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成空》夜三

2、【情剑组】人生得意须尽欢

　　【05.】

　　"……"

　　"你……"，曹德智终于忍不住开口，却不知道要如何往下说。

　　事实上，曹德智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有了无数的设想，甚至决定好了所有要说的话，他自以为已经有了充足的准备。

　　可那都是他以为。

　　当他真的见到臧鑫，才惊觉之前的一切准备，不过都是笑话。

　　六十三年四个月零三天。

　　纵然他有千万的措辞，也在这一刻化作泡影。

　　这大约是无情斗罗平生第一次体会到茫然无措的滋味。

　　在臧鑫的注视下，他疯狂的从腹中搜刮可用之言，却悲哀的发现，语言在这个时刻苍白极了。

　　六十余年。

　　足足有六十余年。

　　哪怕他们的生命漫长，可他们最好的年华，也早已经过去了。

　　有什么样的语言，才能给他们错过的这六十余年，画上一个句点？

　　曹德智想不到。

　　或许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这样的语言。

　　所以他沉默着在臧鑫的注视下节节败退。

　　臧鑫也没有说话。

　　可他不是不想说，他已经有六十三年四个月零三天没有见过眼前这个人了。

　　当年曹德智执意离开，他不是没有怨过，可若他真的不能理解，那时又怎会让曹德智走的无声无息，这些年又怎会不遗余力的隐藏曹德智的消息？

　　臧鑫第一眼见到曹德智时，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实在是……太久，太久了。

　　……久到，臧鑫记忆中曹德智的容貌都渐渐开始淡化了。

　　他有多少话想在曹德智转身的那一刻脱口而出？

　　可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千军万马都堵在喉咙口，你争我抢，到最后，竟是一句也说不出口。

　　他该说什么？

　　说，"你为什么这个时候才回来"么？

　　说，"你还敢回来"么？

　　说，"这些年，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么？

　　又或者……说，"你知道，我有多想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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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怎么可能。

　　这让他怎么说的出口。

　　其实，无论是曹德智还是臧鑫，都实在不擅长离别，否则当年曹德智怎么会在挣扎许久后只敢留下一张字条，臧鑫又怎么会在堵住曹德智后任他离开，一句话也不说。

　　同样的，他们也都不擅长久别重逢。

　　臧鑫抿了抿唇，面无表情的向前走去。

　　曹德智看着向他走来的臧鑫，面对千军万马，大敌压境也不曾波动的心，忽地尝到了紧张，如果这时臧鑫拔剑揍他，他想他也绝不会还手的。

　　——而臧鑫没有，他只是如同当年曹德智的决绝一样，径直从曹德智身边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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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情斗罗这辈子从未觉得像今天这样狼狈过。

　　可他以最快的速度从狼狈里抽身，转身牢牢抓住了臧鑫的手腕，臧鑫停下脚步，扭头望去。

　　曹德智迎着臧鑫的目光，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无情斗罗冷了一生，是什么漂亮话都不会说的。

　　你若要他杀人，那他一定可以完成的干干净净，你若要他哄人，倒不如一剑劈了他来的痛快。

　　所以最后哪怕是搜肠刮肚而过，出口的却只有火上浇油的一句。

　　"抱歉……这些年，辛苦你了。"

　　臧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抱歉。

　　他就知道。

　　他就知道，无情斗罗除了"抱歉"二字，还能说得出什么？

　　他这六十载孤独，换来的不过一句。

　　"抱歉……这些年，辛苦你了。"

　　辛苦。

　　哈。辛苦。

　　他这些年到底辛苦的是什么？

　　是唐门的事务么？是来自暗处的压力么？是四面八方的试探么？

　　都不是。

　　但曹德智好像永远不明白他辛苦的倒底是什么，就像曹德智也永远不明白他这些年生气的倒底是什么。

　　臧鑫闭了闭眼。

　　他只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会儿，于是他试图挣脱曹德智的手，却被抓得更紧。

　　臧鑫终于忍不住了，他微微蹙眉，语气不怎么好地道："放开。"

　　曹德智听了这一声，却眼眸微亮，道："不放。臧鑫，我们谈谈。"，臧鑫一顿，淡淡道："谈什么？有什么可谈的。放开，我现在很忙，你这么久都不回来，怕是连唐门有什么事务都忘的一干二净了吧。"

　　"我……"

　　没有等他说完，臧鑫却用魂力震开了他的手，冷冷道："……别跟我讲话。"

　　曹德智还想说话，臧鑫却向前走了两步，动用魂力，瞬间消失在原地。

　　虽然是这样，但曹德智却松了口气。

　　他与臧鑫相伴多年，再清楚不过臧鑫的脾气，臧鑫既然还肯跟他讲话，那事情肯定还有余地。

　　从年少起，臧鑫便一直是这样嘴硬。

　　况且臧鑫最后震开他的那一下，究竟用了几分力气，他再清楚不过了。

　　曹德智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在笑，他微微一动，也消失在原地。

　　【06.】

　　自唐门被定为叛国组织后，事务急剧增加，哪怕曹德智回来了也没有什么改变，顶多就是从臧鑫一人忙变成了两人忙的脚不沾地，好不容易情况好些，却又迎来史莱克学院重建，两人虽能见面，却也只是匆匆讲几句事务，便又擦肩而过。

　　等他们再次有时间聊上两句，已是在关于唐舞麟失踪的会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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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兽神为首的四大凶兽还在星斗大森林核心圈，那么也就意味着，生命之种告诉舞麟的生命水晶很有可能是真正存在于那里的。"

　　听曹德智说完这句，臧鑫看他一眼，下意识接道："你的意思是，我们要组团去一趟星斗大森林不成？"

　　曹德智皱了皱眉，没有继续说下去，龙夜月哼了一声，不客气道："你们两个倒是心意相通。"

　　"……"

　　念在说这话的是龙夜月，臧鑫废了老大劲才把差点脱口而出的那句"谁跟他心意相通"咽下去。

　　臧鑫转头看着又说起话的曹德智，垂眸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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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不容易等到会议结束，臧鑫只想赶紧离开，与龙夜月和雅莉道了别，闪身便出了会议室，却在门外被堵住了。

　　曹德智一把拉住臧鑫，道：" ……臧鑫，我们谈谈。"

　　臧鑫没好气的道："我不是说了么，别跟我讲话。"

　　说到这个，曹德智眼里泛起些许笑意："方才，可是你先接我的话的。"

　　"……"，臧鑫一时无言。

　　他想了一下，却郁闷地发现无话反驳，不禁微恼。

　　他们年少时便是这样。

　　但他这些年明明混迹在各种明争暗斗里，面对联邦那些老狐狸也能游刃有余，全身而退。

　　可当他面对曹德智，却是一如年少，哑口无言。

　　从前是，再见是，现在也是。

　　臧鑫气极了，就想甩开曹德智离开，却突然看见龙夜月和雅莉不知什么时侯出来了，一脸古怪的看着他们。

　　臧鑫动作一顿，瞥了一眼曹德智，可曹德智却像认定了似的，仍是没有半点放手的意思。

　　感觉到旁边二人越发古怪的眼神，臧鑫一时气结。

　　可他再气，也是绝不愿意在别人面前落了曹德智面子的，哪怕曹德智并不在意。

　　"……"，臧鑫深吸一口气，闷声道："……去哪。"

　　曹德智笑意更深，随手一挥，魂力凝起一道光门，他拉着臧鑫踏入光门，消失得无影无踪。

　　龙夜月与雅莉对视一眼，无奈地笑了笑。

　　【07.】

　　两人的身影出现在唐门的天台上。

　　重建后的唐门总部是按照之前的规模建立的，因此这里仍是整个唐门的最高处，在此，足以俯瞰整个唐门。

　　曹德智有些怀念地道："……你还记得这里么？"，臧鑫垂眸不语。

　　他自然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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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他们两个刚被任命为殿主和副殿主，曹德智稳重，喜怒向来不形于色，哪怕突然坐到了这样高的位置也淡定如常，但臧鑫那会儿年少，正是跳脱的时候，对什么都不上心，更何况天塌下来了都有曹德智顶着，便越发肆无忌惮，没有一点副殿主的样子。

　　有个晚上，臧鑫也不知道在哪多喝了些，深更半夜，携着一身酒气就闯进了曹德智房间里，曹德智闻着房间里突然弥漫的酒气，微微皱了皱眉，刚要开口，却被臧鑫打断。

　　臧鑫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一把拉住正在处理文件的曹德智，一路拉去了天台上面。

　　当时正是寒冬，星光似的雪洋洋洒洒落了一地，冷风呼啸着刮过，曹德智之前正在房里做事，衣服也没来得及披便被拉了出来，哪怕以他的身体，忽然暴露在寒风之中，身体也本能地一个哆嗦，他迅速用魂力驱散寒意，转头刚要训斥臧鑫，却见臧鑫转过了头，微微涣散的目光与他相对。

　　曹德智愣了一下，下一秒就见臧鑫将身上的衣袍脱了下来。

　　他愣神的功夫，臧鑫已经把衣服披在了他的肩上。

　　属于臧鑫的气息与体温袭卷而上，骤然将他包裹住，他无意识间撤走了魂力，而这一次，他没有感觉到一点冷意。

　　曹德智心里微动，忽然见到臧鑫的眸子亮了几分，半点醉意也没有，曹德智轻轻叹了口气，刚要趁机开口，却被臧鑫的动作硬生生止住了话。

　　臧鑫毫无预兆的将右手放在他的下颚，五指收拢。

　　这对被控制的人来说是极其危险的，但曹德智却并不在意，他只是无奈地眨了眨眼，还没有等他再次开口，又见臧鑫做出惊人之举——

　　臧鑫一脚踩在天台的边缘，控制住他下颚的右手微微一掰，曹德智被迫看向前方，繁华的唐门总部映入他的眼底，随即臧鑫左手霸气十足的一挥，仿佛统领千军万马，指着下方灯火通明的唐门。

　　臧鑫不顾曹德智诡异的目光，深沉道："爱妃，你看，这，都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

　　曹德智："……"

　　年少时的臧鑫就是这样肆意，张狂。

　　哪怕曹德智早已习惯，在这个时刻，脸色也不禁古怪几分。

　　最后，他只能把从臧鑫嘴里说出来的那些话归结于唐门古籍。

　　谁知臧鑫转头见了曹德智的神色，却误认为曹德智是不高兴，他低头苦苦思索了一下后，恍然大悟道："哦，不对，你才是殿主，我是副殿主，所以这应该是你的江山。"

　　"……"，曹德智一时竟尽无言以对。

　　不成想臧鑫却越发来劲，他居然微微恼怒道："不行，我为唐门拼死拼命，累死累活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怎么能让你捡这么个便宜？"

　　" ……"

　　曹德智见臧鑫竟然真的在思考唐门该怎么分配的问题，着实是迷惑极了。

　　细细的雪花在月光下闪烁着，越下越大，越积越深。

　　曹德智轻叹一声，走上前去，温柔地拂去臧鑫长发和肩上的薄雪，又捧起臧鑫冰冷的双手，用魂力缓缓捂热。

　　曹德智轻轻道："不要再分了，唐门，是我们一起带领的。”

　　曹德智望着臧鑫像是燃了两团火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臧鑫，我也会永远和你站在一起。"

　　臧鑫一愣。

　　"所以，"，曹德智回忆起自己曾看过的古籍，微微一笑，道："陛下，你现在该回去了，不然你的江山可就要沦陷了。"

　　"……"

　　周身是天寒地冻。

　　心焰却愈燃愈烈。

　　炙热得好似要烧尽臧鑫浑身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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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臧鑫自然记得。

　　第二日，他的酒醒了，记忆慢慢回笼，臧鑫不敢相信自己能说出那样的话，简直想要杀人灭口，连着几天都不肯见曹德智，曹德智费尽心思，才终于把臧鑫堵在了房间里。

　　两人隔着一扇门，曹德智在外劝说了许久，才终于听到臧鑫闷声的回应："……那你那天晚上说的，算不算数？"

　　曹德智一怔，下意识道："什么？"

　　"……"，臧鑫沉默了一下，道："……你那天说，会永远和我站在一起。"

　　曹德智微愣，旋即失笑道："当然，我自然会永远和你站在一起。"

　　"……真的？"

　　"千真万确。"

　　"……那我相信你一次，不许骗人。"

　　"哈哈哈，臧鑫，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

　　"……那，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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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多年后的某天，当臧鑫独自一人重新踏上天台，站在天台上吹着寒风，再次回想起这件事，却只能狠狠地闭了闭眼，在心里轻轻道上一句。

　　…… 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