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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少年人 ...

  •   南疆苍山,烟雨朦胧,依山而建的木屋外,苍术坐在回廊上,执着手里的黑子,久久没有落下,桌上的热茶腾起丝丝云烟,与远处的白茫茫的山峦一样朦胧,在那一片山峦处,浮生居便坐落在此。
      今日玄芷传回了不少消息,听说暗商找她索赔的十万两黄金,她没跟无伤要,也没跟南疆开口,想来,在她心里,并不想接受南疆。
      在他对面,盘坐着衣衫褴褛的老者,老者胡子拉碴一脸倦容,很随意的倚在木栏边,他举起酒葫芦仰头准备喝酒,才发现那酒葫芦已经空了。
      与正襟危坐的苍术相比,他多少有些不修边幅。
      老者不情愿的放下酒葫芦,道:“无心走了多久了?五年了吧?”
      “嗯。”苍术只淡淡应了一声。
      “你当年一意孤行,看,把丫头气走了吧。”
      苍术没有答话,沉默片刻,道:“你可知,是谁送玄参回来的? ”
      “谁?”
      “佐离,玉屠仙的徒弟,你又可知,现在与无心在一起的是谁?”
      “谁?”
      “白扶渊,玉屠仙之子。”
      闻言,老者倚着木栏歪了歪身子,寻了个舒适的位置斜靠着,举起酒葫芦喝酒,仰头倒了两下才想起这酒葫芦已经空了,他将酒葫芦扔到桌上,道了声:“没酒了。”
      苍术也没理他,自顾自道:“你在我这有二十多年了吧,世人皆知你修逍遥道,我看论逍遥,你可不及玉屠仙。”
      老者摇了摇头,不认同道:“我在这有酒喝,有棋下,哪里不逍遥了。”
      “玉屠仙已经故去,白扶渊又不在宫中,你现在上赤羽宫见她一面,恐怕也没人拦得住你吧。”
      “你个老顽固,竟还有打趣的时候。”老者懒散的起身,瞧了桌上的棋盘一眼,道:“该你落子了。”
      苍术盯着棋盘许久,缓缓落下一子。与他不同的是,老者迅速落下一枚白子,顺势吃掉他的黑子,老者颇为新奇,苍术今日心不在焉,他是瞧得出的,却并未因此手下留情。
      他与苍术对弈二十余年,赢的次数寥寥无几。
      苍术摸出一枚棋子,盯着棋盘思索如何落子,刚刚的失误,被白子占了上风。
      老者道:“无心本就对你怨念颇深,青黛的事你还瞒着她,就不担心她再对你产生误会?”
      “青黛对西域的人没什么利用价值,若还活着,也不会有事,共情蛊不一样,若无心落入西域之手...”苍术落下一子,取走被围起来的白子,瞧着老者缓缓开口道:“生不如死。”
      “无心养着的那条小蛇,有什么用?”
      “那是白眉蛇,它的毒性可麻痹共情蛊。”苍术道:“她这么些年,依赖白眉蛇和炼制的安魂香来逃避自己灵敏的六识。”
      “酒来了。”这时,玄参抱了一坛酒,蹦蹦跳跳的来到回廊,他坐到桌前瞧了瞧棋盘,不客气道:“呀,老白鸟,你又输了。”
      “观棋不语。” 老者故作严肃的教训到,只是满脸懒散的样子又严肃不起来,他接过酒坛子仰头喝了一大口,抬起衣袖胡乱抹了下胡须上的酒水,一派豪放不羁。
      玄参也不理他,拿出一张药方,对苍术道:“师父,师姐说这些药材要送到蜀中,交给单秋水。”
      “嗯?治什么的?”
      “治...”玄参想了想,道:“哦,白焰毒。”
      “西域奇毒。”苍术接过药方,缓缓开口,却是瞧着喝酒的老者:“三年前她便是因为救下慕容毅得罪了西域,如今又从西域手下救人了么。”
      “这固执劲儿倒真得到你的师承了。”老者放下酒坛子,又瞧见玄参手里的卷轴,有些眼熟,问道:“这又是什么?”
      “冠绝榜,有师姐的名字。”
      “哦?无伤呢?”老者边说着边接过玄参手里的卷轴。
      “没有小伤哥哥。”
      老者看着卷轴,忽哈哈大笑起来,嘲笑道:“枢牙子的两个徒弟落榜了,这要搁他年轻的时候,还不得气得跳起来。”
      苍术端起桌上的热茶送至唇边,开口道:“枢牙子的两个徒弟为什么落榜,还不是因为你的两个徒弟么?”
      “那不管,少年人的事少年人自己解决,是悲是喜是死是活各有命数,若解决不了...”老者缓缓抬手,桌上的棋子似受到牵引般,慢慢汇聚到半空,竟形成一柄剑的模样,悬停半刻,瞬间飞向悬崖边上一朵不起眼的绿植。
      苍术余光瞟向悬崖,眼神一冽,迅速出手,扔出手里的茶盏,打落那棋子组成的利剑,黑白棋子在距离绿植方寸处尽数落地。
      “那是师姐种下的依迷花,明年就要开花了,花开即是死亡,须臾即逝。”玄参瞧着悬崖边那株不起眼的绿植,想不到五年之久,它竟真的存活下来了。
      “不吉利,还不如拔了好。”老者一击不成,又重新倚向木栏边。
      苍术起身,缓缓走到悬崖边,静立于依迷花前,他自然很清楚姬无心为何将这花种到此处,便是让自己时时刻刻都能瞧见,医者不自医,渡人难渡己,姬无心她谁都能救,却唯独救不了自己。

      日晡过半,姬无心在半梦半醒间挣扎,她梦见自己蜷缩在南疆寒洞冰冷的大石头上,紧紧的拽着苍术的衣角,求他救救自己,她看见苍术狠心的抽回衣角,头也不回的走出山洞。
      她喊不出声音,便爬过去敲那山洞的门,大概是石头太重了,她推不开,大概是石头太厚了,没有人来救她。
      师父,救救我,无心疼,师父...
      哥哥,救救无心...
      她挣扎着,无论如何也喊不出声音。
      救救我,哥哥...
      “救我...”
      姬无心惊呼一声猛然坐起,对梦里寒洞的千年冰石仍然心有余悸,哆哆嗦嗦的浑身发冷,又一声声咳嗽起来。
      白扶渊正在束发,听到动静迅速来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发觉那双手十分冰凉,举起放到唇边哈了口热气,道:“心儿,我在。”
      姬无心感觉没那么冷了,慢慢清醒过来,许久不曾梦到南疆了,她一直都告诉自己忽略共情蛊的存在,自己就是普普通通的正常人,可又无法忽略对周围万物这么清晰的感知全是因为共情蛊。
      “没事,我...”她淡淡开口,低头瞧见自己手腕的疤痕,猛然抽回手,下意识道:“我的鲛绡呢?”
      “拿去洗了。”白扶渊头一次听到她主动提起鲛绡,自然不想放过这次机会,问道:“嗯?它很重要么?”
      “不重要,手帕而已。”姬无心不假思索道。
      这条鲛绡她原以为是姬无伤给她包扎的伤口,一直被她拿来遮手腕上的疤,虽然后来遇到白扶渊想起这条鲛绡的来历,但她已经习惯了,也没想过要换掉。
      更何况,这条鲛绡虽丝质上乘,也值不了几个钱,对白扶渊来说更不值一提,便没有多想。
      她在想鲛绡本不值钱,他应该不会在意再找她要回去。
      他在想她果然不记得,也不过是一条普通的手帕而已。
      他起身到门外走廊,晾晒在走廊的雪白鲛绡已经干了,他取下鲛绡不由想到,不记得就不记得吧,本也没打算要什么报答,对于她来说,也并非好的记忆,忘了也好。

      三年前的那天晚上,佐离抱着昏迷不醒的她出现在他的客房,求他出手相救。
      佐离与他一样,都不过刚入世,他不知道这女人是谁,让佐离大老远跑到宣城来专门救人。
      他饶有兴致地问道:“要救她也不是不可以,她是谁?”
      “她...”佐离犹豫了下,低着头答道:“归隐山庄姬无心。”
      “人放下,你出去。”
      佐离不再犹豫,放下姬无心,迅速退出了客房。
      白扶渊瞧着床榻上的人,一头银发倒是很扎眼,瞧面目却是少女的模样,一身衣物沾染着斑驳的血污和淤泥,很是狼狈。
      他忍住把她直接扔进木桶里清洗干净的念头,小心的查探起伤势,衣袖下的手腕更是惨不忍睹,血肉模糊黏着衣服,像是烧伤。
      一时间竟无从下手。
      她身上冷的厉害,躺在床榻上毫无生机,他将人扶起,渡了些内力过去,渐渐地姬无心似是恢复知觉,皱起眉头。
      白扶渊打湿帕子小心的清理起她脸上的血迹,血迹下清晰的掌印赫然浮现,纤细的脖颈上一排深深的齿痕,敞开的衣领下隐约可见道道伤痕和淤青,他猜测,这身上看不见的地方也有伤口,需要清洗上药,更何况这衣衫泥泞不堪,便动手拉扯下衣衫。
      昏迷的人眉头紧锁,恢复了些许知觉,她感受到身旁陌生气息,无意识的推搡着不让他靠近,喃呢道:“别...别碰我...”
      当年的白扶渊还没有什么耐心,这黏在伤口上的衣物本就不好脱下,再加上姬无心的阻拦,伤口又渗出血来,他不耐烦的抓住她挣扎的手腕,吼道:“别动。”
      她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手腕的伤被抓疼的,浑身一颤,眼角落下眼泪,却也是不再挣扎。
      白扶渊瞧着她脆弱的样子,蓦的觉得自己有些混蛋,那脸上的掌印许是反抗时被人打的,这一身伤不用想都知道发生了什么,自己还吓唬她。
      当下掌心内力微吐,一丝丝暖流抚上手腕来缓解她的疼痛,语气微缓道:“别怕,没事了,我是来救你的。”
      他取下腰间的香囊,放到枕边,这异香镇静止痛之效,虽然与她现在的疼痛相比算不上多大用,也总比没有强一些。
      他不再有任何动作,等姬无心慢慢安静下来,才着手给伤口上了药包扎好,只余下这右手腕子的伤最为严重,昏迷的人到底是疼极了,一直在试图缩回手。
      “好了好了,不疼了,吹一吹就不疼了。”白扶渊此时极有耐心,握着她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吹了吹。
      他本就是入世历练,自力更生,带出来的伤药并不多,这一次几乎全用完了也没有察觉,他上了药,从怀里摸出一方雪白鲛绡,这鲛绡质地良好,就算沾了血也不会黏在伤口上,下次再换药时便可少遭些罪。
      他系好鲛绡,听到昏迷的人喃喃自语道:“不疼...无心不疼...”
      无心,姬无心。
      白扶渊不由失笑,忽然间觉得有趣,他在赤羽宫地位尊贵,见过的女子不多,也不过是恭敬的下属和服侍的婢女,从未见过这般倔强之人,明明都疼的发颤了,却死咬着牙没有喊过一声疼。
      人虽然没有醒来,但已无性命之忧,他本可置之不理,却不知出于什么心绪,执起她双手慢慢将内力运转过去,渐渐她身上不再那么冰冷,脸颊恢复了血色。
      “不是我...”姬无心恢复了力气,不知梦到了什么,猛然抓住他的手,哆哆嗦嗦道:“不是我,我没有杀人,我没有...你相信我...”
      杀人?
      白扶渊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瞧着她如此不安的样子于心不忍,他自问不是什么善人,在赤羽宫也是过得刀尖舔血的生活,自然瞧得出哪些人嗜血哪些人纯良。
      她本该是深闺下呵护长大的人,谁这么狠心下此毒手。
      “我相信你。”他安慰道:“别怕,不是你。”
      姬无心听到他相信自己,不安的情绪才缓和些,迷迷糊糊问道:“你是谁?”
      白扶渊还未想好怎么回答,听到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宫主。”佐离焦急的推门而入,道:“归隐山庄的人寻来了,我们该走了。”
      “我么?”白扶渊轻轻抽回被她抓着的手,瞧见她腕子上系着的雪白鲛绡,俯身贴近她耳边,小声道:“下次再告诉你。”
      他顺手取回枕边的香囊,瞧了一眼客房确保没有留下任何可追寻的痕迹,迅速离开了客栈。
      他们二人并未走远,隐藏在不远处的山坡上,白扶渊瞧见几个人骑着快马,迅速来到客栈,正一间一间房间的搜寻。
      其中一人很快便搜到了姬无心所在的客房,只片刻间便出来侯在门外,几乎同时,另一个人焦急的冲进客房,想来这人便是他们的主子。
      “他又是谁?”白扶渊离得远,天又暗看不清。
      佐离自然很清楚他问的是谁,愣了许久才道:“归隐山庄姬无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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