儿还会再来找你的!”

      青泽惊恐地扭头,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

      明邃笑着冲司汀挥了挥手,转而躺回流火身边。流火蹭了蹭他,一人一狐继续岁月静好。

      越悠闲的日子,时间越是如白马过隙,转眼间已至年关,丹济城中热闹非凡,每个角落都充斥着十足的年味。

      不知为何,近几日出城的人明显多了起来,明邃懒得凑热闹,老老实实待在了家里。

      黎深总算将几个月以来积压的大小事务处理了七七八八,这几日腾出空,与明邃详细商讨了一下明家商船进驻蒹州的诸项事宜。

      有关这件事情,二人前段时间就已经大致谈过。

      有黎深主动行方便,一切自然水到渠成。只要商船进驻,势必会连带着明家的生意前来扎根。届时中原的钱粮运过来,蒹州的物产运回京,来回一倒腾,各取所需,明家这中间商随随便便就能赚个盆满钵满。

      当然了,黎深这么有诚意,他自己也该有所表示,于是早些时候便跟家里去了信,让父亲多多照应黎深在京城的产业。说到底他只是商贾出身,能提携的顶多就是生意上这点事情罢了。

      黎深对此很是满意。他在中原深耕数年,手上自然也是有些渠道的,如今再加上明家护航,前景可谓一片大好。更重要的是,这种与明邃联系在一起的感觉,让他既踏实又安心。

      互惠互利的买卖谁都乐见其成。明少爷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为自己的蒹州之行做了阶段性总结:“小爷这一趟可是来得不亏呢。”

      午后的书房阳光正好,照得人懒洋洋的。明邃半个身子趴在书桌上,脑袋枕着胳膊研究航道图。黎深看人看得出神,半晌笑着开口:“不如我替你想个辙,让你再多赚些?”

      明邃抬起头,饶有兴致地问:“什么辙?”

      黎深喝了口茶,坐在一边不疾不徐道:“我跟了你,黎家这些家产自然也是你的。”

      突如其来的以身相许,被宗主大人说得坦坦荡荡。

      明邃猝不及防,感到自己有点晕头转向。好在书房中没有其他人伺候,他清了清嗓子,小声道:“不要胡说。”

      “没胡说,都是真心话。”黎深耸了耸肩:“昭澜公子,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明邃也不知他这是什么套路,只得红着脸见招拆招:“来来来,咱们两个好好掰扯掰扯。”

      黎深做洗耳恭听状。

      明邃干脆不要脸了,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你这连买带送的,就算真把家底掏给我,我敢收你的天价嫁妆吗?”

      黎深莞尔,理所当然道:“收啊。”

      “说什么风凉话?”明邃无力道:“我那点儿家底折巴折巴,还不够给宗主塞牙缝,哪里要得起你呢?”

      别的暂且不提,单是瞧瞧人家气势恢宏的住处,威风无两的坐骑,还有那雄霸一方的气势,明少爷就忍不住咂巴嘴,对自己家境殷实这一认知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一番对比打击,明邃才后知后觉发现好像哪里不太对——他明明都还没有回应黎深的告白,怎么就跑偏到嫁妆和彩礼的问题上了呢?

      这简直……就跟自己默认了什么似的。

      黎深却不以为然道:“别人怕是要不起,明昭澜的话,我倒是十分愿意倒贴。”

      谁让老子喜欢呢?黎深在心里说。

      这句话恰好让望月从头听到尾。他本是要进来伺候的,却发现来的不合时宜。纵使平日再沉稳,此刻也难免尴尬,站在廊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明邃见他一只脚踏在门槛上发愣,忙止了话头,低头喝起茶来。

      望月见状只得进来,将拟好的祭祀大典文书呈给黎深。黎深看都没看,直接扔到了书桌上。

      明邃闲来无事,随手拿过来翻了翻,没想到那文书竟厚得很,内容繁琐枯燥,他看了个开头也放弃了,把它重新折好放回书桌上。

      说起来,明日就是新年了。

      往年他都是在祖母家过年,一大家子要一直热闹到上元节。谁想今年没了答答,而他独自漂流在异乡,也不知父亲母亲心里该有多难受。

      想起爹娘,明邃的心里就开始发堵。他又趴回桌上,无精打采地把玩起了手腕上的红玉串珠。

      这个小动作出卖了他,黎深一眼便知小少爷想家了。对于这种情况,语言上的安慰通常过于苍白,倒不如让他做些别的事情分分心。

      于是,一些在除夕这日出城的人们纷纷表示,他们看到本该日理万机的宗主提前步入老年生活,与京城来的贵客在湖边垂钓了一个下午,甚至还有鼻子有眼地说族内的团圆饭里就有宗主亲自钓上来的鱼。不实传言直接导致当晚鱼刚上桌就被哄抢了个干净,做鱼的大厨不知其中缘由,还暗自得意了一番。

      南北方的年夜饭差别很大,黎深特意请了北方的师傅给明邃做了些家乡菜。明少爷平日里吃个东西挑三拣四,今日却很给面子地用了不少。

      除夕夜里照习俗要守岁。明邃习惯了早睡早起,刚过二更,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了。

      黎深替他打着退堂鼓:“别守了,困了就去睡吧。”

      明邃闻言又强打起精神来。他摇了摇头,让阿盏泡了杯浓茶提神,喝了一口才道:“从前我家那傻妹妹每逢过年必要守岁,只可惜一次都没成功,总是迷迷糊糊地就睡在祖母怀里了。今年我帮她守一回,就当是替她完成心愿罢。”

      阿盏听主子这么说,怔愣了片刻,而后悄悄扭过头去抹了把眼泪。

      黎深也有些动容,轻拍着他的肩道:“应该的。”

      等终于迎来辞旧迎新那一刻,外面忽然就热闹起来。先是爆竹声四起,接着是不断绽放的烟花,虽然转瞬即逝,却让整个天空都为之灿烂。

      “新年了。”黎深道。

      “是啊。”明邃笑着回应:“去年发生了太多事情,承蒙宗主救命之恩,昭澜才能有幸活着见识到这番天地。”

      黎深却道:“我救了你,你也救了我。”

      明邃歪了歪头,不明白这话中含义。

      黎深却将目光转回到遥远的天际,二人相互偎依着,在星空之下默默站立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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