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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


  •   在明夫人的低声叙述中,当年的真相缓缓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后来我才知吴家被灭了门,更没想到连苏家也未能幸免。那沈校尉被我刺了一剑,终是没挺过去,几日后也不治身亡了。”

      屋中一片安静,她若不说,谁又能看得出这位深宅大院里养尊处优的富贵夫人,竟还有着如此不为人知却又惊心动魄的经历。

      明邃想,母亲为自己更名“庄音无”,初衷大概是希望自己从此音讯全无再无牵挂,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曾经的恩怨不但没有化解,反而变本加厉地在两代人之间纠缠不休。

      当初究竟谁对谁错,如今早已说不清了。

      苏棠苏淀呆立在当场,兄弟二人听完明夫人的讲述,心中忽而萌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

      明夫人的这番话,与他们从祖父那里听到的并不一样。祖父口中的吴忆是个十恶不赦,不把人命放在眼里,只贪图自己享乐的毒妇。他二人从小到大便被灌输有仇必报、吴忆该死的思想,却从未怀疑过祖父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

      沉默良久,苏棠终是开口:“无论如何,你害得苏吴两家灭门是不争的事实。”

      “你说的没错,一切的确因我而起。每每想起往日之事,我总是不断地悔恨自己当初的无能。这二十年来,我每日念佛不为超度亡灵,只图心中安宁。”明夫人话虽激昂,声音听上去却十分平静:“我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这等悲剧继续上演,因此从明邃小时起我便时常叮嘱他隐藏好自己的能力,万不可暴露给任何人。如今看来,我却错了……”

      苏棠恶狠狠地看向她,明夫人却根本不在意他的目光。

      “不是错在当年,而是错在之后。昔日的恩怨就该在昔日解决,打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逃避。”明夫人走向苏棠,沉声质问:“但是你们就是对的吗?苏见因,你听信你祖父的一面之词,害我女儿无辜惨死,这就是你们想看到的结局?若说谁有错,难道不是你外祖父吴为的错?难道不是那个皇亲国戚沈珏的错?你外祖父若愿护我周全,也不会有后来的事情发生,沈珏若不派人去灭门而只单独追杀我,你们两家人现在应该在云番活得好好的,不是吗?”

      “住口!”苏棠大叫:“祖父不可能欺骗我们!我又凭什么相信你说的才是对的?”

      明夫人一怔,收起了刚刚的戾气,缓缓道:“没有为什么……也许他说的就是他以为的真相。每个人看到的都不过是事情的一面,你年纪虽小,却该明白这个道理,也应当有自己的判断力和主见。生命是值得敬畏的,在夺走它之前,你难道不该自己调查一下当年的真相吗?你的祖父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只知煽动你的害人之心。若是当面找我对质,只要他开口,我便愿意以命相抵,让苏家亡魂安息。很遗憾,他不仅没有站出来,还把小辈们也搅了进来。你们的母亲如果还活着,也一定不希望见到自己的孩子以这样的方式活着……”

      苏淀红了眼眶,哽咽道:“你没资格提她。”

      明夫人眼神黯淡下去。

      表姐的死,的确是她一生都无法迈过去的坎。她深吸了口气,问道:“能告诉我,她是怎么逃过沈家追杀,后来又是怎么去世的吗?”

      苏棠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同她好好说话的,苏淀缓和了一下情绪,勉强开口解释:“当年母亲临产前一直在城外别庄静养,灭门时她并不在府中,收到消息后惊怒交加,生下我们后便撒手人寰了。至于祖父,则是因为回京述职才万幸逃过一劫。他老人家归来后多方打探,才知一切因你而起,于是辞官归隐,带着我兄弟二人四处找寻你的下落。直到几年前才有了消息,原来你不仅活着,还成了家做了母亲,我们祖孙三人当即便来了京城。我兄长在祖父的安排下去了明昭澜所在的书院读书,假意与他交好,而我则是一直隐藏在深处,等待着必要之时出手。”

      “不对!”苏棠忽然插言,恶狠狠地盯着明夫人:“你方才说,沈珏因你而死,既如此,为何你反倒清白干净,还来这京中做起了闲散妇人?”

      明夫人叹息:“当日我逃出沈家,在场目击者的记忆皆被我修改,而不在场的人,虽记得我却又无从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所以严格说来,没人能作证是我刺伤了沈珏。也正因如此,我才得以侥幸摆脱被通缉的命运。然而沈珏死前滥杀无辜却是不争的事实,他的家人受此牵连,流放的流放,入贱籍的入贱籍,也都未得善终。没想到仅仅是他的一念之差,就造成了如此多悲剧,还让这恩怨延续了这么多年。”

      “明夫人,别假惺惺了。”苏棠冷笑:“我母亲当年与你交好,反被你害得家破人亡,你让她九泉之下如何安息?”

      明夫人没有回答,明邃却道:“那我妹妹就能安息了么?说到底,陈年旧事不过都是上一辈的恩怨,与你、与我、与答答又有何干?”

      “说什么漂亮话?”苏棠不屑道:“我们兄弟是黑暗里蛰伏的人,自是与你这公子哥不一样,什么道理什么大义,在我们眼中不过是笑话罢了。”

      明邃嘴角紧抿,没有说话。

      苏棠继续恨恨地发泄着:“有仇必报,有债必偿才是天理所在!我母亲的仇,我苏家的债,必要你们明家一分不少地还回来!我要让吴忆亲眼看着你们死,也感受一下我母亲当年的痛苦和绝望!可惜的是人算不如天算,只死了个明答答,便宜了你们几个……”

      他一副十分惋惜的样子,眼神中充斥着疯狂。

      明邃握紧拳头,强压下内心疯狂涌动的情绪。他深吸一口气,问了一个他最为关切的问题:“乐知现在何处?”

      苏棠一愣,语带讥讽道:“你不是能看穿一切吗?你的好兄弟可是一直都在你的身边。怎么,你对此竟毫无所觉吗?”

      明邃一愣:“你说什么?”

      苏棠同情又怜悯地看着他:“他可是在黎府安安静静地躺了很久呢,你那位宗主朋友还好心把他拼凑起来了不是吗?”

      此话一出,在场几人皆大惊失色——魏言……竟然早已离开了人世?

      这怎么可能……

      江箔第一个回过神来,他一把揪住苏棠的衣领,大吼道:“他与你们的恩怨有何相干?为什么要这样做!”

      “是没什么相干,只是……”苏棠似笑非笑,状似毫不在意道:“谁让他在我受伤那日擅自闯进我家中,又十分不凑巧地撞破了我们祖孙的小秘密呢?”

      江箔怒到极点:“可他与你并无仇怨,你们这样无端害他性命,就不怕遭报应吗?”

      苏棠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忽然间止不住地大笑起来。等他笑够了,却又换上一副冷漠的表情,无不讥讽道:“报应若是真的有,吴忆早该死,何须麻烦我们精心谋划这许多年?”

      谁都没想到苏棠竟如此疯狂。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苏棠早就无所顾忌。从被识破的那刻起他便不再掩饰,而是肆无忌惮地用最恶毒的语言发泄着自己多年的怨念。

      明邃悲哀地看着他,想到了无辜死去的范鹏展、答答和魏言他们,内心深处仿佛有颗仇恨的种子即将破土而出。

      面前的苏棠,不再是他认识的那个人,斯文腼腆的面具之下是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恶鬼。明邃难过地透不过气来,他感到胸中似是有种陌生的力量正卖力撕扯,叫嚣着挣脱束缚,将他推向理智的边缘。

      明邃有种即将失控的感觉。

      明夫人立刻发现了异样——明邃的眼睛一直是深沉的灰色,如今却像染着血光般,涌动着赤色的暗流。那双眼睛死死盯着苏棠,目光之中满是攻击性,彷佛连周围的空气都跟着不安地躁动起来。

      这股气势让苏棠忍不住颤栗起来。他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却在此时感到一阵恍惚,仿佛这一步让自己退到一片深渊之中。

      他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周围的一切开始变得不真实,就像是一脚踩入虚空,让他与现世的一切都失去了联系。

      身边忽然变得一片死寂,苏棠唯一能听到的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他试着环顾四周,却发现这里好像根本没有上下左右的分别。此时的他好像置身于一个奇怪的空间之中,这个空间似有无限大,大到无边无界,又似是很小,小到只容得下他一个人存在。

      他搞不清楚自己为何前一刻还在现实中,眨眼间就被困在了这莫名其妙的地方。

      是……明邃还是吴忆?苏棠不得而知,却也不做他想——如此显而易见的不寻常,绝非普通人所能做到。

      苏棠对此是有心理准备的。他知道眼前的一切并非真实,不过是些徒有其表的幻术罢了。

      想到这一层,他心头的恐惧感反而平复了些。苏棠自觉心智坚定,轻易不会被动摇,既然暂无头绪,他便也索性不再挣扎,静待明邃接下来的动作。

      然而这里似乎不仅隔绝了空间,就连时间也一同停滞了。苏棠不知道外面过去了多久,他所感受到的只有无尽的孤独与死寂。

      这个地方实在太安静了,苏棠不断告诫自己冷静,却仍压抑不住逐渐失控的情绪。

      焦躁无声地滋长,他变得越发不安起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之前所有的心理建设开始土崩瓦解。

      苏棠不由恐惧起来,忽然间很害怕自己将被永远遗忘在这虚无之境里。

      绝望在心中疯狂叫嚣,苏棠失去了从容,开始挣扎着大喊求助,却发现自己的声音竟变得遥远飘忽起来。

      不单单是声音,连视野也逐渐变得模糊,苏棠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所有的感官都在迅速退化着。

      很快,他便被剥夺了一切能与世界产生联系的方式,听觉、视觉、嗅觉、触觉全部丧失,甚至连声音也无法发出了。

      苏棠觉得自己从深渊掉入了绝境,自己正一点点地被这孤独无援的世界腐蚀着,直至消失得干干净净。

      得做些什么才行——苏棠告诉自己。他试着抬了抬胳膊,竟然惊喜地发现可以行动如常,或者说,他在精神上感觉到自己是可以自由活动的。

      于是,他做了件疯狂的举动。

      苏棠将抬起的胳膊放到嘴边,毫不留情地狠狠咬了下去。

      顿时,强烈的痛感袭来。苏棠闻不到自己的血腥味,也感受不到是否有温热的鲜血在唇齿间流淌,但痛感却是实实在在的,这种实实在在的痛让他终于在丧失自我的恐惧中寻找到了一丝希望。

      于是他开始自残式的啃咬自己的骨肉,试图用疼痛来证明自己的存在。似乎越疼,他的心中便能多出一分底气。

      苏棠经历得这一切,在真实世界中不过须臾,众人眼见双目赤红的明邃死死盯着苏棠,却没人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起初,苏棠除了略显呆滞外看不出有何异样。正当其他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明邃身上时,苏淀忽然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众人都被他吓了一跳,循声望去之际,眼前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苏棠竟疯了似的啃咬起自己的胳膊来!一时间他的嘴上身上沾满了鲜血,但他自己却仿若未知,自残过程中脸上甚至还露出了诡异而满足的笑,喉咙中的“咯咯”声竟不似从人口中发出来的!

      在场之人无不目瞪口呆,他们被苏棠慢慢放大的笑声瘆得背后发凉。

      眼看苏棠浑身浴血,伤口已然深可见骨却依然疯狂地笑着,明夫人心道不妙——她十分清楚根源所在,即刻便移步上前,当机立断地将苏棠阻隔在明邃的视线之外。

      就在她与明邃对视的一瞬间,眼前的事物突然之间快速扭曲,一股强大力量将她整个人束缚起来,一时间竟动弹不得。

      这股力量毫无疑问来自明邃,明夫人没料到连她自己都难以招架。那双赤红的双目在她面前无限放大,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她深埋其中。

      一切发生得太快,谁都来不及思考判断。

      千钧一发之际,明蕴的意识在电光火石之间到位,他将明邃一把拉向自己,迅速用一只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明夫人猛地回到现实,顿时感到浑身脱力。她弯下身子,大口喘着气,仿若劫后余生。而在她的身后,痛苦的呻吟声也紧随其后而来。

      苏棠脸色煞白地坐在血泊之中,全身上下都在不住颤抖着。就连苏淀上前搀扶的动作,都会吓得他失声大叫。

      明蕴维持着之前的姿势没敢松劲,他甚至有种自己的掌心若再不挪开,下一刻便要烧起来的错觉。

      他试探着唤了一声:“邃儿?”

      明邃没有回应。

      除了苏棠兄弟,几人都紧张地盯着他。好半天,才见明邃缓缓地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明蕴长舒一口气,这才慢慢将手放了下来。

      重见光明的双眸,已经变回了原本的深灰色。

      明邃闭了闭眼,再次睁开后已恢复清明。他抬起头,眼神越过了一脸担忧的父母和江箔,冷冷地望向苏棠,喑哑着嗓子缓缓开口:“答答去世的那一日,你若不过来,我也不会这么快就怀疑到你身上。”

      “自然是要来的。”经过了那样一番折磨,苏棠竟还有力气反驳。他就像是无法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一般,以一种非常不自然的方式扬了扬嘴角,但虚弱的声音中却透着明显的得意:“我祖孙三人苦心经营这么多年才终于盼到的关键时刻,怎能少了我的亲眼见证?只可惜祖父未去,不然大仇得报,他该有多开心!”

      明邃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

      他明白,自己刚才的举动险些要了苏棠的命。那一刻他将人困住,脑海中就只剩下这一个念头——杀了他。

      那股瞬间升腾而起的无法抑制的冲动,差点连他自己也一并吞噬。若不是父亲的及时阻止,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如今冷静下来,明邃的杀心便收了下去,但却仍然感到心有余悸。

      答答成了苏棠精心策划下的冤魂,他虽恨,却也知道心里有恨的不止他自己。

      苏棠有恨,苏淀有恨,他的父亲母亲也有恨。

      而苏棠的恨更深更久。也正因如此,他才每日活在伪装与计谋之中,从出生起就被铐上了为苏氏一族报仇雪恨的枷锁,早就不是以苏棠这个人的身份活在这世上了。

      然而此人罪孽深重,明家也不可能将其就此放任。明蕴长叹一声,终是无奈地道了句:“报官罢。”

      将苏棠兄弟送入大牢,明家人虽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他们自认洗不去这二人的一身戾气,他们今后将会如何,便只有交由有权利判决他们的人去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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