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神明降临》人群里的野兽

53、妈妈

　　2022年三月九日，“竺宴告竺宝玉、李明德案”二审庭审结束，法院维持一审判决，竺宝玉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罪成立且情节严重，判处四年有期徒刑。李明德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罪成立且情节严重、赌博罪成立且有聚众赌博情节，数罪并罚，判处五年有期徒刑。
　　竺宴戴着口罩从法院出来，兜头迎来一大盆狗血。一把黑伞及时出现，然彻把竺宴搂进怀里，胖子和小橘把杨萍按住，掏出手机就要报警。
　　竺宴看了看地上的血又看了看杨萍，说：“算了。”
　　杨萍却不依不饶地往前冲，张牙舞爪地叫嚣：“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孝女，把家里搞得家破人亡，你个白眼狼、扫把星啊！”
　　竺宴只是平静地看着她，平静地说：“房子过户问题我会找律师和你谈，赡养费每月五千，我会准时打到你卡上，我们以后不要再见了，妈。”
　　说完，她牵着然彻上了车，再也没有看杨萍一眼。
　　“你个没良心的！你爸没本事，我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你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不认我了是吧！”杨萍坐在地上崩溃地大哭，这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她辛劳半辈子的心血，竟然是这么打了水漂。
　　一双深棕色的皮面高跟鞋停在她眼前，杨萍抬头，是一位年纪和自己差不多、打扮得很精致的妇人。妇人旁边跟着一位拄着拐杖、同样穿得很干净的中年男人。
　　梁枝颂朝杨萍伸出手：“杨女士，我是然彻妈妈，我们可以谈谈吗？”
　　装潢干净明亮的咖啡馆里，梁枝颂点了两杯奶茶两块提拉米苏。她把珍珠奶茶推给杨萍。
　　杨萍迟疑地伸出手，握住杯子，吸了一小口，小声撇嘴：“也没多好喝嘛那么贵。”然后她又吸了口珍珠。
　　梁枝颂轻轻笑着说：“杨女士，我想和您竺宴的事。”
　　杨萍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他们才刚在一起吧，我们有什么好谈的？”
　　“是，他们刚在一起，不过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不会和您坐下来谈婚期和聘礼。”
　　杨萍一听就炸毛了，但还是下意识收敛音量和肢体，只紧紧握着杯子：“你什么意思？你儿子不准备结婚？”
　　梁枝颂吸了一小口奶茶，咽下去，笑着说：“不，恰恰相反，以我对我儿子的了解，他很想结婚，只是要看小宴愿不愿意。”
　　“那你什么意思？”杨萍尽量不让自己的眼睛瞪得那么大。
　　“我叫你杨女士而不是小宴的母亲，想必你也知道缘由，这是你们母女两个的事，我不方便插手，我今天是想跟你谈谈别的。”
　　杨萍急切地开口：“谈什么？”
　　“您先听我说，”梁枝颂不紧不慢地开口，“其实我早就知道我儿子有喜欢的人，是他亲口告诉我的。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一定很喜欢那个女孩。我儿子从小就很懂事，不怎么爱说话，感情上也一直淡淡的，从小到大几乎不说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但是一旦提了那就是真喜欢，是无论如何也要去做的，跳舞是这样，喜欢人也是这样。我那时候就对小宴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孩子能让我儿子来问我痛经应该怎么办，”说到这她欣慰地笑了一下，接着说：“今年过年她跟着小彻回家，我第一眼就喜欢她，她很有礼貌地向我问好，仔仔细细地跟我介绍她亲手做的糕点，家务活也干得很熟练，小宴是个很落落大方的女孩子，只是我们聊起家庭，她似乎有些害怕。我大概从网上了解了一些，虽然有些失礼，但作为未来的婆婆我还是选择当面问她，小宴虽然不是很愿意提起，但她还是很认真的回答了我的问题。您知道她怎么跟我提起您吗？她说她母亲很辛苦，白天要上班，晚上要照顾一家老小，还总是会因为去医院陪床而没有收入。她说她知道您很辛苦，所以对初中毕业就开始打工这件事，她并不怨您，事实上，她一直很想成为家里的顶梁柱，一直想帮您分担，她不想您那么辛苦，所以您一句话，她就卖了房子筹钱。只是她很失望，真的很失望，她觉得无论她做多少您都不会满意，她不明白为什么她永远比不上您儿子。您或许不知道，在您拿到五十万嫁妆的那个晚上，她差一点就去跳海了，如果不是那几天刮了台风买家没有去收房，如果不是瑶瑶带着小彻出现，她根本等不到后来的工作，您那个时候就没有女儿了。”
　　杨萍下意识想说什么，但嘴唇嗡动了下，耷拉下眼皮：“她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
　　“您想让她怎么告诉您呢？小宴是个好孩子，她不能告诉您她没钱了，也不能告诉您她活不下去了，更不能告诉您求您多爱她一点，或许她向您乞求过爱吧，只是，您可能更关心儿子。这就是我想和您谈的问题了，在您眼里，小宴到底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是只是挂着您女儿标签的附属品，您生下她的时候是希望她平安喜乐，还是只是把她当作抚养儿子的工具？您那时候还没有生下儿子吧？在只有小宴的那两年里，您有没有因为她而感受到美好和幸福？您有没有为她的将来做打算，有没有幻想过她以后会如何漂亮，会嫁给什么样的人，会穿上什么样的婚纱从您手中走向另外一个人。如果有，那这些年，您又为什么从来看不见她的爱？我听瑶瑶说，有了儿子之后您好像从来准确地记住过她的生日，您家当时为了避开国家政策给两个孩子写了双胞胎，从那以后家里只过夏天的生日，但小宴生在年关呀，是在冬天，大雪纷飞里，从您的肚子里生出来的。她也是您的亲骨肉。好了，我的话说完了，我们以后应该也不会再见面了，账我已经结过了，再见。”
　　梁枝颂把蛋糕和奶茶拿到柜台打了包，然后和丈夫一起并肩出了咖啡馆。
　　杨萍看着桌上的蛋糕，想着梁枝颂轻言细语地质问，突然泣不成声。
　　她的宴宴出生的时候她明明想过，她的女儿一定健康聪明又漂亮，她一定会拼尽全力保护她，陪着她长大，把她养成小公主，等女儿长大了她要千挑万选一户好人家，还要给宴宴准备丰厚的嫁妆，不能让夫家看不起她。她家宴宴一落地她就开始存存折，日子再难她都没有断过，她想啊，嫁妆一定要从小就存，这样等宴宴长大了，到了年龄，她就能从银行取出好大一笔钱。可是她女儿的嫁妆呢？她存了这么多年都去哪儿了？
　　杨萍在记忆的犄角旮旯里翻找，突然记起，她没有存很多年，第二年她怀了竺宝玉，宴宴的嫁妆早就花到医院里了。她家里那样穷，怎么能再生得起一个孩子呢？可是她不生儿子会被戳脊梁骨的。
　　她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很喜欢吃辣条，后来喜欢上珍珠奶茶，喜欢吃小蛋糕，再后来想背名牌包包，想跟别的女人有一台子看不懂的化妆品，这些她都有了，都是她女儿给的。
　　再后来，她想出去旅游。
　　可是旅游的机票呢？被她亲手撕了。
　　造化弄人啊，她庸庸碌碌大半辈子，喜好只有她女儿记得。
　　只有宴宴记得。
　　可是她再也没有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