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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


  •   秋意渐浓,树上的叶子渐黄,清晨出行已经能感觉到明显的凉意。

      明邃坐在马车上,没什么精神地打了个哈欠。他一只胳膊肘搭在窗框上,望着窗外晨雾渐散,左腕上的串珠随着马车的行进微微晃动。

      今早辞行之时,母亲亲手将从不离身的红玉串珠戴在了他的腕子上,叮嘱他遇事须得心定,万不可急躁冒失。

      那日他施加于苏棠身上的瞳术非同寻常,明夫人对此一直耿耿于怀。这串珠,一方面寄托着她的挂念,另一方面,想来也承载着她的忧思。

      只不过当日情况着实反常,连明邃自己都弄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更遑论与别人解释了。

      他暗自叹息,觉得有些冷,便将胳膊收回,顺手扯上了帘子。

      阿盏还在事无巨细地张罗着少爷出行需要的一针一线——没错,事到如今了,已经出发了,他仍然没有张罗完。

      “啊!”他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明邃被他吓了一跳,坐直身子问:“怎么了?”

      “茶具好像少带了一套……”

      明邃看着他手上的白瓷茶盏,不解道:“这不是带着呢吗?”

      阿盏边小心地在都篮中扒拉来扒拉去边念叨:“不是这个,我说的是青瓷那套。”

      明邃无所谓道:“都一样用。”

      “怎么能一样?”阿盏不大高兴,往外张望一番,那架势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让马车掉头回府。

      “差不多得了啊。”明邃无奈地瞪了他一眼:“你家少爷没那么讲究,麻烦你也适可而止一点。”

      “哎……”阿盏只得作罢,嘴上却还在不住絮叨着:“少爷,咱们差不多要到晌午才能换船,眼下时辰尚早,您还是先睡一会儿吧。”

      “不了。”明邃没有睡回笼觉的习惯,再说阿盏这么鼓捣来鼓捣去的他也睡不着。

      好在路程不算远,一行人抵达码头时不过刚到午时。

      他们这趟出行以水路为主。从京郊码头沿运河一路而下,直接就能到达安州。

      明蕴特意嘱咐章淮征同行,章管事也不含糊,把明邃设计的货箱装上船,顺便运些自家货物。再加上前几日接了位大主顾的单,差不多可以满载出发。

      “大主顾?谁委托的?”明邃好奇地问章淮征。

      眼下正值淡季,即便有单子也多被船帮承包去了,像他们这种小打小闹主要消化内部需求的货船,主动找上门的生意屈指可数,更不要说什么大单了。

      章淮征一大早就开始忙活,明邃到的时候才刚安排完装船。他将少爷迎上船,正欲回话,此时船舱内却走出一人,语带笑意地说:“是我。”

      章淮征见雇主亲自来打招呼,忙引荐道:“这位老爷便是咱们的委托人了。”

      明邃睁大眼睛,旁边的阿盏也开始了他的祖传结巴:“黎、黎……”

      “原上草?”另有一人也从船舱大摇大摆地出来了:“小明邃,租你家船还要对暗号的?”

      “钟兄说笑了。”明邃回过神,冲黎深和钟毓抱了抱拳:“只是没想到未渊兄亲自来照顾我家生意。”

      黎深笑着点头:“应该的。”

      “原来竟是少爷的朋友。”章淮征也笑道:“既是如此,结算时一定给您打个大折扣。”

      “多谢章管事,折扣就不必了。”黎深道:“毕竟是照顾生意,又不是来赚便宜的。”

      明邃也笑着打趣:“章叔,这位老板家里开金矿的,不劳咱们替他省钱。”

      章淮征摸着脑袋不明所以地走了,大概是觉得少爷这朋友有点人傻钱多的意思。

      一切准备妥当,几条船便一起离了港。明邃他们几人乘坐的这一艘是章淮征专门准备的客船,章管事自己则跟货船走,如此既不扰少爷清净,也方便他随时处理杂务。

      明邃这边用不着伺候,阿盏便去打点行李了。

      三人回到舱内,侍女紧接着奉上茶点和几样精致小食,黎深挨个尝过,很中肯地评价了一句:“不错。”

      明邃哪里顾得上吃食,急不可耐地问:“你这是什么情况?”

      黎深喝了口茶才悠悠道:“搭你家顺风船的情况。”

      “顺的哪门子风?”明邃不满他的敷衍:“我去安州你去蒹州,比起水路,你走陆路不是更顺?”

      “澜澜,这话可说岔了。”钟毓摇着一根手指,煞有介事道:“安州与蒹州接壤,相隔不过百里,与其路上颠簸,反倒是行船方便些。”

      “是吗?”明邃将信将疑地望向黎深,总觉得这么陆路转水路再转陆路并不能省下什么功夫。

      黎深轻咳一声——这话不过是打发钟毓罢了,糊弄明邃还差些,于是面不改色地随口扯出个理由:“东西多,马车运送不安全。”

      不安全?谁活得不耐烦了敢打他西南一霸的劫?

      明邃连槽都懒得吐了。未免把这个天聊死,他只好接了个不太容易出错的茬:“这么多货物要运,看来未渊兄在京城收获颇丰。”

      黎深点头同意:“我们那里穷山恶水的,不带回去点物资怎么好过冬?”

      ……

      明邃一脸无奈,只得继续换话题:“怎么没看到钟灵姐?”

      钟毓回他:“我姐已经先行回去处理族中事务了。”

      难怪他们看上去如此悠闲,明邃怀疑这两人不过是打着运送物资的幌子游山玩水罢了,不禁默默替钟灵擦了一把辛酸泪。

      不过能与黎深同行,明邃还是非常开心的。

      他没有自己出过远门,尤其是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之后,他甚至没来得及好好消化就被打发了出来。

      爹娘一会儿说让他出去散心,一会儿又说南方暖和舒服,说什么都要让他走。

      明邃心下犯着嘀咕,不过父亲再三保证过家中无事,他便顺水推舟地出来了。如今京中无事,换个环境调剂一下心情,于他而言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说实话,在京城待得越久,他便越发难以从答答和魏言死亡的阴影中走出来。放在不久前,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这场悲剧的源头会是那个假意与他交好,骗取他真心的好兄弟。

      明邃摇了摇头,从混乱的思绪中摆脱出来,笑着向黎深打了包票:“宗主放心,既上了我家的船,定将你们过冬的物资平安送达安州。”

      钟毓提议:“到时何不顺道来我们蒹州看看?”

      主意倒是不错,但他在安州还有事情处理,便没有当场应下。

      船上的日子起初还算新鲜,待久了却又让人觉得枯燥。明邃和黎深还好,看书下棋都可以打发时间,却是苦了钟毓这个耐不住性子的,没过几日便待不住了。

      明邃只好时不时地陪他解解闷。

      这日午后,二人蹲在甲板的角落处,钟毓抖了抖手中的黑布兜,明邃会意,蹲着往前挪了挪,捧着个空果盘在布兜下面接好。

      钟毓打开布兜,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匣子。他将匣子打开反扣到果盘上,将里面的一小团东西倒了出来。

      明邃向果盘中探了探头,发现里面多了个通体黝黑的不明生物,约莫有一指长,圆滚滚的煞是惹人怜爱。仔细看去,它的头和身子之间还有一道浅浅的凹陷,眼睛比例大得离谱,即便与身体的颜色浑然一体也无法被忽略掉。

      不过现下它只半睁着眼,看起来不怎么精神的样子,钟毓戳了几下,也不见它有所反应。

      “钟兄,这个砚台似的小可爱……也是你的蛊虫吗?”明邃也想上手戳一下,不过经验告诉他,蛊王的东西最好不要随意乱碰,于是半空中他又将手收了回去。

      “没关系,你摸。”钟毓抓着明邃的手往果盘里放,明邃无法,只好壮着胆子摸了上去。

      触感软绵绵的,而且十分有弹性,跟发面馒头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这一上手,发面小可爱忽然间动了动,眼珠子转向了他这边。

      “哟。”钟毓笑道:“看来他喜欢你呢。”

      明邃就纳闷了,怎么他们西南边境的动物都是不认生的吗?

      “来来来钟爷告诉你,”钟毓以一种优越感十足的表情看向他:“虫虫呢,不单能拿来炼蛊,比方这种工虫,就可以开发他们的特殊技能。”

      明邃“哦”了一声,漫不经心地继续摆弄着果盘:“什么特殊技能?”

      钟毓狡黠一笑,抓起盘中的小可爱,二话不说便上手拉扯起来。

      明邃被这一丧心病狂的举动得目瞪口呆,下意识地就想上前阻止,却见小可爱一下子被拉得老长,却仍是好端端地没有断掉,整个身体除了头部以外都展现出了完美的延展性。

      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才艺展示完,钟毓又把它放回了果盘中。明邃惊魂未定地给他鼓了鼓掌:“所以这个技能有什么实际用途吗?”

      钟毓倒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犹豫着开口:“比方说……绑个人什么的?”

      “这位壮士,”明邃揉着小可爱黑乎乎的身子,叹了口气道:“蒹州如今还没有普及绳子这种工具吗?”

      钟毓没理会他的揶揄,将匣子和布兜往明邃胸前一塞,大方道:“送你了。”

      “……”

      明邃一点都不想收条虫子做礼物,忙客套地往回推:“这怎么好意思。再说我也不会养,你还是拿回去吧。”

      钟毓没听出话外音,还是把匣子硬塞给了他:“咱们关系这么好,你就别同我客气了。它很好养的,随便往里面丢几颗浆果就够它吃个三五日的。”

      明邃还欲推辞,不过在钟毓热切期盼的眼神下,还是勉强接受了。

      他刚要将匣子收起来,钟毓忽然拉住他道:“等等。”

      明邃疑惑地看向他,就见钟毓从袖中取出一根银针,又拉过他的手,在他食指上戳了一下,一滴血珠便顺着银针流了下来。

      明邃看着那银针问:“这是做什么?”

      “让它认认主人。”钟毓解释道,说罢便将那滴血喂给了明邃的新宠物。

      “这就行了?”明邃狐疑地问:“它会听我话吗?”

      “当然。”钟毓认真道:“纵使全世界都背叛你,你的动物也不会。”

      做完这些,他的兴致似乎更高了,搓着手道:“我再给你展示展示其他虫子?”

      明邃表情一僵,不知道该把小可爱收进匣子里还是直接怼到钟毓脸上。正犹豫间,身后传来黎深冷冷的声音:“你省省吧。”

      钟毓见他来了,忙起身行礼:“宗主。”

      黎深走到两人身旁,将明邃从地上一把拉了起来。明邃小心翼翼地收好他新得的宠物,这才开口:“我都忘记问了,流火呢?”

      毕竟是个大家伙,若与队伍同行,一路上必然会招来怀疑。

      “有钟灵带路,它自己能跑回去。”

      跑、跑回去?明邃哑然,暗叹这宠物养得可真省心。

      黎深问钟毓:“你很闲?”

      钟毓疯狂摇头,赶紧跑开了,就好像多留一刻宗主就会拿出一堆公务来打发他无处安放的过剩精力。

      二人目击了钟毓有如神助般迅速消失的过程,黎深转而对明邃招招手:“昭澜,来。”

      明邃颔首,随黎深来到了他的客舱。

      秉持着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享乐第一的原则,在宗主的不懈努力之下,舱内早已奢华得面目全非了。

      明邃起初非常不能理解他这种不怕麻烦的精神,不过当坐上铺着白狐裘的软榻,欣赏了一番挂在角落里的传世孤品时,好像又有那么点懂了。

      黎深在他旁边坐定,二人隔着榻几,黎深道:“手伸出来,给你把把脉。”

      明邃一脸疑惑,不明白好端端的把脉做什么。

      黎深解释道:“年纪轻轻的总伤食可不好,我想办法帮你调养调养。”

      没想到黎深还记得这些小事,明邃往上撸了一把袖子,将胳膊放在榻几上,不甚在意道:“以前爹娘倒是请过不少大夫,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黎深轻轻搭上他的手腕,问道:“你这病从小就有?”

      “倒也不是。”明邃看着他纤长有力的手指在自己腕子上不轻不重地按着,心里数算了一下:“不过也有七八年了。”

      黎深微微皱了下眉头:“伸舌头。”

      明邃非常配合地张了张嘴。

      黎深嗯了一声,又道:“还是趁早医好为上,不然少了品尝美食的乐趣,可谓人生一大憾事。”

      明邃对吃倒是没那么上心,不过他也希望自己的毛病早些治愈,说不定每日好好吃饭,还能赶上成长期的最后阶段,再拔高个一寸半寸什么的。

      等开好方子,明邃正欲去接,却没想到被黎深先一步收进了袖中。

      他的手停在半空,一时间有些茫然,黎深失笑:“怎么?守着这么优秀的大夫,还要去外面抓药不成?”

      明邃很想告诉优秀的黎大夫,到安州之后他们就得分道扬镳了,不去外面抓药就没得喝。

      想到不久之后的分别,明邃心里忽然开始不舍起来,没由来的就是一阵烦闷。然而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路要走,他压下心中不快,告诉自己能和黎深有这一段机缘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

      二人又闲聊一阵,黎深忽然道:“有件事情一直想同你说,只是见你一直心情不佳,也就搁下了。”

      明邃抬眸:“何事?”

      黎深于是道:“就在你查到苏棠这个杀人凶手后,我便把此消息告诉了范老太太。”

      明邃点头——作为被害人的母亲,范夫人自然有知晓事情原委的权利。只是她神智早已不清,也不知还能听懂几分。

      “她一直稀里糊涂的,不过当我告诉她杀害范鹏展的凶手已经抓到时,老太太似乎是听明白了。”黎深看了明邃一眼,顿了顿道:“当时她只是哭,并没有说什么。然而就在第二天,她就去世了。”

      明邃怔愣片刻,便低下头去。

      也许范母早就没了指望,之所以活着,不过是因为不甘于自己的儿子白白丧命。如今凶手归案,她心事已了,也就对这世间没了留恋,于是便无牵无挂地去了。

      算是好事吧,明邃想,从痛苦中解脱出去,从此便能不受凡尘之苦。

      黎深开解他:“人生往往就是这样,不如意十之八九,总归会有不愉快的经历。”

      明邃轻轻“嗯”了一声。黎深按着他的肩膀,低眸与他对视:“你也是一样,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要太过苛求自己。”

      “不是的……”明邃眼神闪烁,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未渊,你不知道,我当时听到苏见因坦白时,心里特别恨他,甚至还有强烈的冲动想要杀掉他!我……其实没有你想得那样好,很多时候也会被情绪左右。”

      “但你最终没有杀他,不是吗?”黎深道:“仇恨会让痛苦生根发芽,苏见因就是例子。”

      明邃抬头,对上了黎深坚毅又温和的目光,如春风化雨一般,让他整个人都为之触动。

      “我一直不知道究竟怎样才是对的,总觉得自己哪里没有做好。对答答和乐知,我也给不出一个圆满的交代。”明邃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沮丧道:“乐知是我最好的朋友,可直到出发前几日,我都没有勇气把他的死讯告知魏家。后来还是云籍出面,将他的尸骨抬去了侯府。我也知道,云籍表面虽看不出什么,心里却难受得紧,但我却把一切都推给了他……”

      黎深静静听着他的低声倾诉,心下又心疼又难过。他有一肚子话想说出来宽慰他,却终是化作短短一句:“昭澜,不要自责,你没有做错什么。”

      他的话语里似乎有种力量,明邃甚至从中感受到了救赎。

      这些日子一直困扰着他的症结就在这里——明邃一直忍不住责怪自己,如果早些发觉苏棠的阴谋,说不定魏言就不会死,而如果事后他能换一种处理方式,结局是不是会变得更好一点。

      黎深的一句别自责,你没错,彷佛让他所有的不安与焦虑都化为了乌有。

      也许难过还要继续,但时间终会抚平伤口,悲痛也会慢慢淡化。只要向前看,一切终将会过去。

      明邃抬起手,拍了拍黎深的胳膊,真诚道:“未渊,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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