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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番外三 ...


  •   成婚这等没边儿的事在佟远道心目中尚未萌芽,却不想这么快就降临到他头上了。

      没了父母操持,婚姻大事本该由大将军做主,然而旨意下来,就连顾又松也要靠边站站了。

      而对方小姐不是别人,正是户部尚书的孙女。据说此女年方二八,生得花容月貌,脾气秉性也都教养得极好。

      只一点,这小姐虽养在尚书夫人屋里,可却是姨娘所生。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便是庶出,奴仆之子配尚书家的千金,怎么看这桩婚事都算佟远道高攀。

      然而这些年兵户两部并不和睦,大将军又与兵部走得稍近,因此间接地便与户部疏远起来。如此背景下,圣上的这道旨意便耐人寻味起来。既能看作是缓和双方矛盾之举,又可解释为掣肘将军府势力向外延伸。

      佟远道心知肚明绝非前者。皇帝向来不会坐视任何一方的崛起,他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从不自己主动打压,反倒是利用各方权宜让他们互相制衡,而后坐收渔利。如此上行下效,朝中风气尽被那善弄权术之辈带歪,竟隐隐显露出些许颓势来。

      佟远道自小受顾府熏陶,胸中多少存着些家国天下的情怀。顾大将军手握兵权,靠着战功在朝堂上占据一席之地,却也止步于此,无法在这个尔虞我诈巧言令色的地盘中谋出一条更为宽广的路子来。

      横空出世的佟远道则是本着替顾氏一族弥补短板的私心,义无反顾踏上了这条通往仕途之路。他原本打算得很好,就算不能青云直上,起码也做点实事,为顾大将军争些脸面。

      奈何志向总要在现实面前低头。目标还未实现,却要被迫先拿出点什么以作交换。佟远道天真地以为自己可以用学识换取功名,却没料到要将自己的终身大事交出去。

      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自没有二话,可这御赐的婚事偏是冲着拱火儿来的,这让人如何不愤怒?

      不为别的,只因这户部尚书的长孙,正是害他母子性命的罪魁祸首之一。

      顾大将军旨意都没听完,就起身拂袖而去,意思非常明显——这门亲事老子不同意,想都别想!

      他不怕得罪皇帝,不仅不怕,甚至早就想找一个出口以供宣泄。当年若非先皇父子合谋,他妹妹又如何会被推向那个穷山恶水的狼窝?

      往日恩怨未了,今又故技重施,是打量他顾家人好欺负么?

      身居高位的顾又松没那么多顾虑,身为小辈的佟远道包袱反倒重得很。

      皇帝此举,无疑是将他架在火上烤——要么依附权贵认贼为亲,要么公然抗旨拒不妥协。可他若是胆敢选择后者,不仅自己仕途断送,恐怕连大将军那里也会遭到连累,届时莫说助力,反而成了顾府的绊脚石。

      好一招隔空打牛。皇帝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早就使得炉火纯青,对付一个小小进士可谓信手拈来。他只需要轻轻动动手指,便能将人摁在地上翻身不得。

      此时的佟远道深刻感受到,权力巅峰面前凡人是多么渺小。他不想被牵着鼻子走,可圣命难违,自己又能如何呢?

      原本信誓旦旦想要完成的复仇计划在一道圣旨面前显得苍白可笑,佟远道暗自不忿——难道自己将要余生效忠于这样一个人?

      “老爷还是权且应下吧,莫要因为远道一个无名小辈伤了您跟皇家的和气。”思来想去,佟远道虽有不甘,终是决定妥协。

      “应个屁!”顾又松脾气上来连斯文也没有了。

      他正欲开骂,却见仆人呈上一封急报来。

      顾又松看那急报的模样,脸色顿时就变了。

      他略带颤抖地拿起信封,挥退左右,闭紧了花厅的门窗。佟远道被一同赶出来,不明所以地呆立一阵。半晌,他听到屋里传来若有若无的啜泣,那声音夹杂着痛苦与悔恨,逐渐汇聚成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良久,顾大将军红着眼眶从房间里走出来。他没有理会候在一旁的佟远道,而是径直向黎深的住处去了。

      佟远道隐隐预感有大事发生。

      接下来的几天里,顾将军对外称病,谢绝了一切访客,外人只当他对亲事不满,故意拿乔,却不知其中另有隐情。

      一日,佟远道仍是坐在窗前出神,抬眼竟又看见黎深上了房顶,身旁还坐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

      这一次,佟远道主动打起了招呼:“黎少爷,流盼小姐,大日头底下的,何不下来进屋坐坐?”

      黎深闻言不为所动,反而手掌向内冲他摆了摆,意思是让他上来。

      佟远道无奈,只得上房。

      顾流盼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咧着嘴笑:“远道哥哥,来这里坐。”

      佟远道顺势坐下,却没想到房顶竟别有一番风景,红墙绿瓦、宅门内巷皆收眼底,仿佛连空气都清新了几分。

      “我要走了。”闲坐片刻,佟远道便听黎深如此说道。

      他的声音一向波澜不惊,此刻却带了些喑哑,像是上好的玉器被磨砺出一点糙痕。

      佟远道讶异地问:“去哪里?”

      “回老家咯。”顾流盼替表哥回道,接着不高兴地嘟起了小嘴。黎深伸手摸摸她的脑袋,算是粗糙地安慰了一下。

      “怎的突然要走?”佟远道不解。他与黎深虽然没多大交情,但也算是在同一屋檐下共度了两年,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说走就走确实让人感到错愕。

      黎深顿了顿,耸耸肩道:“总不会一直待在这里。”

      “有何不可?”佟远道难得傻气一回,天真地认为有顾府上下的疼爱,纵使一辈子不离开,黎深也大可无忧无虑地过他的少爷生活。

      “我志不在此,更何况……”黎深低头看了一眼正在玩他头发的顾流盼,意有所指地问:“即便留下,又能做些什么呢?”

      他身份敏感,莫说做什么了,单是让有心人知晓他的存在恐怕都会掀起一场不小的风浪。佟远道语塞的同时不禁心有戚戚,如今他自己的身份也变得尴尬起来,明明不久之前还炙手可热,不过几日光景,似乎就已经成了一步废棋,没了用武之地。

      黎深自有他的去处,可生于此长于此的他又该何去何从?

      恍惚间,一个不咸不淡的声音从耳边响起:“要不要同我去西南见识一番?”

      佟远道回过神,发现黎深正凝望他,表情是鲜有的认真。

      西南,蒹州……那是个怎样的地方?

      佟远道愣怔着,一时间竟有些转不过弯来。

      这是一个之前从未出现在脑海中的选项,此种冒险行为他本该想都不想地加以拒绝,然而在黎深发出邀请的那一刻,他的心脏竟是骤然一紧,像是隐隐期待着什么,让他忍不住好奇地张望那扇即将敞开的大门。

      他寡淡无趣的人生,从此会有所改变吗?

      黎深见他踟蹰不语,又问:“还是说你在这里尚有未完成的心愿?”

      佟远道闻言苦涩地摇摇头:“我曾希望施展抱负,为顾府出一份力,现在看来似乎是行不通了。”

      原来想走加官晋爵的路子,黎深心里想着,嘴上却道:“这真的是你想做的事情吗?”

      他的语气漫不经心,却是深深触动了佟远道——自始至终,他都抱着与顾大将军一同效忠朝廷的志向,他要做的也仅仅是沿着这条既定道路走下去罢了。可真正细究起自己有多想做这些,似乎也并没有。

      那么他的本心究竟如何?前几日面对劫匪时,连死亡都没激发出他的恐惧,可见他其实是个毫无留恋且缺乏目标之人。

      若是去了蒹州……他不知道自己将会面对什么,但他的消失最起码可以让顾大将军少些麻烦。

      “容我想想。”佟远道默默呼出一口浊气,目光飘向了皇城所在的远方。

      并非不能离开,只不过他还有一个心结尚未打开。

      “佟叔很想你。”黎深说完这句,不等佟远道有所反应,便抱着小丫头跳下房顶,留他独自纠结去了。

      三日之后,一小队人马趁着夜色悄悄出了城。他们一口气奔出数十里,接着分散成两两一组,各自往不同方向去了。

      黎深与佟远道便是其中一队。直到临行前,佟远道才知少爷此行是回家奔丧的。

      他不由伸手摸向了怀中匕首——就在昨日夜里,这把匕首刺破了仇人们的胸膛,终是以黎深的方式结束掉了这场恩怨。

      什么徐徐图之,什么自尝恶果,都已经失去了意义。鲜血溅在佟远道双手上的那一刻,他得到了解脱,同时也套上了新的枷锁。

      顾府为此早有准备,早在两日前便放出了佟远道病故的消息,彻底抹除了他的存在。别人信也好不信也罢,一切已成实事。从此之后,中原故土上将再无佟远道的音信。

      曾经的佟会元抛下过往、抛弃名头,追随着眼前策马扬鞭的少年,踏上了一条吉凶未卜的漫漫长路。

      他的眸子亮如寒星。也许未来有一天,他会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而后悔,但那又如何呢?当下的他,是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畅快洒脱。

      他知道,远方的终点,正有一个与他血脉相连的人等在那里。

      道阻且长,行则将至。行而不辍,未来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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