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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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涔黯并没有派人来接应。
山下草木攒动却没有一人在,冷光透过树缝洒在石壁上,阵阵杀气。楚良从草木覆盖的地方发现一条路,上面碎石四处,血迹斑斑。
“有人先我们一步。”楚良用手沾了点染血的湿土,不待我开口便说,“不是做戏,上面真有事。”
“何以见得?”
“草木折断的地方均有章法,脚印杂乱,溅血有狠劲,下手一点犹豫都没有。...不过重点是那些,你看。”楚良指着这一片的石块,那儿散落了些许白色的斑点,粗看像光线近看就发现那全都是虫。它们正在石块上四处蠕动寻找能渗透下去的地方。
“尸虫。”
这种虫我同楚良都见过。当初那人在涔令非那斩杀的小童就是被这种虫溶解了尸身,就连一根毛发也没有剩下。由于当时的景象渗人无比,所以记忆更是尤新。我记得涔令非说,所有帮他做事的人身上都有虫,一是防止二心,二是失败后也能销声匿迹。
我记得同楚良下山之前,确实有一队兵马从侧边出发,不知去向。
“那队人先我们一步到这里了?”楚良说了又摇头,“那一对兵马不过区区几人,涔黯这里也不乏高手,涔令非没理由那么无聊。”
“这人不是他的。大理可不止他一个人会用虫。”我走近山石边却被楚良拉住,两三步远的地方那些虫就像知道人会过来一样往这边蠕动,看似一点点的动作其实速度很快。涔令非的虫是直接往地下钻,可不是见了人就会扑过来,但这儿的恰好相反,哪儿有人就往哪儿转头。
涔令非说他玩的虫没人能养出一样的,他的小童个个都是用虫高手,用完了就连一点痕迹都不留。不会像现在见到的虫那般笨拙,没命地四处乱钻。
“还是先去看看。”楚良拉上我的手臂,一边顺着山路劈开草木,“这个地方你也不宜久留。”
“免了!”
这时有人大喝,声音里带着阵阵的冷气。
贺华从山壁上跳下,站在路上咬牙切齿地看过来。他上衣尽褪落在腰间,裸露的上身全是刀痕,多数还森森冒着血丝。苍白的脸色在夜光里看着并不大好,这时我想他应该不是跳下来算帐,而是回去多担待担待自己。
何况我这一路过来,惊险也不少,再把帐算在我头上可就冤了。
“哼。”贺华低头看了一眼石壁上的虫,然后冷笑,“尸虫。”
“看事别太片面。”
我纠正过去。
“老子只管自己看见的!”说罢他舞剑冲来,寒光几下全被楚良挡在三尺之外。但他不作罢,依然从侧面挥剑,但这是一个环形山壁,楚良背对山崖,后背尤有退路,可贺华是朝死里进攻,脚下都是虚浮的树枝,一招不中人也没有可以立足的地方。
他偏偏不依,听不得人只言片语。
他同我说过,他手快,要是我动涔黯一根毫毛他都要跟我算账。在那时候我看出他是冲动之人,同样涔令非也没有想漏这一点,他让所有的人都在贺华面前收起七分力气,等他自己使出全力的时候才知道晚了,那般身手在别人面前只是逗着玩的。
“护着他,不能让他落下去。”
我在楚良身后说,还有更多的事情要问他。
如今和涔黯结成同一阵线是涔令非的目的,他势单力薄必须同人合作,更不能因为外人从中作梗而毁了这一切。要是都像贺华那般急躁不问因由便纠缠起来,那岂不正中别人的打算,让人渔翁得利了。
“住手!”
有人声来,虽在山崖之上,但却似响雷一般劈入山中。贺华失神,若不是楚良出手拉着恐怕人也早已坠入谷涧,他愤恨仰头,尤其是视线与我相对的时候,恨意就像刀剑一般刺过来。
“此事你也不仔细思量。为何会有追兵?为何我会晚到?为何毁尸灭迹却偏偏留下尸虫?”我避开贺华的眼神,仰头看着站在山崖上的人,那正是贺献之。我回头对贺华补了一句,“为何他回来时却是顺顺利利?”
“文公子多想了。”贺献之在山路尽头等待,右手臂上也俨然一道划痕,血肉尽现。他向我叹了口气,开门见山便是一句话,“小公子恐怕得查查他们自己的人,这次的事必然走漏了风声。”
“谁?”
我问。
“文公子认为?我等并不是小公子的人,其间厉害关系不甚清楚,但我劝文公子也该想好是谁能被七公子收买,成为他的走狗。不然若小公子不防,那可很难渡过这狩猎的几天。”
“七公子同我在几渡泊相见的事你们知道了?”我看向贺华,他靠在树上闭着眼睛。我走过去面着他问,“你为何要怀疑我?”
“理所当然,本该一条近路过来可迟迟未到,结果有人杀上山的时候你正好同人在那。哼,哪儿那么巧?”
“如果我说是路上遇见埋伏,又在中途被七公子挡住了去路,你可相信?”我又走近两步,贺华警觉地向后退了一步,抵住树干就无路可走。
“你走开!”
贺华恼怒地挥剑,碍于贺献之在场,他并没有更多的动作。这有些奇怪,虽然两人是兄弟,但贺华对贺献之除了恐惧和服从之外似乎也没有其他的情绪。
我笑着说,“仅仅被人挑拨了便开始怀疑,这次事情没诚意的究竟是哪边?我冒死前来已是不易,可得到的仍是刀剑相向,此次的事情若是小公子知晓了,你可知道后果?”凑在贺华耳边我悄悄告诉他,“小公子对他的人都说过,在你的面前要收起七分的力道。”
“你!”贺华睁大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笑问,“你以为自己的剑有多快,快的没人能挡住?”
“够了。”楚良拉住我的手,“你再气也不急于这一时,先把眼前的情况弄清楚。”
“这位兄弟说话正是。”贺献之走上来对贺华耳语几句,那人不甘地回头怒瞪一眼,然后转身走去远处的军帐内。那个帐子跟别人的不同,有重兵看守,应该是涔黯的军帐不假。
贺献之笑着解释,“一整个晚上麻烦事不少,大公子也受了些惊,我让华儿去看着,等明日稍微转好一点才引文公子见面,如何?”
“也好。”我点头引上楚良,“这是我的人,跟着不碍事?”
“哈哈,文公子何必多问,人都带来了,难道还赶着回去。”贺献之转身向前走,仪态规正,少有人能极得上。没几步他回头盯着我一看,那个眼神怪异无比,映着周围的篝火就比对出阴森。我以为这涔黯的一方一定要有一个厉害的角色,看来那人应该是他。
尤其这人说话之间分寸紧握,虽然此时理亏在先但并不会让我觉得自己得逞,反而有被他牵制住的趋势。而现在我又在他们的营帐中,只能做个砧板上鱼肉。
想罢,我拉着楚良的袖子笑了。
他便是莫名其妙地耸肩,一脸不自在却任我摆弄。
“涔令非有事瞒了你。”
睡梦朦胧的时候我听见有人说。
我睁眼看见漆黑的帐顶,楚良在另外一边,声音微弱。我起身看见平整的床榻,而他坐在一边的角落里,手持剑,似在闭目却又万分紧张。
“你不用过来。”
“好。”我翻身又闭眼。
“我刚才说的你没听进去?”楚良的声音近了。这口是心非的东西,让我不靠近可自己又克制不住地挪过来。我又翻身,正对上他的眼睛。他坐在榻边,双手抱胸在想什么。
“你在想什么?”我撑起半个身子,这家伙明显就是不让人睡。
“想他为什么瞒你。”
“他怕我演不好戏。”我笑了笑,拉近他的耳朵小声说,“从势力来看,虽然涔黯是太子但强不过七公子,若说结盟,你会跟谁?”
“若我?”楚良扬眉,“我不会选强的一方。再说要是最后只剩下一个强者来和自己作对,怎么都不划算。”
“那当然,你不是涔令非。”我笑着摇头,“涔令非喜欢难度。何况涔黯的太子之位不能让他坐死了。再说涔黯根本没用,若不是贺献之他早已被人拉下了马。”
“所以你说这次明着是涔黯,其实是朝着贺献之?”
“不假。”我点头,“若我们没想错。涔令非此行应该是让我离间涔黯,贺华,贺献之这三个人。所以刚才那些偷袭的人他们并没有猜错,这些人不是涔令非派的就是七公子,而且还故意留下的尸虫。”
“卑鄙的人。”楚良发出冷笑,“如此让你一人过来,岂不是送死,若不是刚才强辩.....。”
“未必。要说卑鄙,高逸不相上下,懂得收买费宝儿也绝非善类。”我拉上楚良的手,拍了拍,“还你有,从在大理的时候就寸步不离,涔令非就是掰着手指头算也知道你一定会跟着我。只要有你在,他大可完全放心我的性命。”
“总之.....。”
“不。”我摇头封住楚良的嘴,“比起人情味,我更相信涔令非。而高逸,我只能说怒其不争。”
“你误解他了。”
楚良摇头。
“没有伤害,何来误解?”我叹气,“有时候人在高处不能不做些什么,他也是逼急了。”
“你这是自作聪明。”
“你为何一定要如此来说?”
我就不懂这人一定要犟成一头牛才甘心?
有时候答应有什么不好?有时候看戏有什么不高兴?再说我,高逸,涔令非,我们之间的事有谁能说清楚。没有谁,谁也弄不懂,别说了他。
这个一直站在外面的人。
“生气了?”
“是你诚心找架吵。”
“那我错了,可满意?”
“不满意。”我拉着他的手,趁机得寸进尺要求一个,“别坐着睡,躺下来不好?”
“那是我的习惯。”他笑得有点勉强,“坐着动身才快,要是有人进来才能好好护着你。”
“净说些好听的。”
楚良绕来看我的脸,他说,“我也想多做一点,可是....。”
“行了。”
我闭眼躲开他的声音。
他的声音在夜里就像有人在招呼我过去,那里有梦寐以求的东西。而他也在不断责问我,为什么?如今所有发生的事是为什么?
为什么近在眼前的东西不抓牢,为什么总是拼命去做另外一些事,为什么如今拒人于千里之外,为什么在当初又百般挑逗。
可人就是如此。
不知足,十分贪心,想要的得不到,得到的又觉得不真切。
“睡。”我拉过被单。
以前的事以后的事谁人能说得清?其实大多人说要好好想想的时候,实际上脑子里都是一片空白。然面对黑暗的时候虽然百般镇定却还是害怕无比。
所以要看透别人之前总先要了解自己,才能好好计策,这也是文相人教过的东西。
说实在的,十几年的成长,他的确教过了我很多。但是这又为了什么?
他不喜欢我,甚至恨我,可是看见我的时候又总是一脸见着救命稻草的模样。
...楚良问我是否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其实我认真回忆了却还是只有片段。
不过,有一段回忆就是如此真切。
那一场雨,一场逃亡,还有背叛和后悔。这段噩梦至今仍然历历在目,并且随时有人提醒我一样。你不愿意去想,不代表你躲得过,也不代表你不在意。
不然,文祁对你始终是一生的魔鬼。
除了他死了,你才有解脱。
但是要文祁死,我实在做不出这种事情。
猎狐第二日的鼓声响之前就有人前来汇报伤亡情况,两位公子死了,一位不知去向,而按兵不动的山崖上还陆续出现几面白旗,那表示放弃猎狐,就意味着永远弃权。
所以涔令非总说,很多人不是死在这里,就是过不了自己那关。
“从你的角度来看,情况如何?”
我站在贺献之身边,他正盯着布阵的人,仔细排查。
“文公子不妨关心一下这个阵法。”
“行军打仗我不懂。”我抽开扇子摇动了几下才补说,“我是文官。”
“文公子这是讥讽在下了?”贺献之转头,皮相在笑,“我也是文官,可懂这个。那是不是不守本分啊?”
“非也,我这是佩服。”
“同样,我也欣赏公子的这里。”贺献之指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蜀中的事大理多少都知道,如此四面楚歌的情况公子还能破阵而出实属不易。”
“有贵人相助呢。”我点头称是。
“文公子在这里多久了?”
贺献之突然问。
“半年有余。”
“难道你不打算卷土重来?”
“哦?如何重来?”
“回去,拿回自己应得的。”
“那当然想。”
“为何还不行动?”
“哈哈。”我笑着看他,“我的事,你怎么那么上心?”
“我对你有好感,也说过了,不是么?”贺献之放松身子靠着木台上的躺椅,一会儿他看了看桌上的图又拿起红旗改变了阵法。那本是一个鹰形的阵可一个棋子的移动就变成了左右夹击,这种法子在山林间似乎行不大通。
“有什么疑问?”贺献之看了我后说,“你想知道为何要改阵?”
“想。”
我点头指了指一片林区,上面密密麻麻都是碎石,若两边夹攻则我方也会受到挫伤。反正敌军并不会刻意往碎石上靠,何不一举迎头进攻。或者,还是贺献之此招是因为有什么奇兵?
“我想到对方便换了主意。”
贺献之又一次身子后仰,靠着木椅眼神盯紧半空。
“对方的人?”或许他也像楚良一样看出涔令非有事不对,这八成的可能便是那人已经猜出涔令非实际是和七公子联手,而他们只是瓮中之鳖。
倘若他看出,那就真的有了意思,我也想看看四面楚歌,这人如何能杀出重围。
“不好说。”
贺献之皱眉摇头,刻意不说穿了话。
原来涔令非一直担心的事,倒不是七公子或者涔黯,只是这个人。贺献之的变化太大,他心里的主意随时都在变,而他或许根本没有背水一战的打算。就像现在频繁变化阵法为的是要给自己留一条万全的退路。
“哥。”
贺华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他刚才涔黯的帐中出来,跟昨夜的狼狈并不同,穿戴整洁并且发髻高高竖起。本是一张自在脸,但看了我后却紧锁双眉。一脸剑拔弩张。
“华儿,给文公子问好。”
贺献之坐在木椅上,没有抬头。
“哥,我...。”
“问好。”
贺献之再重复了同样的一句话,贺华这才转头,心不甘情不愿地向我低头。那不经意的时候露出脖颈边的青紫痕迹,啧啧,那涔黯倒还真有心情。估计一整晚的不顺和担惊受怕都发泄在这人身上了。
我不禁同情贺华几分,只是想不通他为何对涔黯死心塌地。还是贺献之命令他这么做,但并不像,贺华比贺献之少了一样东西,是冷静;但相反多出来的东西贺献之也没有,是感情。
“这边没什么事了,你带文公子四处逛逛。”
贺献之又说了一件贺华百般不愿做的事,但他也无从抵赖,只有拱手应声。那转身一个白眼飞来,话都不屑出口就引我从木台上走下去。
楚良从身后上来,我回头对他交代,“你留在这。”
“不可。”
楚良摇头,显然认为昨夜贺华挥剑相向的事还有后招。
“用不着。”
我看着山涧的景色,那里不巧有一条溪流经过,水流潺潺的看得人无比平静。山脚是林和泊,在晨光里雾气弥漫,几乎跟雪也融为了一体。那只白狐在其中就更是如鱼得水,一混进去要找到可以说是难如登天,再说天色都是瞬息万变,我没有孔明夜观星象的本事,所以不敢用天时地利来说话。
但就像文相人说过;以不变应万变,万变就不离其中。
...这人和,我还是有七分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