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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十四章 ...


  •   明邃简单用过晚膳,又洗了个澡,这才觉得清爽不少。今日不必再吃野味,也无需睡在野外,他躺在松软舒适的床上,忽而生出一股被简单事物满足的幸福感来。

      房间的天花板很高,明邃盯着看了一会儿,却又没了睡意。舟车劳顿让他感受到了身体的疲乏,但这点疲乏很快就被精神上的亢奋所淡化。

      也许这就是初到陌生之地的新鲜感。明邃干脆放弃入睡,起身披了件衣服,借着月色走出了房间。

      这个时辰黎深还没有休息,明邃便打算找他聊聊天。

      他沿着回廊慢慢地走,远远便瞧见一个白衣女子正立于主屋门前——正是昨日遇到的那位落难女子石弘莫。

      她孤零零地站着却无人搭理,见明邃这个时候前来,不禁微有些怔愣。但她很快便弯起嘴角,向着明邃盈盈一拜,柔软地道了声“公子安好”。

      明邃拱手还礼:“石姑娘。”

      石弘莫此刻并未佩戴面纱,她五官姣好,又有年轻女子特有的娇俏可人,倒也算得上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再加上她本身不谙世事又温婉动人的气质,难怪阅人无数的城主也能一眼将她相中。

      她正嗫嚅着不知如何回话,那边观星却是将门从里面打开,见了明邃忙道:“夜深寒凉,公子怎么站在这风口里?快快请进。”

      说着,他又换了一副口吻,对石弘莫冷冷道:“你怎么还没走?宗主不会见你的,赶紧回去罢。”

      石弘莫低下头,在夜晚的冷风中微微瑟缩着,看上去委屈极了。

      明邃看了她一眼,没有再去理会。他随观星进了屋,见黎深正在里间圆桌上摆弄一个小茶盅。那茶盅里装着些透明液体,无色无嗅,看不出什么名堂。然而直觉告诉他,那里面装的一定不是普通的水。

      黎深见明邃进来,便招手让他落座。明邃便挨着黎深坐定,凑近往茶盅里看了看:“这是什么?”

      “水啊。”黎深道。

      “……”

      措不及防的打脸让明公子略感尴尬。正在此时,望月端着一个托盘走进内间,见了明邃轻笑道:“公子来了。”

      他边打着招呼,边将托盘放在了黎深面前的桌子上。

      托盘中央摆着一个瓷瓶并一个瓷碗,二者皆小巧精致,碗中还盛放着些已经捣碎的植物残渣。黎深先是将那瓷瓶取过来,拔下上方的封口,把里面的东西倒在了茶盅里。

      只见一滴黑色的液体从瓷瓶中缓慢流出,那液体看起来很是浓稠,滴入水中后,又被黎深搅了好半天才一点点化开。

      明邃看着这杯黑乎乎的东西,不知黎深要拿来做什么,便好奇道:“这是何物?”

      “你猜?”黎深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故意卖起关子来。

      这可太强人所难了,明邃只能表示才疏学浅。

      黎深笑了笑,才又解释道:“此为浓缩过的蛇毒,是从一种罕见的蛇的身体中提取而来的。”

      明邃缩了缩脖子,目光落在那碗残渣上,不确定地问:“所以这是解毒药草?”

      “正是。”黎深十分欣赏明邃这股子一点就透的聪明劲儿。他将那捣碎的残渣倒了一些放进茶盅,边搅边道:“通常来说,毒蛇出没之地常有解毒之草,但那不过是经验之谈,做不得数。究竟是否能解毒,不亲自尝试一下是无法判断的。”

      说话间,只见那茶盅里黑色的液体有所淡化。茶盅本是白色,因此很容易观察。黎深见状又分数次将残渣添进去,一次比一次要少上一些。这是个需要耐心的细致活儿,直到最后液体刚好完全恢复透明状,他才停了手。

      这一过程虽耗时,明邃倒也看得起兴。他猜想黎深之所以如此谨慎,一是为了精确把握药草用量,二则想必药草本身自带毒性,若过量加入,虽中和了蛇毒,却又添新毒,那便得不偿失了。

      待这一步完成,明邃拿起那茶盅轻轻晃了晃,观察着里面的液体:“这就成了?需要用银针测一测吗?”

      黎深轻笑:“那些医术上的糟粕就不必信了。蒹州毒物甚多,若单靠银针来试,怕是早就死没人了。”

      这话倒是有些颠覆明邃对行医的认知,不禁追问:“既如此,那该如何知道是否留有残毒?”

      “这个简单。”黎深说着,便伸手去拿那茶盅,看样子竟是要将那杯不明液体端起来喝掉!

      明邃大惊,慌忙按住他的胳膊:“你疯了不成?”

      黎深见他如此忧心自己的安危,心里很是受用。他拍了拍明邃按在自己身上的手,安慰道:“我体质特殊,通常毒物是断然伤不了我的。”

      “……”明邃张了张嘴:“怎么会?”

      黎深笑笑,没做过多解释,他一仰头,果断地将那杯东西吞了下去。

      “你……”明邃没来得及阻止,只得看着黎深将空了的杯子放回桌上。

      他紧张地盯着黎深的反应。

      黎深也回望着他。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知过了多久,黎深倏地皱起眉头,一只手猛然抓住了胸口的衣襟。

      明邃的心也像被跟着揪了一把,他慌张地站起身,将黎深的头转向自己,语带急切地问:“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黎深没有说话,表情却更加痛苦了。

      明邃大脑一片空白,他吓得六神无主,捧在黎深脸上的手都开始微微发起了抖。

      他告诫自己冷静,又仔细地观察着黎深的脸色,希望从中看出些中毒的症状。

      然而……他看不出任何异样,一丝怪异感油然而生。他转头看向望月观星,却见这二人正尴尬地站在原地,一个看地一个挠鼻子。

      明邃这才知道自己上了当。他将锋利的目光转回到黎深身上,果然发现此人正好端端地坐在那里,还冲他眨着眼睛笑。

      “黎未渊!”明邃吼道。一股无名火瞬间窜上心头,他推了黎深一把,脸色冷若冰霜:“这种事有什么好开玩笑的?”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就往外走去。

      黎深没想到一个玩笑竟把人给惹急了,忙上前去牵他,明邃懒得搭理,却又挣不开黎深的拉扯,不由生气:“撒手!”

      黎深从未见过明邃发这么大的火,刚才那一下怕是踩到观星所谓的“好脾气的人的底线”了,心中不禁懊悔万分。

      他手上略使了些力气,不由分说地将明邃从外间又拉回内间,让他在榻上坐下,自己则半跪在明邃腿边,抬头望着他的眼睛,真诚地道歉:“是我不好,我向你认错。”

      连望月观星这种平日里见惯了主子宠溺明公子的人,见状都险些将下巴在地上砸出坑来。二人随侍这些年来,何曾见过宗主向人低过头?纵使明公子有所不同,但做到这一步,还是让他们震惊得呆立当场,久久无法回神。

      明邃自然不知二人心思,他的认知里,做错事本就该道歉,因此并未把黎深的话看得有多重。

      不过好歹礼也赔了,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再端着也就没意思了。

      明邃态度稍有缓和,摆摆手道:“算了,你没事就好。”

      黎深问:“生我气了?”

      明邃情绪复杂,心里头不大痛快,只挑了挑眉,回了个“你自行体会”的眼神。

      黎深没这个觉悟,厚着脸皮道:“别气了,不要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不气!”明邃烦死了,后悔大半夜没事找事跑过到这里来,他挥挥手,仍是冷着一张脸:“赶紧起来,还要给我磕头不成?”

      “磕头还不容易?”黎深边说着,还是站起身,在榻几的另一旁坐了下来。

      矛盾虽化解了,气氛却仍是尴尬,黎深给望月使了个颜色,示意他从中调解一下。

      望月一个头两个大,不过好在没话找话他不在行,训斥弟弟却是手到擒来,于是轻咳一声,对着观星挑起了刺:“公子来了这么久,你都不知道上杯茶吗?”

      观星心中叫苦不迭,正欲开口,那边明邃却道:“不必了,喝了茶怕是更睡不着了。”

      “失眠了?”黎深适时地接过话题,关心道:“是不是住得不习惯?”

      “没有。”明邃道:“大概是换了环境,有些兴奋过头罢了。”

      黎深颔首,对望月吩咐道:“去把安魂香点上。”

      望月领命去点香。明邃想起门外还有个可怜巴巴的人正候着,便顺口提醒了一句。

      黎深对旁人的事就不怎么上心了,他干脆脱了鞋,往后坐了坐,直接倚在软榻的靠背上,漫不经心道:“有头有脸的老爷们我都不见,谁有功夫去管她一个臭丫头?”

      对他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明邃也早就习惯了,却是不放心道:“万一人家真的有事找你呢?”

      “凭她还能有什么要紧事?”

      嘴上虽如此说,未免明邃惦记,黎深还是让观星去问话了。

      谁知观星过了好半天才回来,一脸不耐地抱怨道:“这姑娘大概也没什么要说的。属下本想替她带话,谁知她却支吾半天,只说想当面向宗主道谢。属下觉得这种事情不劳烦宗主出面,便自作主张将她打发了。”

      黎深示意知道,观星便施礼下去了。

      明邃黎深皆是通透之人,这一番欲说还休,他们又岂会琢磨不出这石姑娘的心思?

      不知是不是焚香的缘故,明邃开始觉得困倦,连眼皮都有些睁不开了。他打了个哈欠,随口说道:“未见君子,忧心惙惙啊。”

      黎深瞟了他一眼,心里想的却是我自与人无旧分,非干人与我无情。他没接话,而是轻笑着拍了拍明邃那一边的软枕:“你也上来倚着吧。”

      明邃没同他客气,十分痛快地脱鞋上炕。

      此时已月上中天,屋内通明的烛火也被望月吹暗了几盏。空气中隐约间有股淡淡飘散的香气,观星来给明邃添了条薄毯,又默默退下了。

      明邃昏昏欲睡,却听黎深声音和缓地开口:“刚才着实不该吓你。”

      明邃闻言,慢慢睁开了眼睛。

      “也怪我小题大做,乱发脾气。”他盯着远处桌上尚未收走的茶盅,半晌才轻叹道:“只因答答当初就是这般在我面前没的。我眼见她中毒而亡却无能为力,实在不愿看到相同的悲剧又在你的身上重演。”

      黎深这才理解了明邃发脾气的真正原因。他不过一时兴起,当时并未想到这一层,如今听了明邃的话,更是自责不已。

      “对不起。”他又认了一次错。

      明邃摇摇头:“不必道歉。你就当是为我的心脏着想,以后就不要以身试法了吧。就算是百毒不侵的体质,毒药流进身体时肯定也会不舒服吧?若是什么感觉都没有,又怎能试得出有毒无毒呢?”

      黎深沉默良久。他这一辈子,孤傲冷硬已成习惯,除了早已过世的母亲,从没有人能够触碰到他最为柔软的内心。

      人可以选择生死,却无法选择出身,他自小便在痛苦与死亡中挣扎,他就像是族中历炼出来的一把武器,不断被打磨,扔进熔炉又浇灌冷水。而世人向来只看武器锋不锋利,又有谁去理会它疼不疼呢?

      明邃是真的困了,不知何时竟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极为踏实,连梦都没做一个,于他而言实属难得。这倒不是他睡眠不好,而是五感太过灵敏的负担。周围只要稍有动静他便会被吵到,一夜之中少说也要醒个一两回。而今日他却一觉睡到天明,醒来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明邃还迷迷糊糊地尚未回神,以为是在自己的床上,便如同以往一样闭着眼睛喊了一声“阿盏”。

      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应声。

      明邃翻了个身,一只胳膊伸出床帐,搭在了床沿外,又提高些嗓音唤了一遍:“盏哥……”

      过了一会儿,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他伸在外面的手,顺势将他的胳膊拉回帐内。

      这触感……绝对不是阿盏!明邃忽然警觉地睁开了眼睛,只见床帐被掀开一条缝隙,漏了些阳光进来,与此同时,黎深利落的身影也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明邃坐起身,这才发现这里并不是他自己的房间——原来昨夜竟是宿在了黎深房里。

      他揉揉眼睛,问道:“什么时辰了?”

      黎深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直接在他身边躺了下来:“不知道。”

      看来自己是把这位爷给吵醒了,明邃有些抱歉,替黎深盖上被子,轻声道:“你接着睡吧,我先回去了。”

      黎深“嗯”了一声,嗓音中带着些早上特有的沙哑:“睡得好么?”

      “挺好的。”明邃道,想了想又问:“你昨夜在哪里睡的?”

      “外间榻上。”黎深回道。

      “怎么不叫醒我呢?”明邃说着,整了整自己睡乱的衣摆,黎深侧躺在一旁,干脆将下巴搭在手肘上静静地看着,感觉自己睡意渐消。

      待收拾妥当,明邃拍了拍黎深的被子便下了床。黎深听他在帐外嘟囔了一句“鞋呢”,才想起昨晚自己将他抱过来时忘记给他拿鞋子了。

      明邃赤脚走到软榻旁穿上鞋袜,又将外衫套好,这才悄悄走出了房间。

      下人们都知道黎深作息,这个时辰并不会过来伺候。明邃关上黎深的房门,正欲返回自己的住处,转身却见佟管家远远地站在院门口,面上带着一切了然于胸的气定神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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