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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清正 ...

  •   沈清正第一眼就喜欢她,没有办法,他就是喜欢。
      甚至自己早有预料。
      他是春楼姑娘的孩子,姑娘生下他后,紧不回去,来的人少了。赎不起姑娘的剑客总是来,逼着他学剑,让他保护好姑娘。他也许真的有才能,学得很快很好,但保护姑娘后总是要受罚,吃不饱饭。
      剑客被打瘸了,改了套瘸子用的步法出来,继续保护姑娘。剑客被毒瞎了,改了套盲人能用的剑法出来,继续保护姑娘。姑娘不要剑客了,剑客哭得很丑,死在姑娘面前。姑娘养了他一阵子。
      春楼里的所有事情他都学会了。就那么点地方,就那么点事情,他全部都学会了。姑娘觉得他恶心,把他赶出去。
      他一直没有名字,在春楼里他叫哔种,在外头他叫乞丐。自己没有名字,见着别人的时候也爱用这样的方式给人起名,有一天他在春楼外面的地上晒太阳,看见了“人傻钱多”和“忠心耿耿”,都带着剑。
      人傻钱多:“要回去了,给小狸带点什么东西吧。”
      忠心耿耿很不能接受他停在春楼前面,劝他:“好,是该给小小姐带些东西,我们往前面街市看看吧。”
      人傻钱多没有听出来,还站在那,“带点什么好?小狸喜欢鱼,买两条鱼吧?”
      “这……少爷走后,小小姐已经不爱看鱼了。”
      “啊!是这样吗?那买点什么好……”
      忠心耿耿依旧是暗示的语气,“您出门前,小小姐有没有提过什么?”
      人傻钱多依旧没听出来,“小狸就缠着我要抱抱,让我小心,别的没说什么。噢,好像提了一句最近喜欢竹子编的东西。”
      乞丐听了好笑,小丫头估计也知道自己爹呆,要了个随处可见的东西。还不直说要,只说喜欢。
      忠心耿耿已经很高兴了,“前面集市还没散,我们去看看吧。”
      既然人傻钱多,不掏空他的钱怎么能放他走。晒太阳的乞丐眼神示意一下,一群小乞丐围上去讨钱。人傻钱多把荷包发空了。
      忠心耿耿没什么脾气,似乎很习惯了。
      人傻钱多发完钱还不走,给已经很不耐烦的小乞丐们摸摸头,问几句话。
      乞丐看了,以为他是那种喜欢幼童的春客,给他改名叫有钱变态。
      有钱变态看见他,居然往他那走,也坐地上,问他:“你也喜欢看孩子们玩闹呀?”
      乞丐闻见了他身上带的血腥味和鼠味。附近有鼠妖作乱,大官想请修士们除妖,油水少事情小,没人想应,后来是一队商人打包票,说会请绥安派的仙人来帮忙。
      这有钱变态就是那仙人?
      “你是我爹吗?”
      “啊?”
      “我娘死前告诉我,我爹是个仙君,总有一天会来接我走。”乞丐在空中比了两式剑招,“他肯定是骗了我娘,他敢来,我就要用剑打退他!”
      有钱变态看了他手上动作,“你真会用剑?来,舞两招我看看。”
      乞丐接了剑,看见上面刻了“绥安”,越发想趁机攀上这个呆子换种人生,很认真地把剑客教给他的东西都舞一遍。
      有钱变态对他上手了,他忍住,甚至想发出些他们这种人喜欢的声音,但原来这还真是人傻钱多,“你天生剑体,很应该学剑!”
      这呆子把他带上了,说是要收他为徒。这么呆,竟然是绥安派的少门主。
      少门主觉得他的剑术才能像一个叫沈清达的人,后来觉得他的韧劲也像,眼神也像,外貌也像。
      一点都不像。他都瘦得只剩皮了,人都不像,能像谁?
      但少门主决定收养他,忠心耿耿该改名叫“不断暗示”了,但少门主永远听不懂暗示,就这么把乞丐带到了爛城外。
      一路上听他们交谈,乞丐才知道“缠着要抱抱的小狸小小姐”原来不是小丫头,而是大小姐。越靠近爛城,路上遇到的商队、镖师,全都认识她,休息时没话说,就会提起她,年纪大些的都叫她“小狸”,其余都称呼“沈小姐”,都笑着。
      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好的人,她一定有问题。
      听说沈小姐每个月都会见一次八个世家公子,他懂了。
      原来是个浪的。
      春客里也有这种类型,越是满城赞誉,关上门越不像人。八个,她吃得下吗?
      但他们还在说,说在酒家见过他们聚会,觉得那八个世家公子哪个都配不上她。
      没关门?
      人傻钱多路上遇到什么事都过去帮忙,乞丐的体力还跟不上,被拉开距离,就有汉子拦住他,说爛城沈家开了善堂,孤儿去了能给安排活计。汉子有办法让他被选中,只收他一个月的工钱。
      哦,看来沈小姐是喜欢见血的,专挑孤儿下手。
      乞丐问沈小姐是什么样的人。汉子露出几分自卑向往,说,那是个小仙子,大家都盼她好。
      真有这样好的人?
      怎么可能呢。
      小仙子?
      他想把小仙子弄脏。
      变得和他一样脏。
      沈小姐的背影很好看,她要转过来,他莫名低下头。呆子在夸耀他的才能,他有些发汗,人群分开,他知道沈小姐会看过来,飞快看她一眼。
      她有一双悲伤的眼睛。
      里头有愤怒,却不是对着他来的。她在怒视,怒气却不是冲他来的。她只是舍不得对她爹发脾气,就像要求他带竹编的东西回家,全是对他的体贴。
      她真好看。
      沈小姐给他起了名字,他喜欢这件事,但不喜欢这个名字。
      他一点都不清正。
      呆子爹是真的呆,连他都看出了沈小姐对沈清达的在乎,他却在践踏沈小姐对他的体贴。她哀求,但太委婉了,呆子听不懂。她服了药,呕血了。
      沈小姐的问题原来在这。
      她是有点疯的,但疯起来只伤害她自己。
      那一刻他站在呆子后头,想杀他。
      幸好沈小姐醒来了。
      你不知道,沈小姐,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想对你做些什么,你不知道我能对你做出些什么。你不知道我对你有多少念。
      他把与沈小姐的每一次接触都翻出来回味。
      她握我的手了。
      她抱我了。
      她抓住我的手臂了。
      她推我的背了。
      她的掌心就在我的手下。
      你不知道,沈小姐,你不知道我看你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
      沈小姐对他做的那些“事”,在他看来并不过分,但在她自己看来很过分。
      呕血的事是在生她爹娘的气,但旁人不知道,以为她在讨厌他。她很愧疚,给他带吃的,他故意躲一躲,等她来找,越躲她给得越多。可惜不止给他一个。
      她想看他剑法,他知道,谁舍得拽她的头发。他想在她面前好好表现,但他输了,她却很满意,因为弟子们都来亲近他了。
      千倍百倍给他,换走了一架屏风,一根簪子。
      沈清达。
      他好恨“人傻钱多”,好恨“只会哭”,为什么要把他当成沈清达来看,若非如此,沈小姐不会这样讨厌他,不会这样防备他。
      他早就知道该怎么对付沈小姐,看她怎么体贴那个呆子爹就知道了。装得呆一点,话少一点就行。佝偻是装出来的,瑟缩也是装出来的,都是乞讨惯用的招数,要惹人同情。
      她果然信了。
      打又没打过,骂也没骂过,捧给他一堆好东西还觉得不够,对他觉得愧疚。
      怎么能这么傻。
      真正过分的事他早就经历过了。
      你不知道,沈小姐,你不知道你在我心里是什么样子。
      我希望你能对我做些事情,我喜欢你对我做些事情。
      但沈小姐只是不搭理他。
      他学沈谦,她不来亲近,但很愧疚。他不满足,去学沈清达,听说是个开朗的人,他学着去笑,怕笑声难听,只敢无声地笑。她不喜欢。他退回去学沈谦。
      他没有结婴确实是因为她,但不是因为被她讨厌,而是因为他的念太深重,在夜里梦到太多次了。燕济宁教的是君子剑,要求学剑之人清心寡欲,平心静气,他做不到。
      但沈小姐给他起的名字叫“清正”,他至少面上装得清正,入门时燕济宁一直很相信他的清正,觉得优秀的亲传弟子会有这样深的念是因为妖女勾他了。
      天知道他多么希望沈小姐会来勾他,要他跪下当狗都可以。
      最好像甘露节那晚,她心情不好,歪着头坏笑,叫他“小可怜”。啊,有一阵酥麻蹿上头皮,他无法动弹。只能愣住看她从他身边走过。
      从此在她面前,他永远装成小可怜,永远等她垂怜。
      但她来了凌天宗还不够半年,燕济宁不知怎么就发现了她的天真,转而约束他,要求他闭关,要求他把君子剑学好。
      他做不到,偷偷上临月峰看她。她养了一株妖花,开了神智但还不能说话,他悄悄靠近,在雾中看到她,她摆出他在春楼里见过的各种姿势哼声,那么真实。他再也不敢上临月峰,学君子剑学得很慢。
      忽然有一天,沈小姐接纳他了,不再避开他了,愿意把碎星剑给他了,允许他喊她小狸了。但这一切是因为“先生”,因为“先生教会了我许多东西”。
      他捏紧剑不是因为被说中,而是因为“先生”居然改变了她,“先生”该死。他结婴不是因为小狸接纳他了,是因为小狸抱住他满足了他的念,给了他希望。
      她全身都贴在他身上,那么柔软。他忍不住抱得紧一点,再紧一点,她一直没有挣扎。他看到了一丝可能,这让他热血沸腾,他的心都在发抖。他想试一试,他用热烈的眼神看着她,她没有躲。他在山路上越靠越近,衣带都要缠在一起了,她没有躲。
      也许呢?
      他一直看着小狸,直到小狸露出了一个笑,不是对他,也与对他的笑很不一样。他那一瞬没藏住心思,被司马熏看穿了,他慌得要命,但小狸选择了相信他,因为他是二哥。
      “二哥”不是他的代号吗,她怎么真的把他当二哥了?
      她怎么可以真的把他当二哥,他要绝望了。
      燕济宁以为他结婴是终于放下了对妖女的念,直到司马熏把他敲晕了带到凌天峰。他被看住了,找不到办法靠近小狸。
      他被司马熏侮辱那一场,盲剑和绥安剑都是垃圾,只有燕济宁的君子剑还有点希望能把疯剑砍死,终于舍得少做点夜梦,去学当君子。
      清正、小可怜、君子,装得久了,还真的变得像个弱气些的清正君子。能够把眼神藏住了,能够好好看她了。
      好像也真的变成了小可怜。
      霜姑娘之所以在床上装病西施,之所以在行事前先拥抱,都是小清要求的。她足够白,有些像小清夜里做的梦。直到大妖怪出现,这才是他的梦,只是多了些花纹。
      小清之所以能撑过魔气,是因为大妖怪不知哪里来的怪脾气,看不得别人脏兮兮的,他要是被染黑了,大妖怪就要不喜欢他了。
      周浮白他们来问过他话,他没想到小狸能把事情告诉这些公子哥,她什么时候与这些人如此亲近了。他们看出来了。在那之后他练习过无数次,等小狸来问他,等了好久才等到。她连这种时候都顾及别人的感受,问得委婉,让他钻到空隙继续瞒过去。
      他取出来的剑是血夜。
      一开始想的是小狸第一次抱他的时候,那时就是下雪的夜晚,她坐在床上,柔弱可欺,对他说“来”。天真的女孩,不知道她这样能激起一个男人多少念头。他终于在最后忍不住摸了她一下,她没有察觉。
      想象收不住,他看到了小狸的血,在床褥上,星星点点,这是属于他们的“血夜”。
      他看到了沈清达的血,沈清达必须死!他会去帮忙找人,但沈清达必须死!他看到了司马熏的血,这个狗货对小狸的影响越来越深了。他看到了那几个公子哥的血,看到了沈家人的血。
      最好世上所有人都死了,剩下小狸,剩下他。
      到时候,小狸,你就知道我想对你做些什么了。
      但他最后忍住了,小狸不会喜欢这样的,他快步走出去,不想要血夜剑。
      世人都在惊叹他取出了“雪夜”,只有血夜剑和他知道他取出的是什么。
      天启仙府里他根本没去管什么机缘,他是在挖开每一寸地去找沈清达,这个人占了小狸的心,他必须死。他还想趁机把那几个世家公子除掉几个,可惜他们都很戒备。
      蒲思柔进了天启仙府,这个女人眼睛很毒,看出了他的心思。
      她出去之后,他就被燕济宁“关”了起来,他必须晋升化神才能出去。出去之后又被派去做各种各样的任务,最近几年更是直接将他扔进一个又一个仙府,要他在压制住血夜剑的凶性之前不得外出,要求他悟出自己的剑意。
      沈清正的剑意叫“暖冬”。
      他在寒冷的冬天来到沈家,又在小狸身上得到了温暖。这是他最快乐的时光。
      哪怕你跑来对我宣判死刑,我也只能轻轻碰你一下,克制地用“你不知道我想对你做些什么”来宣泄一下情绪。
      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打算让你知道,所以才一直不对上你的视线。
      你不知道,小狸,你不知道你在我心里有多么宝贵。
      我永远都想弄脏你,永远都舍不得弄脏你。
      暖冬听起来很温柔恬静,冬是冰冷的剑刃,暖是仁慈,让你少受折磨直接上路。这是小狸来宣判死刑后他悟出的剑意。
      小狸是他的暖,又是他的冬。
      他还是想杀司马熏,他凭什么能得到小狸,小狸一直把“我是沈家人”挂在身上,为什么独独为这个人放下了礼义廉耻,为什么他能忽然排到沈靖平前面。
      他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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