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囚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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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很……让我不舒服的梦……”
百里噬喃喃着，冷旭也烧了水在一旁，许是因为在白虎阁，所以小医师才会这般放松。毕竟只有这，才能让他放下一切：
“我家里以前是京都医师……也许你没听过……毕竟那时候你都还没出生……不过你去问问你父辈的话……他们肯定知道京都的百里一族……
“那时候的百里氏是非常风光的……不仅地位仅次于宰相……更是京都内数一数二的家族……当时兴盛的家族一家上下不过百口……但百里氏在皇帝身边陪伴了三世……人丁兴旺……足足有两百多口人……
“而我梦到的……是我母亲讲述的……百里氏一族被流放的历史……”
冷旭看着床上的小医师：
“你的母亲？”
百里噬点点头，随后苦笑：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陪在皇帝身边的宰相应该还是姓王吧……我母亲曾经是王氏宰相的小女儿……嫁入了百里氏……只是还没享几年清福……家族遭到陷害……全家上下二百多口人全被流放边疆做苦力……我母亲也不例外……”
清了清嗓子，百里噬把额头上的冷毛巾拿下来递给冷旭：“好多了……谢谢你……”随后沉默了一阵，再开口时，没有了之前的虚意：
“我母亲在流放途中被瓯北巴人侮辱，才有了我，所以我白发蓝眼长得和你们中原人不一样……但是因为边疆没有什么条件，她剩下我苟延残喘了几年后也死了，当时我才五岁……
“从此我在王自成的掌管区域流浪，只是因为那时候很小，不能干活，因此挣不了吃饭的钱，只能去偷，一被发现，就会被毒打。而且百里这个姓氏，在他们眼里成了不幸的代名词，因为他们都觉得，我是我母亲和瓯北巴人的孩子，是不干净的，所以他们打骂我，驱赶我……所有人都觉得我是灾祸，甚至在他们这些人的教导下，他们的孩子也会毒打我，所以少时的我就养成了孤独的习惯……
“直到那天，那天天很冷，甚至都开始下雪，我饥肠辘辘，没有办法，去偷了一家肉铺的碎肉，但是被发现了……他们人很多，一拳一脚地殴打我，我被打的奄奄一息，最后他们把我交给了王自成，王自成用铁链锁着我的手，把我挂在了城门上。但是我运气很好，那条铁链很粗，绑着我的铁环也比我的手粗了些，所以我挣脱了出来，逃跑了。
“可是那种天气下，能见度很低，我遇到了狼群，被追赶的过程中踩到了漠河里，河里冰结的很厚，但是有村民在冰上打洞捕捞，我没注意，一下子摔了进去，漂流进了风师谷。前谷主发现了我，把我救了起来。因为长期身子营养不良，再加上跌入漠河，我的身体不能学武，只能跟着师傅学医。在我学成后，他入了红尘，不再理会风师谷的一切，而我也顺理成章地成了风师谷谷主。
“这或许是命运第一次的眷顾。”
冷旭听完，有些同情起面前的小医师：“在成谷主后，你就没想过去京都为家族声讨吗？”百里噬靠着墙：“想过，但是边疆常年积雪，我的身体在长时间浸泡在漠河后就不允许我长时间离开风师谷，我也试过，最多只能到第二个村子就得回来。”
小将军伸出手盖在百里噬的手上：“若是这样呢？”
粗糙的大手逐渐泛起热量，百里噬无奈笑了笑：“我知道你想用内力催热护我出谷，但……
“我的身体，不能让我离开这，就算有人用内力为我取暖……”小医师轻轻挪开了对方的手：“也不可能……还是想想怎么给你的挚友祛毒疗伤吧……”冷旭沉默了一会，随后小心抱住了对方，百里噬闭上眼，没有拒绝。
“……就没办法让你和我一起走吗？”
百里噬没有回答，他知道，刚刚这样靠着冷旭发热确实可以出这大雪纷飞的边疆，但他不欠自己什么，做医师的看不得别人为自己牺牲什么，也见不得有人死在自己面前。
“……请回吧，冷将军，我不接出诊。”
小医师慢慢从床上起来，看起来有些疲惫，冷旭只是烧好了水后端了些递给对方：“……如果连你也不肯出诊，那悯秋真的会……”
百里噬看着那杯水，随后缓缓接过：
“在下无能为力……”
冷旭握紧了拳头。
白虎阁外突然传来骚动，百里噬抬起头看向窗外：“发生什么了……”冷旭站起来，透过窗子看见外面空无一人，但惨叫声特别远：“可能出事了，你还能走吗？”百里噬立刻下床，穿上鞋子：“我们出去看看……”冷旭立刻跟上：“你慢点。”
出了白虎阁，立刻就迎面一股血腥味和药味，百里噬喘息着看着白虎阁门口倒下的侍卫，立刻预感大事不妙，冷旭这才刚刚追上：“百里医师，你怎么了？”百里噬没有回答，气喘吁吁地跑向朱雀园和青龙苑，路上全是被杀死的侍卫，男女侍从和病人。百里噬跑着跑着，声音哽咽了起来，一边带着哭腔地小声抽泣，一边跑向朱雀园。可偌大的朱雀园里哪还有什么活人，全是死了的侍从和病人。
百里噬呆呆地站在朱雀园，空气里的温暖全都被血腥残暴替代。
传说中的风师谷，一夕之间变成了血流成河的死人坑。不过是离开一个半时辰，为什么会……
身后，有几个黑衣人踏着血污慢慢走到百里噬身后，百里噬也感觉到了杀气，泪眼朦胧间，他缓缓转过头，一个黑衣人已经对他抬起了刀，想就此砍下百里噬的头颅：
“去死。”
一刀挥下，早已没了挂念的百里噬也闭上了双眼，只是没有预想的疼，传来的只有兵刃相见的“乒乓”声，再睁开眼时，眼前是冷旭的背影。
“休想动他。”
兵刃相见的乒乓声从冷旭身周传来，虽只有一人，但武功高强于那几个黑衣人，黑衣人个个拼尽全力，却也只能堪堪和冷旭打成平手，百里噬看着面前为了保护自己而战斗的冷旭，吸了吸鼻子，努力站了起来，颤颤巍巍地往朱雀园楼内跑，几个黑衣人见百里噬要跑，立刻更疯魔一样地缠住了冷旭，腾出了一个人前去追杀，冷旭拦截不住，被迫和那几个疯了一样的黑衣人继续厮杀。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百里噬？！”
冷旭下腰躲过其中一个高胖的黑衣人的大刀，双手撑地后翻再次躲过一个小巧的杀手丢出的暗器，随即抬剑挡住了第三个黑衣人的双剑，推开后再次侧身躲过第四把迎面而来的长枪。四个黑衣人并没有正面回答，甚至更加配合地纠缠冷旭：“奉主之命，杀了风师谷谷主。”
“可恶……”
得保护好他，不然悯秋的病可怎么办？
往后瞥了一眼朱雀园，朱雀园里只能传出几声偷溜进去的杀手的叫喊，暂时能确定百里噬还是安全的。
黑漆漆的走廊里，百里噬喘着大气往深处跑，后面是紧追不舍的黑衣人：
“别跑！”
咻咻几枚飞镖飞过来，百里噬一个转角拐弯，飞镖割断了自己的长发，及腰的长发被削的只能到腰部。被死亡逼迫的小医师没有大声哭叫，只是闷头往前跑，看起来瘦弱的身板似乎有无穷的力量，黑衣人死死追着对方，却还是与小医师隔着一条走廊的长度。
“妈的……”
外面，冷旭找准时机将长剑刺进其中一个黑衣人体内，再拔出时，雪白光亮的长剑被鲜血浸染，在那个被刺杀的黑衣人倒下后，面前的敌人也只剩下三个。
“一起上吧，别浪费我的时间。”
冷旭抹了抹脸上被溅到的血，那几个剩下的黑衣人面面相觑了一下，随后全都嘶吼着冲了上去，冷旭握着长剑，眼神发冷，好似又回到了少年在神机阁最后考试的时候：
“呵……”
神机阁的考试向来是最残酷的，这培养的是绝顶的高手，用于保护皇上和率兵出征，而悯秋和冷旭是最后的赢家。他们杀尽了同一班内所有的对手，只留下了他们俩。本来还需要再厮杀一场，但悯秋破格被提拔为神机阁统领，所以冷旭成了这场考试的最后胜利者。得到消息的他，丢下了在手中被血浸染而颤抖的剑，跪在地上对着皇上行礼谢恩。
不仅仅是结束了考试，更是结束了他和悯秋这对竹马的自相残杀。
百里噬拉开一扇门，在黑衣人追到拐角前躲了进去。屋里有一个被刺死的病人和一个被割喉的侍女，黑衣人追到拐角，发现本应该在拐角尽头消失的百里噬不见了，立刻意识到百里噬躲了起来，执剑缓缓在走廊内走动，一扇门一扇门地打开，映入眼帘的全是不同死状的病人和侍女侍从。百里噬听着外面被拉开门的动静，知道自己没时间了，刚想站起来，衣角就被那个还没死透的病人抓住：
“医师……救……救救……我……”
百里噬拽着衣角，想把衣角从对方手里拽出来，可对方的力气出奇的大，怎么也拽不出来：
“放开……”
“别……别抛下……我们……医师……”
外面的黑衣人似乎也听到了动静，停下开门的动作，慢慢逼近那扇藏着百里噬的门。百里噬心急如焚，而那个病人慢慢抬起头，脸上是溃烂的皮肉和纱布半包未包的腐烂的肉，百里噬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听到外面没有了开门声，立刻知道大事不妙，而那个黑衣人的身影，已经来到了门前，闭上眼睛准备好了死亡的降临，门外传来一只手抓住拉手的声音，紧接着是惨叫和血液喷洒到门外薄帘的细微的哗啦声：
“啊！”
随后是从血肉中拔剑的声音，前面的身影发出跪地的噗通声，后面还站着个比黑衣人还大了一些身影，那个身影拉开门，百里噬对着有些狼狈的对方笑了笑：
“你来了……”
门外是满脸鲜血浑身戾气的冷旭，冷旭闭上眼，收起了凌厉嗜血的眼神，随后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已经是满眼温柔和怜惜：
“没受伤吧？”
百里噬摇摇头，看向地上那个病人时，对方已经咽了气，冷旭走了进来，把那只手踩在脚底，百里噬用力一下把衣角从对方手里拔了出来。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冷旭走到外面黑衣人身侧，蹲下来开始搜查对方身上的东西，百里噬走了出去，把窗户一一开开：
“……全都死了，我没什么挂念了，你带我走吧。”
百里噬看着窗外的遍地死尸，原本有些温热的心好像一瞬间凉了下来，冷旭从黑衣人身上搜出了一些飞镖和几份毒药：
“你不是说我没办法带你走吗？”
百里噬转过头看向冷旭：
“我骗了你，靠内力发热确实能保护好我并且带我出去，但是我怕。”
“怕什么？”
“我怕我离开后会被囚禁，会被谋杀，因为我在这还有这么多事情，还有这么多需要我照顾的下属和病人。”
百里噬喃喃着，冷旭见对方的头发断了一大截，便从里面那个死去的侍女头上取下了一条丝带，走到百里噬身后为其束起马尾，又用小刀帮人修整好了发尾，百里噬没有拒绝，只是继续说着：
“现在我挂念的事情都没了，会不会被别人带走当金丝笼里的鸟儿已经不重要了。”
毕竟在乎的东西都没了，也就没了什么挂念了。
冷旭看着坚强又悲凉的小医师，伸手从后面抱住了对方，小医师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腊梅香：
“……你永远都是自由的。”
你不是金丝笼里咯血歌唱的画眉鸟，你是永远向往天空自由的知更鸟。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囚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