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故人来》angelo

7、七

　　镇阳前脚离开，陆小凤后脚已从床上跃起，套上靴子、连长衣都不及披上便从洞开的窗中一跃而出，扔下一句：“我去跟他一路！”便已不见了人影。
　　花满楼怔住……从何时起、陆小凤出门会关照人了？许是因为自己重伤在身，怕自己耳力不济、不知道他的动作吧？念及此，他淡淡一笑，笑得落寞得有如桌上这随风摇曳的如豆灯光。

　　只是盏茶的功夫，陆小凤便垂头丧气得如霜打的茄子一般折返了……才一出巷子他就把镇阳给跟丢了，窜上窜下地找了半天都没找见那小家伙。显然人家是防了他一手、还故意再给他一个下马威的！
　　从窗外跃回屋里之后，却不见花满楼的人影。
　　陆小凤一愣，随即听到楼下有隐隐水声、想起刚才镇阳叫花满楼沐浴的话来，心头一动，又一溜烟地窜下了楼。
　　果然在楼下堂屋一角的屏风后面找到了花满楼……正泡在好高、好大的一个榆木澡桶里。

　　陆小凤借着桶下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微弱火光，看到桶里的水淹到了花满楼的脖子下面、只露了个脑袋在水面上，一头青丝也已尽数散开、湿淋淋地覆在肩膀上。
　　“小凤？”花满楼微蹙着眉、不太确定地扬声问了一句。
　　“呃……是我。”陆小凤尴尬地挠着脑袋，很是纳闷听力大不如前的花满楼是怎么知道自己出现的。何况，桶里的水散发着氤氲热气、还有很浓重的草药味儿，他身上也没有臭兮兮的……四天前，他特意在快船靠岸卸货的时候上岸去洗了个舒舒服服的澡，所以应该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气息泄密的吧？
　　像是看见了陆小凤窘得满脸通红的脸色一般，花满楼微嗔地笑道：“三丈之内我便能知道你来了。”
　　陆小凤的眉毛挑了起来。“那刚才在院门口的时候呢？”
　　花满楼垂目笑而不答。他知道他来了，可是却不敢相信啊……还曾以为今生都未必能见呢！
　　见他笑得温和，陆小凤不再窘迫。调头飞跑上楼，小心翼翼地取了油灯下来。自头上取下发簪挑了挑灯芯、拨大火光之后便绕着大澡桶转了一圈，啧啧称奇道：“这个东西是哪儿弄来的？可倒是极好、极方便啊！”

　　这个澡桶制作得非常巧妙。
　　约有一人高，靠一架可以移动的木制台阶上下出入。上半段是榆木制的澡桶、澡桶下半段又套在一个大铁桶内。铁桶之下是用窑砖砌起来的炉膛一般的基座，基座内有不大不小的炭火加热厚厚的窑砖和铁桶，再把桶中的水加热、恒温；基座一侧有圆瓦做的烟道直通墙外、将污浊的烟气排放出去。而最最巧妙的是在澡桶右上方有连着水缸的入水槽、左侧下方有圆木塞子和其下斜斜地穿墙而出的出水槽，真是方便至极。

　　“朱停给你做的？”陆小凤艳羡不已地问，一时间忘了还有比澡桶好看得多的风景。
　　“镇阳做的。”花满楼低低地道。已料到此话一出、陆小凤会有的反应了。
　　果然！
　　“啊？！”陆小凤跳了起来，油灯里的油都泼了几滴出来。“又是这小子？”这小子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什么都会？！
　　花满楼听他的怪声已可想象他此时必定是龇牙咧嘴的模样了，笑着摇头道：“是他做了大半年才完工的。”
　　这句话并没有让陆小凤好受多少，还是满脸怨气地问：“他干嘛待你这么好？”
　　花满楼被他问得一愣、反问道：“他为什么要待我不好？”
　　他的话虽然平平的、未见什么起伏，但是陆小凤还是听出了其中的一丝不悦，脸上的四条眉毛又纠结到了一起、郁闷了半天都没憋出一个齐整理由来，只好把油灯往木阶上一放，宽衣解带道：“我也来试试这玩意儿好不好用。”
　　“不可！”花满楼面色一变、沉声阻止。
　　陆小凤的动作僵住了，看了看花满楼难得一见的铁青脸色，好半天才期期艾艾地喃喃问：“满楼，你还在生我的气对不对？”
　　花满楼知道他在问的是哪桩，皱着眉头、半晌不答。
　　陆小凤抽了抽鼻子、磨磨叽叽地蹭到澡桶边，扒着桶沿儿、凑近了问：“都四年了，还不能原谅我？”
　　花满楼侧身避开了他喷洒在自己脸上的温热气息，依旧紧蹙着眉头道：“我什么时候生过你的气？”
　　“嗯……”陆小凤的眉稍稍舒展开一些、但很快又拧成一团，扁了扁嘴道：“我知道你还在生气，气我一声不响地走了……对不对？”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已然调转到对面的人，沮丧不已地发现自己说对了。

　　一时间，屋内寂静无声，只有桶下燃烧着的木炭荜拨作响。
　　“满楼……”陆小凤垂着脑袋、看着自己的脚尖，“我知道错了，早就想回来了，可是却一直不敢、也没脸回来。不管我身在哪边、不管喝了多少酒下肚……也不管何人作伴，总是忘不了你……”
　　花满楼张了张嘴想要阻止，却不知为何、没有发出声音。
　　“满楼，”陆小凤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对面的人，发现他长睫低垂、掩住了黝黑的双眸，脸上的神色有些戚戚，连忙一鼓作气道：“我真的知道错了，原谅我好吗？”
　　花满楼藏在水下的手紧握成拳，眉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原谅啊？这个词他曾微笑着对多少个人说过？又对这个成天东奔西跑、只长翅膀不长脚的野凤凰说过多少次呢？可是为什么今天却说不出、还觉得胸口被压上了一块沉沉巨石呢？四年前，也是万物葱笼的春天、也是淫雨霏霏的深夜，两坛酒之后却少了一对多年的生死之交，多了一对……唉，多了一对什么呢？痴男总是配怨女，那自己之于陆小凤又算是什么？
　　“原谅我，满楼！”陆小凤是再也等不得、也不忍再见花满楼脸上一分重似一分的凄然之色了，急急道：“我回来了、再也不走了，我要在百花楼安家！”雄心壮志表过之后，却见到花满楼的嘴角竟然浮起一个他时常能在别人脸上见到的、再熟悉不过的嘲讽的笑意，让他的心猛然抽紧……原来花满楼也是不信的啊！
　　“不用抱歉，小凤。”花满楼抬眸道：“那只是酒酣耳热、神志不清之下办的荒唐事而已……”
　　他的话还未说完，陆小凤已然蹦起老高、嘶声吼道：“荒唐事？！”
　　花满楼被他的怒吼吼得微微一怔；团团包围着他的热水和水中浸泡的活血化瘀的草药让他心跳加快、耳边血管突突直跳；而陆小凤这愤怒不已的一嗓子又来得突如其来和始料未及，叫他乱了方寸。
　　“我喜欢你很久了，你知不知道？”陆小凤再也顾不得什么、面红耳赤地吼道：“每次跟你肩并肩走着、面对面坐着、脚碰脚躺着的时候，你知不知道我得花多大的力气才能不扑上来？！这四年里多少个日日夜夜我都在想你、多少个莺莺燕燕在我眼前晃过的时候都变成了你的脸，你知不知道？！”
　　花满楼呆住了，从头发丝到脚趾头的呆住了！

作者有话说

　　哈哈，这个段落的名字够雷人吧？很久没更了，对不起大家（团团作揖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