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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第一百章 ...


  •   话题的中心人物明邃,此时正怀抱着龙蛋,与神巫阿曙面对面地坐着。

      阿曙听完明邃这一路的经历,也是一阵唏嘘。

      明邃喝了口茶,笑问:“阿曙姐姐没有在预知梦中看到这些吗?”

      阿曙摇摇头道:“梦境只是预示历史与未来连接处的走向,并不会展示其中细节。就比如说,与龙谷城一战,我只知机缘在你身上,至于你会如何去做,这个过程却不是我能窥见的。况且天机不可泄露,即便结局注定,我也不会违背天意将之提早公诸于世。”

      明邃想了想,又道:“我有一事不明,还望阿曙姐姐指点一二。”

      阿曙手掌摊平,向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明邃于是道:“结局注定的意思……是指未来是唯一确定,不可动摇的吗?”

      这孩子倒是聪明伶俐得很,阿曙点头:“正是。”

      明邃的困惑却并未因此解开,他继续追问:“如果一切无法改变,那么神巫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阿曙一愣,没想到他竟有这般悟性,自从她成为神巫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向她提出这种问题。

      “神巫存在的意义……”阿曙喃喃念着,将桌案上的香点上,青烟袅袅上升,良久她才缓缓道出玄机:“是为了见证。”

      明邃怔了怔,像是有所参透又像是没有参透,一时觉得心中疑惑更多了,一时又觉得所有问题都因这两个字得到了解释。

      二人心照不宣,也就没有再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阿曙目光柔和地看着明邃带来的那颗蛋,不禁感叹:“谁会想到,龙族倾其所有求而不得的,最后反倒是落在你这个本无所图之人手里呢?”

      明邃笑了笑,他不仅无所图,最开始还想把这烫手山芋拒之门外来着。

      “你的毒解了吗?”阿曙又问。

      明邃点头:“多亏未渊,现已没什么大碍了。”

      “他对你的这份心的确难能可贵。”阿曙道,继而说了一句十分不符合她如今身份的话:“我弟弟,从今往后就拜托给你了。”

      明邃僵在原地,面露惊讶地看着她。上次见面时,她还因提到子嗣问题与黎深不欢而散,怎么今日竟主动松口了?不,这不单是松口,还是来自黎深娘家人的郑重托付,再想得大胆些,岂不是相当于变相提亲了?

      明邃高兴之余不忘向她确认:“阿曙姐姐,你若同意我们的事,未渊将来可就没有继承人了。”

      阿曙冷哼道:“就你宗主哥哥那脾气,他会搭理别人同不同意?”

      明邃心虚地挠挠下巴:“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自是不同的。”

      “别说漂亮话了。”阿曙隔着案桌冲他眯了眯眼,遂即正色道:“深儿不打算要子嗣,这一点他很早就决定了,甚至早到远超所有人的想象。只是这个想法过于荒诞,在宗主之位没坐稳之前,他是绝对不能对外透露半分的。”

      “这是……什么缘故?”明邃从未听黎深提起过,因而对此毫不知情。

      “一部分原因在于你。”阿曙看着他道:“他中意你不是一年两年了,想必你也是知道的。”

      明邃的脸有些红,闻言还是认真地点点头。

      “至于另一个原因……”阿曙停顿片刻,深深吸了口气才道出了真相:“他希望兽族本家这一支血统就此断绝。”

      神巫人淡如菊,声音通常也是冷冷的,从她嘴里说出这番话,更是添了几分凉意。

      明邃知晓黎深的所有过往,也能够体会他曾经的痛苦与挣扎,以及那种如坠冰窟的绝望压抑之感。

      但他却笑了。不为别的,正是关于血统传承之事,他们虽不曾和对方有过任何交流,心意却是相通的。

      阿曙见他这般,眼睛瞪得老大:“你不会也……”

      “谢谢你,阿曙姐姐。”明邃起身告辞,指了指他们头顶上无数盏设计精妙的明灯:“星空很美。”

      他喜欢看星空,未来无数个日日夜夜,将会有另一个人陪着他,数尽繁星,看遍凡尘。

      明邃出来时,阿盏在门外坐的腿都麻了:“祖宗,您可出来了。”

      明邃把龙蛋交给阿盏抱着,看了看天色:“要下雨了么?”

      “看样子是呢。”阿盏道:“咱赶紧回吧,不然黎大爷又该惦记了。”

      “三句话不离黎大爷的盏哥,”明邃戏谑地看了他一眼:“如果没弄错的话,你的月钱是我给的吧?”

      阿盏嘿嘿一笑,显摆似的拍拍钱袋:“黎大爷也赏点儿。”

      明邃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简直不知该从何骂起:“吃里爬外还吃得如此理直气壮的,天底下恐怕只有你了。”

      二人回到长陆宫,刚巧碰上众族长从议事厅鱼贯而出。

      从前黎深召集众族长商讨族中事务时,明邃多数时候会选择回避,但日子久了,互相之间总是会碰面的,再加上明邃这张颠倒众生的脸,族长们只要与他打过一次照面,便没有不认得他的。

      明邃这边就更不必说了,凭他过目不忘的本事,这一张张面孔想不记得都难。

      因此双方碰面时,明邃便如同从前那般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之后便要往书房那边走,岂知平时看上去老成持重的族长们,说起话来却是一个赛一个的轻狂。一边躬身行礼,一边竟喊起了“夫人”来。

      明邃微一抬眸,似笑非笑地问:“诸位这是喊谁呢?”

      这一战虽短得不像话,明邃的威名却是实实在在地打响了。即便是那些曾对他抱有轻视心理的人也都纷纷改观,转而被他有勇有谋的本领所折服。

      明邃面上漫不经心,声音温和有礼,看似问得随意,眼神中却透出几分凌厉之意。众族长内心一个激灵,同时生出一种这明公子比宗主还不好惹的感觉来。

      他们替自己擦了把冷汗的同时,也顺带替他们的宗主擦了一把。

      钟灵从后面拍了拍手,给众人指了条明路:“别在这挤着了,都散了吧。”

      族长们尴尬地告退,明邃拉住钟灵问道:“怎么不见德音?”

      钟灵“哦”了一声,解释道:“朱苑下落不明,灵灵被派去执行搜寻任务了,一时半会儿恐怕是回不来的,临行前还特意嘱咐宗主,务必将喜宴的日子提前通知他。”

      什么跟什么?明邃听得没头没尾,但不妨碍他猜出是怎么一回事,当即就去找黎深兴师问罪。

      “喜什么宴?”他敲了一下黎深身前的桌子,一脸不爽道:“我答应要娶你了么?”

      黎深从卷宗中抬起头,看见明邃后立刻露出了笑容——他的昭澜,连气势汹汹的样子都可爱得紧。

      宗族大人暗自陶醉了一会儿,伸手去拉明邃的手腕:“那你答应吗?”

      明邃被反将一军,一时间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只得白了他一眼作罢。

      “对了。”黎深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今儿一大早城外来了个人,说想要见你。”

      “谁?”明邃十分无奈,早上的事情,他老人家现在才想起来说。

      黎深目光微沉,脸上笑意却未收,他平静地道出了一个名字:“庄寻。”

      庄寻没有死,但却无处可归,明邃清楚这一点,只是未料到他竟有胆量只身前来。

      那日城头对决,险些因为庄寻弄出大乱子。此人本是有几分胆识的,却因为一直被朱苑和织风压着,这才养成了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明邃对这位表哥恨不起来,但也实在谈不上有感情。庄寻敢来见他,要么傻要么不想活了,要么……就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会不会与朱苑有关?

      “那就见一见吧。”明邃淡淡道。

      只可惜他的希望落空了。庄寻主动把自己送上门,竟然是为了能见织风一面。

      “抱歉,这件事不能答应你。”明邃冷冷地拒绝了他的请求。

      庄寻一脸失望,刚打算走,却听明邃又道:“同为乌梁后人,有件事……我想你应该知道。”

      庄寻回过头来看他,原本明亮有神的眼眸此时只剩下了迷茫和惶恐。

      黎深对他还算是比较客气的,没有捆绑没有遮眼,就这么大剌剌地将人放了进来,颇有赢家风范。

      明邃最受不了这种无辜又无助的眼神,撇过头去不自在地问:“还记得天梯木的那个诅咒吗?”

      庄寻木讷地点了点头。

      明邃于是道:“织风说的没错,历任君主死后要挖出眼球埋入树下,完成他们最后的使命。但事实上,他了解到的情况仅仅还原了一部分真相,而他不知道的那部分,才是这段历史的重点。”

      “什么……意思?”庄寻不解其意。

      “献祭双目,当然有交易的成分在,但初衷还是如织风最初说的那般,为了让灵魂深埋土中,等待神树的根系将其吸收。如此一来,便能与天梯木合二为一,而那时的他们,也就成了神。”

      明邃起了个头,接着娓娓道出真相,这也是外祖父离开之前告诉他的秘密:“而乌梁国的第十六任新君,并没有挖掉他父王的双眼,并非不忍心,而是故意为之。”

      “这、这不可能!”因为激动,庄寻暗淡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神采,他争辩道:“乌梁延续数百年之久,一直国运昌隆,他怎么可能不顾诅咒,冒着亡国的风险去做这种事?”

      “如果说……”明邃平静地打断庄寻:“亡国就是他的目的呢?”

      庄寻神色怪异地看着明邃,似乎是没听懂这话的意思。

      明邃轻叹一声,将繁华的虚伪撕开,只留下了冰冷的真相:“乌梁早已衰败,那些谎言不过是编出来聊以□□罢了。”

      庄寻颓然地站在那里,半晌不知该做点什么。最后,他求助似的看向明邃:“表弟……”

      明邃与他对望一眼,交给他一瓶解药,然后把话说完:“所以,不要再步你祖父的后尘去寻找什么天梯木了,找个地方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吧。”

      庄寻失望地离开了,明邃也没有再去为难于他。祖辈的恩怨,始于织风便该止于织风,没有必要在庄寻身上继续延续下去。

      想到这里,明邃对黎深道:“是时候和织风做一个了结了。”

      黎深了然,唤来佟管家,让他去牢里提人。

      牢房的钥匙归佟远道管,他接了命令退出去,不多时便把织风带来了。

      织风的眼睛依然被蒙得死死的,外面雨势渐大,他被淋得大半个身子几近湿透,很明显没人为他好好撑伞。黎深和明邃带上他往藏书阁后的小庙去,三人穿过地下长长的暗道,最终来到了顾又樨的墓室之中。

      “跪下吧。”黎深毫不留情地踹了一脚他的膝盖弯,织风应声倒下。那姿势与其说跪,倒更像是被踢趴下了。他暗自咬了咬牙,哼哼唧唧地跪直了身子。

      这几天的牢狱生活让织风本就沧桑的脸又增加了几分病态,他怕死,尤其是感到哪里不舒服的时候就更怕了。

      他十分不满意自己作为俘虏受到的待遇,有心倔强一下不磕这个头,但又实在是没有底气与人谈条件。他是个没原则没底线惯了人,明邃一句不容置疑的“该做什么不用别人教吧”,他便颤巍巍地冲顾又樨的棺材磕起头来。

      明邃冷冷地看着他脏兮兮的背影,觉得既可悲又可怜。

      然而卑微到尘土里的人,依然努力地苟活着,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对生的执念到底有多深呢?

      想到这里,明邃意有所指道:“这是你距离天梯木最近的一次了,于你而言,也算死而无憾了吧?”

      织风身形猛然一滞——果真不出他所料,这次磕头的对象是那个叫顾又樨的婆娘。当初若非她自杀打破僵局,丹济或许早已被铲平,也就根本不会有后来那些麻烦了。

      顾又樨葬于地底,天梯木的树桩之中,这些织风是知道的。

      然而猜到是一回事,亲耳听说又是另外一回事。他起初打算得好好的,丹济城破之时,自己将会偷偷潜入这地底墓穴,将神树和与之融为一体的晶石一并收入囊中。

      如今他得偿所愿地进来了,却并非胜利者,而是以一种耻辱的姿态进来的。

      “求你们别杀我!”织风不顾颜面地乞求着,甚至自以为是地与他们做起了交易:“二位有所不知,天梯木其实是有大秘密的!只要留我一条命,老朽愿意慢慢说与你们听,保证不会令二位失望……”

      “你说的秘密,可是与长生有关?”没等他说完,明邃便打断道。

      织风守护多年的秘密,却是如此轻易地被道破,他彻底慌了神,跪行着往明邃的方向前进:“你怎么知道的?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是你爷爷!”黎深又是毫不留情的一脚,将他踢得远远的。

      “大概要让你失望了。”明邃道,望着那个晶石与木桩的结合体缓缓开口:“一向年光有限身,天底下没有什么人能长生不老,最多也只是维持□□不腐罢了。”

      织风的信仰彻底崩塌,他无法相信,自己一生所求,原来竟真的只是一块木头桩子。

      按照之前说的,黎深亲自动手,送织风上了路。

      没了人的苏家和远在京城的明夫人没能得到织风的当面谢罪,但就此结果了他,也算是对所有人都有了交代。

      他们从墓穴中走出来时已经入夜,天空中的乌云早已散尽,取而代之的是铺满大地的皎洁月辉。

      风清月白,天地一片清朗。

      而正在此时,城外一处不起眼的草地里,庄寻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从沉睡中醒来,深灰色的瞳孔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犀利。

      数月后的某日清晨,明邃刚起身,便见望月在门外来回踱着步,目光还不时地向内室张望。

      “望月。”明邃向他招了招手。

      “公子,”望月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忙问道:“宗主醒了吗?”

      “还没。”

      眼看外面已经日上三竿,明邃不禁一阵郁闷。他一向早睡早起,奈何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也在黎深的影响下睡起了懒觉。

      望月一向有分寸,除非特殊情况,否则不会这个时候进来打扰,明邃于是问他:“可是出了什么事?”

      望月将一封密函交到明邃手中:“这是京中太子妃给宗主的亲笔信。”

      太子妃……顾家小姐?明邃眉心微蹙,二话不说便拿着信进了内室。

      顾大将军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嫡长女顾流盼,为何舍近求远,忽然给山沟沟里的表哥写密函呢?事情恐怕并不简单……

      黎深读完信,嘴唇越抿越紧。

      明邃忙问:“信上说什么了?”

      “京城有变。”黎深面色凝重地回道。

      明邃神情一凛——他的父母亲人,可都在京城呢。

      “大皇子沈清舟背后的人,你也猜到是谁了吧?”

      明邃立刻会意,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来:“你是说……朱苑去了京城?”

      黎深点点头道:“恐怕是的。”

      “如此,京城岂不危险?”明邃开始紧张起来——这些日子他实在太过安逸了,基本没花心思去关心朱苑的下落。

      黎深摸了摸他还未束起的头发,轻声安慰道:“我料到可能有此变故,倒也提前有所部署。”

      明邃狐疑地看向他。

      黎深弯了弯嘴角道:“灵灵如今就在京城。”

      “真的?”这倒是个让人安心的消息。

      黎深点头:“不仅他在,陈弥也在。”

      “陈族长?”

      原来,明邃受伤还在雾川的时候,陈弥就已经向黎深表明了效忠之意,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他才故意作出一副不与之为伍的清高姿态。

      早在大战之前,黎深就暗中授意陈弥北上入京,防的就是朱苑跑去投奔沈清舟。当时为了不引人怀疑,他还故意留赤羽乌镇守雾川,一番安排可谓十分巧妙。

      黎深摊了摊手:“我说过,他没有异心。”

      “所以你打算成全他的色心?”明邃眯起了眼睛。

      但是京城毕竟出了状况,还是朱苑引起的,黎深需要亲自前往确认情况。

      明邃早就惦记家里了,毫无疑问会一道出发。

      临行时,他坐在马车中望着越来越远的长陆宫,竟生出些不舍来,于是问黎深:“咱们还会回来的吧?”

      “当然。”黎深道,接着将人拉进怀里:“将来不管去往何方,只要你我在一起,那里便是我们的家。”

      明邃笑着捏了捏宗主大人的手:“好。”

      黎深低头,轻轻吻了一下明邃的脸颊,然后指了指他怀中的龙蛋:“你确定带着这玩意儿一起上路?”

      “带着啊。”明邃理所当然道:“我是它爹,它出生时第一眼就要看到我。”

      黎深曲指敲了敲蛋壳,十分不解风情地泼起了冷水:“你怎知它一定会破壳?”

      “有什么所谓?”明邃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他望着外面的天空悠然道:“破壳,代表着生命的降世,而未破壳——那便是无限的希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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