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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   从范母记忆中走出来,明邃回到现实,一时间却仍有些恍惚。

      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呆呆地坐着,依然毫无心机地对他咧着嘴笑,这让明邃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沉重。

      他低声地向范母说了几句安抚的话,然而对方没什么反应,多半是没有听进去。

      明邃叹了口气,转过身恰好对上黎深询问的目光,便向外面示意了一下:“出去说罢。”

      黎深便与他一同出了范母所住的厢房。

      明邃边慢慢适应着从黑暗回到光明,边梳理着方才所看到的一切。黎深也不去打扰,跟在他后面慢慢走着,却在此时有个家仆前来向他禀报道:“宗主,有位客人想见您。”

      黎深丝毫不避讳地问道:“谁来了?”

      家仆看了一眼明邃,面露难色。明邃会意,笑了笑道:“我先回去了。”

      黎深却是伸手将他拉住,对那家仆说道:“无妨,你讲便是。”

      黎府家教森严,下人们对黎深更是无条件服从,可即便这样,听到这番指示,家仆还是没能掩饰住自己讶异的表情。他有些搞不清楚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还是宗主出了问题,大着胆子半抬起头来看了黎深一眼。

      “你哑巴了?”黎深不耐烦起来:“有话赶紧说!”

      这脾气确是宗主无疑,家仆放下心来,这才回道:“太子殿下想要见您。”

      太子?明邃不禁愣住,旋即看向黎深。

      黎深却是一脸波澜不惊,对那家仆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家仆于是行了礼,依言告退。

      明邃还未回过神来,便听黎深问:“昭澜若无事,陪我去会会客如何?”

      他语气之随意,仿佛即将要面见的并非当朝太子,而只是个老熟人罢了。

      明邃不知黎深与太子交情,犹豫着开口:“我去怕是不方便吧?”

      黎深却不容置疑道:“你我之间没什么不方便。”

      明邃看着他,没有动。

      黎深一挑眉:“怎么了?”

      “我一直很好奇,”明邃的目光没有离开:“我们以前是否认识?”

      黎深闻言却是眼底一亮:“何出此言?”

      明邃道:“从第一次见面起,未渊兄给人的感觉就与传闻中大相径庭。说句见外的话,你我至今不过数面之缘,你却能如此坦诚相待,我不明白自己究竟有什么特别,值得宗主大人如此另眼相看?”

      黎深轻笑着摇了摇头,对他的话不置可否:“你就当是投缘吧。”

      说罢,他便率先往前院走去。明邃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闭嘴默默跟上了。

      二人来到正厅,果然看见一位身着狐裘头戴玉冠的清瘦男子正立于堂下。

      此人看上去与黎深一般年纪,五官姣好,面容中却带着些许病态的苍白。他的气质十分疏朗,平和中透着威严,给人一种恰到好处的亲近感与疏离感,既有几分平易近人,同时又令人不敢过于造次。

      明邃对太子身体孱弱久卧病榻之事久有耳闻,今日得见,倒是并不如何吃惊。

      只是对方见到他却意外得很。

      太子沈清晖本欲迎上去的身形堪堪止住,拐了个不同寻常的弯,生生收了回去,右手在下颌处握成拳,借势轻咳几声,虚弱地唤道:“宗主。”

      黎深挥退左右,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别装了。”

      明邃闻言,正欲弯腰行礼的身子僵在半空,不由抬头看了眼黎深。

      沈清晖瞪大了眼睛。他没想到黎深竟敢当着外人的面毫不留情地拆穿他,故作威严道:“放肆!”

      黎深放肆惯了,毫不在意地慢悠悠道:“都是自己人,殿下不必惊慌。”

      什么样的自己人,能让这位西南霸主甘愿为之放下所有戒备?

      “是么?”沈清晖忽然来了兴致,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明邃,勾起嘴角道:“我看这位小兄弟气度不凡,不知是谁家的公子?”

      明邃可不敢如黎深那般拿大,忙自报了家门,却不料沈清晖竟是知道他的:“可是元什巷明家的人?”

      明邃道了声是,心中满是疑惑,黎深却是直接替他问了出来:“你怎么认得他?”

      “他爹有钱呗。”沈清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罢还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明邃:“……”

      黎深:“……”

      当今太子还是个爱财之人?明邃心里犯着嘀咕。他看了一眼沈清晖,却见对方也正笑眯眯地望着自己,原本病歪歪的样子早已不在,换成一副魏言惯有的公子哥模样。

      想到魏言,明邃灵光一闪,这才想到了其中缘由。

      太子之母已故先皇后魏氏,正是魏言叔祖父之女,魏言与太子本是姑表亲,想必自己的事便是从他嘴里说出去的。

      至于太子的身体状况……明邃见他前后判若两人的样子,猜想方才那副病怏怏的样子八成也都是装出来的。

      黎深啧了一声,直接站在那里轻车熟路地就为他把起了脉,嘴上却嫌弃道:“再笑脸上的粉都要掉了。”

      “不至于吧?”太子闻言竟真仔细地摸了把脸:“只是涂白些罢了,也没多少层啊……”

      黎深懒得搭话,直接问:“你来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呢?”沈清晖幽幽道:“青天白日的,自然是奉父皇之命而来。”

      言下之意,这二人还有青天白日以外私下来往的场合……

      “哦?”黎深把完脉坐了下来,示意明邃也一同入座,语气淡淡道:“陛下有何吩咐?”

      沈清晖也不避讳,唉声叹气道:“吩咐你老实些,别闹那么多动静出来。”

      黎深却是不服,说起话来嘴上也毫不避讳:“我哪里不老实?为了方便陛下监视,老子都千里迢迢跑到他眼皮底下来了。”

      沈清晖大概听惯了黎深这般说话方式,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大逆不道,只轻哼一声:“你那是让人监视还是过来立威的?”

      这话题有些敏感,黎深懒得与他掰扯,干脆沉默不语。

      “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沈清晖无奈道:“圣上可是已经听闻了那起与你有关的杀人案,正因如此他老人家才派我过来问话。我说你……能不能稍微收敛些,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由不得你这恶霸嚣张。”

      黎深不以为然,只道:“回去禀你父皇,此案非我所为,我也无意挑战他的权威。”

      沈清晖知道黎深的脾气,心里还是愿意相信他的,只是嘴上仍不饶人:“不是你?那怎么没牵扯别人,单是把你牵扯进来了?”

      “我还想知道呢。”黎深道:“老子杀个人还用得着如此大费周章?不是侮辱人么?”

      “休得胡说!”沈清晖喝道。

      黎深哪里会听他的,继续道:“说句不好听的,老子若真有心作对,手下随随便便散播个瘟疫,就够整个京城上下喝一壶的,还需由我亲自出手?”

      “住口!”沈清晖被他气得语无伦次:“你整日这般口无遮拦,传出去还了得?”

      黎深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我在自己家里关起门来说话,有什么好怕的?”

      “你可是当着当朝太子的面在说。”沈清晖咬牙切齿。

      黎深斜眼看他:“咱们不是狼狈为奸吗?”

      沈清晖表情一滞,竟有些接不下去了:“……你会不会用词?”

      黎深从善如流:“同流合污?”

      太子彻底没了脾气,坐在那里不再言语了。

      明邃在一旁叹为观止。

      “行了,这案子我已在调查,让陛下只管放心便是。”黎深也不再与他啰嗦,龙飞凤舞地写了个方子递过去,遂即起身送客:“你的病也没什么大碍了,这几副药吃不吃也随你。”

      沈清晖将方子塞进袖子,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你就不能好好说话么?我都不知道该感谢你还是该骂你了。”

      “不谢。”黎深把他送出门:“你这病我看着新鲜才治的,不然你当谁乐意搭理你?”

      “……”

      合着他堂堂太子,在这人眼中只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试验品?沈清晖无力多言,虚弱地摆了摆手,弱柳扶风地飘了出去。

      连太子殿下都得受这位大爷的臭脾气,自己却能享受到不一样的待遇,想到这里,明邃心底顿时生出一丝受宠若惊之感。

      送走沈清晖,黎深回来坐到明邃身旁,着人上了新茶并一些点心。

      明邃慢慢喝着茶,好奇地问:“你和太子是怎么认识的?”

      黎深道:“他来求医,我给他看病。一来二去就熟了。”

      “……”明邃小小呛了一口,接着问:“太子得的是什么病?”

      “你应该问,他中的是什么毒。”黎深丝毫不避讳,将事情原委缓缓道来:“他母妃当年也是这么薨逝的,太医院不知是毒,只当他是母胎里带出来的病,因此只开些补气养血的方子,拖着他的一条命罢了。”

      明邃难以置信:“这么说来,宫中一直有人加害先皇后和太子?”

      “这不奇怪。宫廷内斗,向来非死即伤。他幼年丧母,在深宫之中无依无靠。虽贵为太子,可上有结党营私的长兄,下有新皇后所出的小皇子,加上他这身子,将来由谁继承大统,谁都不敢下定论。”

      明邃沉默片刻,大着胆子问道:“那你为何偏看中了他?还为他医好了病?”

      黎深毫不犹豫地坦诚道:“我同太子也算有缘,况且将来他若顺利上位,于我黎氏而言也是件好事。”

      这么一点拨,明邃便立刻明白过来。

      黎氏虽无官无爵,却盘踞一方,是股不容小觑的力量。其他皇子各有自己的势力,即便攀上黎氏,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况且西南蒹州与朝廷一直关系微妙,即使拉上了关系,万一将来有变,这张牌握在手里反倒会成为烫手山芋。而只有毫无根基的太子,才有可能全心全意将黎氏看作保命的靠山。

      这种情形之下,究竟该如何站队,对黎深来说再简单不过了。

      “对了,”黎深吃着奶酥雕花点心,问起了范母之事:“方才你可在那老太太眼里看到了什么?”

      明邃闻言回过神来,把范母记忆中的景象详细地讲了一遍。

      黎深听后兀自沉默半晌,而后食指敲着桌沿道:“不对。”

      明邃向他投去询问的目光。

      黎深解释道:“我族人善用蛊者虽多,可越是高级的蛊,越需精心培育,害死范鹏展的蛊虫自然也不例外。炼那蛊虽不至于拥有什么登峰造极的本事,但也不可能同时放出那么多只。”

      明邃顺着他的话问:“有没有可能是……范夫人所见到的虫子,与当日害死范鹏展的那只并不是一个种类?”

      黎深抬眸:“怎么说?”

      “范夫人记性不太好,眼神也一般。”明邃解释道:“若非先前看过一次她的记忆,我也不知那蛊虫长什么样子。如今细想起来,方才她记忆中满屋子的蠕虫,虽然看上去与范鹏展身上的那只相仿,可是细节上却是有许多不同之处。”

      “我能想到的可能性有两种——”他没有在具体是哪里不同上与黎深啰嗦,而是直截了当地伸出了手指:“要么有人放出了长相类似的虫子鱼目混珠,要么……就是范夫人眼中所见全部都是假象。后者看似比较离谱,但我个人却更偏向于这个可能性。”

      “等等,”黎深对于明邃的能力只是一知半解,听他这么一说不由打断道:“若是假象,能瞒住你的眼睛吗?”

      明邃笑了笑:“我只能见范夫人所见,若是她被施了术或是迷了心智,看到本身不存在的东西,那么呈现在记忆之中的便只能是错误的样子。”

      “可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呢?”黎深财大气粗道:“与其弄出什么假象来糊弄人,倒真不如搞一堆虫子出来省事些。你偏向于这种可能性的依据在哪里?”

      明邃沉吟道:“因为范夫人的那段记忆中,有许多不合逻辑的地方。”

      说完这话,他瞥见黎深又拿了块糕点品尝起来,不由羡慕此人的好胃口。

      “怎么说?”黎深边吃边问,跟听故事似的。

      明邃道:“第一,我偷偷去过范家两次,范夫人的窗前堆了很多杂物,前后两次都没有动过的痕迹,而她的记忆里,投进来的月光却是四四方方的窗户形状,并没有杂物的阴影,这一点很奇怪——依范母那几日的状态来看,她应该没什么心思收拾房子,窗前杂物被移走又移回来的可能性也很小。”

      黎深点头赞同。明邃继续解释:“第二,那些虫子与原先那只虽外观有几分像,细看无论大小形态都相去甚远,想必是范夫人自己记忆模糊,这才把它编织成了另一副样子。若说这些不是假象,而是人为放进来的,且不说如此糊弄会不会引起范母怀疑,就是将这么多虫子散出去再收回来,事后也不大可能在邻居前去查看时不露一点端倪。”

      明邃尚不了解西南宗族的可怕,因此只以常理推断,黎深只是听着,并未做出评价。

      “第三,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明邃接着分析:“也许是那条蛊虫的颜色太过特别,以至于范夫人唯一记得清楚的就是它的颜色。虫子出现的当晚,她的视野简直要被红色塞满了,可这一点,放在现实中不是很奇怪吗?”

      黎深一怔,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明邃目光如炬:“晚上,黑暗的房间里,只有轻微的月光,怎么可能看得到颜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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