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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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一做了一个梦。
梦到她还在万花阁的日子，梦到她在幕帘后唱歌，来了一位翩翩白衣公子。
春樱笑嘻嘻地领着白衣公子过来，一把捞开帘子，笑逐颜开：“丁一，你看谁来了？”
丁一定睛一看，是那日在轩客楼看到的华贵公子。他仍旧带着一金色面具，嘴角挂着温和的笑。丁一注视他良久，忽然长长叹息，心道：我唱了这么久的歌，你终于来了。
丁一伸出手，想揭开那个面具，忽然，周遭一切沦为火海。春樱在求救，火苗即将将她吞噬，她大喊着：“救命啊，丁一！救我！”丁一从轮椅上站起来，她发现她居然有了双腿，她可以走了，她甚至可以迈开双腿跑了起来。她奔向春樱，就在马上要触及她的指尖时，一把锋利的玄剑从春樱的胸膛穿了出来。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丁一还来不及反应，春樱已经倒下。春樱身后站着戴面具的白衣公子，他嘴角微笑着，对丁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往东，去荒海……
往东，去荒海……
往东，去荒海……”
“做噩梦了吧？”周卫的声音传来。
丁一睁开眼，天色还是黑的，但雨声停了。潮湿的空气里飘动着泥土翻新的气息。
昨日晚餐之后，镖局的兄弟们直接在大堂里打起了联排地铺。丁一径自寻了个角落，靠着门边抱手而睡。她抱臂蜷缩着，觉得有些冷，转头一看，原来是门开了，有风吹进来。
门外一阵翅膀扑腾的声音，一只白色信鸽在深黑色的夜空中远去。
远方挂着一弯冷月。
周卫迈进来，将大门合上。门轴年久失修，转动发出生涩的声音，混着在一众打鼾中，衬得夜色更加寂静。
“可以再睡会儿，”周卫见丁一仍睁着眼睛，“还有半个时辰。”
丁一淡淡“嗯”了声。
“明日你跟铁柱的车马走，他们负责后勤，在队伍最后，速度不会太快。如果实在跟不上，你也可以上马车休息。”周卫的眼睛瞥到丁一腰间，不由提醒道：“保管好你的东西。”
丁一低头一看，原来是春樱给她的荷包——黑暗的夜色里，很难不注意到荷包发出粉色的光。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荷包移至衣服内里，将粉色的光遮住。
再一抬头，周卫已经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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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又下起雨来。
比起前几日的滂沱大雨，这样的毛毛小雨已经足以让人精神愉快了。细雨浇在头上留下白晶晶的小水粒，像白盐一般，几乎忽略不计。
天色逐渐亮堂，丁一发现这是一个规模不小的镖队。队伍由周卫领头，他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身旁的趟子手高举倒三角的黄色红边旗子，上面绣着“虎镖”二字。他们身后的镖师统一穿着黑色劲装，每二三十人押着七八车货物，是为一组，一共有三组。最后才是铁柱几个杂役赶的四五匹骡子马车。
副标头李沐风骑着棕色骏马在队中和队尾游走，用哨子与领头的周卫接应。
丁一虽然拄着拐杖，但她的速度也并不慢。
“我说兄弟，你这是何苦呢，”铁柱瞧着丁一，“腿脚都这样了，还要去江州？为了啥？”
丁一转头与他笑笑，并不接话。
“我来猜猜吧，”铁柱是一个健壮的小伙子，即便是还在倒春寒的天气，他也只穿着两层单衣。他头上系着一圈布条，显示出他伙夫长的地位。
“你肯定是和人定了亲，你的好妹妹在江州等你。但现在江州封了路，你去不了，但如果你不按时去，你的好妹妹就会被许配给他人，所以你一定要拼了命的去。我说得没错吧？”
丁一仍是笑笑，不做回答。
“我说兄弟，你这样就没意思了啊，”铁柱用胳膊肘碰了碰丁一，十分老道地说，“你今天跟着我们混，就是一条路上的人。我们走镖的人都是一起翻过高山、睡过野地、杀过土匪的人，兄弟之间都是过命的交情，你这样支支吾吾的，很不真诚啊。”
话音刚落，周围一阵哄笑。
前方两人转过头来，一人神情憨厚，叫三娃，只笑不说话；另一人和铁柱差不多大小，名叫黑石。黑石是个利索嘴，说道：“得了吧，你个伙夫杀什么人啊，上次遇到土匪你不是直接将锅翻过来躲里面了？”
“我……我……我什么时候躲锅里面了？那是锅太大翻过来将我盖住了！”铁柱红着脖子反驳道。
黑石不与铁柱计较，走慢两步同丁一说：“他以前是客栈的伙夫，后来赌博欠了钱被撵了出来，我们当家的好心收留他，他才有机会帮我们做饭。”
“谁赌博了？”铁柱的脸越来越红，讲话也结巴起来，“我是为了救翠翠，才不得不去赌那一把的，谁、谁知他们有老千，不但把本金骗走了，还、还、还……”
“知道了、知道了，”黑石拍拍铁柱的肩，让他稍安勿躁，“走完这趟你钱也够了，也可以去赎回翠翠了。”
铁柱恨恨瞪他一眼，转身走到骡子的另一边，不想再搭理黑石。
黑石以此为乐，转头对丁一说：“不过你放心，我们镖队很安全，即便有过几次劫镖的，也都是有惊无险。走镖嘛，难免刀口上舔血，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平平安安、镖镖必达。”
黑石人如其名，长得黑不溜秋，一双小眼睛又黑又亮。他偏头说话时，脖子以下皮肤是正常的黄色，想必脸上是风吹日晒造成的，丁一不禁问道：“你走镖很多年了？”
黑石嘿嘿一笑：“你还有点眼力见。我十二岁就进镖队了。开始年纪小，毛没长全，当家的就安排我干点后勤工作，架锅烧水、缝缝鞋底这些我都做过。历练到十八岁，我才正儿八经升为镖师，喏，你看——”黑石指向前面，“跟着车马走的都是镖师。我们镖局有严格的晋升规矩，要通过考试才能升为镖师。”
“那你现在……”丁一刚开口，黑石像早已知晓她要问什么，举起左手，那袖口竟然空了半截，“一次走镖遇上山贼，被砍断了。”稍微一顿，又笑道，“不过那人也被我杀死了，算起来还是我赚。现在只有一只手了嘛，自然是没法在前线了，当家的照顾我，让我走后面，管管后勤。我也跟当家的说了，走完这趟镖我也不走了。”
“为何不走了？”丁一问。
“伙夫又不差我这一个。前些年也辛苦攒了些钱，不像有些人赌……”黑石存心揶揄铁柱，铁柱果然脸一黑，扔下手中的绳子就要过来找黑石算账，三娃连忙拉住铁柱，黑石佯装害怕立马改口，“哎呀，我说的是前面的老刘，老刘好赌你又不是不知道，又没说你，你这人真是……”
铁柱咬牙切齿，可说不过黑石，只好将毛巾往肩上狠狠一搭，忿忿作罢。
黑石似乎早已熟悉逗铁柱的套路，点到为止后话题回到丁一这儿：“这趟是个大镖。江州闹瘟疫，边境封锁，除了军队没人愿意往东走，也就我们当家的还知道这条章宁古道。我跟着当家的押了十多年的镖了，知道他几乎不走从未走过的镖路，这样的镖还是第一次。”
“那江州的瘟疫当真这么厉害？”三娃插话进来。
黑石眯起眼睛，老神在在：“那是相当厉害。其实去年春天就有了征兆。每年立春是江州的海节，江州的渔民为了报答荒海的馈赠，前后三日都会禁渔，并且会在岸边升起篝火、载歌载舞，用丰富的祭祀活动朝奉荒海的神灵……”
“你说的那些早在正定皇帝的时候就没了，”铁柱没好气地打断黑石，对他的话嗤之以鼻，“这些祭祀活动最早是因探索荒海的海军兴起，说白了就是欢送会。后来海军停了，传统的祭祀早没了，顶多还剩个禁渔三天。”
“你懂什么你懂，”黑石也不服输，“你个土生土长的旬州西北内陆乡下人，你胡说什么？”
“我哪里胡说了，我以前干活的客栈总有江州人来做生意，我亲耳听他们说的！”
三娃出来和稀泥，示意铁柱：“你别争，你让他讲完，”又对黑石说，“你说你说。”
黑石白了铁柱一眼，继续说道：“海边的祭祀活动确实消失好多年了，因为上面的人说这是迷信，”黑石指指头上的天，意有所指，“我看啊，其实就是上面害怕自己的子民太崇拜海洋的力量，反倒不崇拜自己了。那些渔民天天对大海拜来拜去，还搞了个蝴蝶一样的图腾，你想天子城里挂的是什么旗——是一条腾飞的龙！渔民宁愿跪一只花里胡哨的蝴蝶也不跪龙，这叫什么话？”
“你说这些和瘟疫有啥关系？”铁柱哼哧一声。
“你到底让不让我说完？”黑石隔着马车骂他。
“你们都少说两句嘛，人家丁一还想听呢。”三娃头大，抬出丁一。
黑石和铁柱都不约而同看向丁一，丁一确实认真在听，可面对黑石和铁柱的忽然转过来的目光，她觉得自己有些无辜。
“好吧，我说给丁一听，”黑石顺着台阶下，“海边的祭祀停了，但三天禁渔的规定是雷打不动地流传下来。可偏偏去年立春之日，有人下海捕了鱼，这一下惹怒了荒海之神，瘟疫毫无征兆从那个村子流传起来了。但凡有人沾染上，必定是三日之内七窍流血身亡。好在官府行动及时，封了村子，瘟疫才没有蔓延开来。”
“那现在又怎么蔓延开了？搞得整个江州都封锁起来。”铁柱冷不防冒出一句。
“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干嘛问我？”黑石呛他。
铁柱冷着脸：“我哪里问你？”转头问三娃，“照理说药王谷的人能起死回生，这次怎么也没见着他们大显神通？”
“你哪儿这么多问题？”黑石继续呛他。
“我说个药王谷又关你什么事？”黑石不服。
“那这样吧，传说药王谷就在章州某地，你到时顺路问问？”
“你、你……”铁柱傻愣愣地“你”了半天。
倒是三娃没头没脑地问了句：“那村子在哪儿？”
“什么村子？”
“就闹瘟疫的村子。”
黑石愣了下，咄咄逼人的语气瞬间蔫了。他摸了摸鼻子，瞧了瞧三娃，吐出两个字：“鹿城。”
“鹿城？！”一听这话，铁柱立刻瞪眼炸毛，“我们这趟不就是去鹿城？”
黑石没好气地瞥了眼铁柱，示意他多嘴。而周围的空气却随着铁柱的一惊一乍忽然安静下来。
队尾的人无声地交换视线，大家显然事前都不知道这个信息。车轱辘依旧往前走着，如丝的细雨编织硕大的网，笼罩着整个镖队。
“反正走完后我就卷起铺盖回家陪老娘了，”黑石试图拉回气氛，换了个轻松的语气，“娶个媳妇生个娃，想想生活还是很美好。妈的，再不过这狗日的风餐露宿的日子。多少年在外漂着，还是回家舒坦。”
只有三娃干干地笑了下。
黑石咬下嘴上一抹干皮，随口吐掉，抬眼见着丁一也有些发愣。他想这人外表看上去平静无波，到底还是被那番话吓到了，不由说道：“小兄弟，想什么呢？年纪轻轻离家出走，是不是怕了？要不要现在就回去？”
丁一回神，淡淡看着黑石，说道：“我只是在想，回家是什么感觉？”
黑石一愣，转头与众人笑说道：“这话问的，回家就是四仰八叉躺着、媳妇儿鞍前马后伺候着，还能有啥感觉？”
丁一轻轻抿了下唇，黑石见她那神情并不是想笑，便问道：“你家哪儿的？当家的说你要去荒海？”
丁一点头。
“你是江州人？”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
“我有点记不起来了，但我知道得去到江州、要看到大海。”
听到这答案，周围哄笑起来，方才僵硬的气氛缓和不少，连老实的三娃也咧嘴直笑。
黑石问道：“什么叫记不起来了？你咋了，脑子被人打懵了？”
正说着，一匹棕色的骏马朝他们奔来。见众人肆意大笑，李沐风面色极为不悦，呵斥道：“干什么，零零落落，像什么话！队伍都走散了！前面马上过河了，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河？哪里来的河？”铁柱脱口而出，“不说都是旱路么？”
李沐风恶狠狠地剜他一眼，一拍马屁，急忙往前奔去。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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