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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抢神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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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魔头这个人,意外地挺单纯。
他看人只有一个标准——你越疯,他越喜欢。
沈清鱼神色执拗,膝行几步抱住沈靖平的腿:“爷爷您答应我!等我学好了,把碎星剑给我!”
碎星剑在整个修仙界的兵器谱上都赫赫有名,是一柄神兵。旁的可能还得争吵几句算不算得上,碎星剑没排上第一,却是毋庸置疑的神兵。
绥安派传到第四代的时候,有人卜算到神兵即将出世,差不多就在爛城这边的方位。等到了当天,无数人眼睁睁看着碎星剑从云端掉落,一路火花带闪电地转呀转,刺中绥安派后山上的一块球形巨石,那石头轰然炸开,剑稳稳扎在绥安派的地盘里。
有人想在半空拦截,被碎星剑坠落时带起的火线烧得两手焦黑。那是天火,烧伤永远都好不了,成了他们觊觎神兵的罪证。
绥安派只出了一个飞升的老祖,传承浅,还满身江湖气没有修仙人士的风范。绥安派的名气还镇不住,这一波明摆着的精准投放和天火警告也没有吓退豺狼虎豹。
数千人杀进绥安派抢剑。
沈靖平就在这片腥风血雨中拔出剑,杀出了威名。
尘埃落定后大家一看,剑柄上刻了龙飞凤舞的“绥安”二字。
好么,这是人家老祖的佩剑,飞升后投给子孙用的。你能怎么办,人家上面有人啊。大家都安静了。
只要老沈家不出问题,这剑是跟绥安派绑定了。
沈靖平很有魄力,认为不能就这么飘飘然安逸下去。以神兵出世时的碎石之景给它改名碎星,以此警示家中子弟——写了你的名字,东西也不一定能是你的。同时明说了不会传给沈谦,让他自己去打拼。
但沈清达出世后,这个猛男还是如同万千溺爱孙儿的老爷爷一样,说:“碎星剑就传给我的乖孙啦!”
碎星剑其实除了锋利之外一无是处,它没有任何附加属性。而锋利到了一定境界,也就那样了,因为凡世间并没有更坚固的东西需要碎星剑来破。剑是杀敌之物,人的躯壳硬度极限就摆在那了,你难道要用碎星剑来挖矿吗?
众人摸清碎星剑的底细,也就慢慢下头了,碎星剑的排名也逐年下调。排到第九全靠它神兵的出身。
沈清鱼对这把神兵有兴趣吗?没有。
曾经沈靖平为了哄她练剑还用碎星剑诱惑过她,沈清鱼用了一次,说:“太重了,手腕疼。”
她根本不想要碎星,沈靖平和孙女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妙手仙宗作为第一大医修宗门,当年救人赚得盆满钵满,老魔头对这把福剑印象很深。
他看热闹不嫌事大,也不气了,觉得很好解决:“丫头想要就给她呗,你那孙子不是收养的?给亲孙女不亏。”
“剑当然是要给剑修。”
也是这么个理,老魔头奇怪了:“你又不是剑修,要碎星剑做什么?”
“我想要。”
“要来做什么?”
“做剑修啊。”
“你做剑修干什么!”
“要碎星剑。”
已经太久太久没人敢这么哽老魔头,他一下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对师父说话的!”
“您什么时候成我师父了?”
“你还敢不认!”
他看中的徒弟,自然是要带走的。去过研究院后本想直接带回宗门,还是沈清鱼可怜巴巴地拖延,说这一走估计十几年都回不来,要离开家人这么远这么久,她才不愿意去。老魔头对她实在满意,才大发慈悲让她在家里多待点时间。
给你两分春光,你还真灿烂起来了。
沈清鱼满脸憋屈:“您也挺奇怪的,我修行至今不过筑基,最擅长的是一手笛子。医修的东西我只会几个促进伤口愈合的法诀,内伤我都还不会治。
“丹药的事都是闹着玩的,全是靠研究院的人力堆出来的成果,大半功劳还得多谢温廷,您不是去过吗?
“善堂的孤儿们替我做事,每天四个时辰泡在里面给我换着法子处理药材,研究每一样要怎么处理才能达到最大的药效。”
如今的药材大多是活体保存或者风干晒制,沈清鱼罗列了蒸、炒、焖、煮、萃取等各种法子,让孤儿们取不同产地,不同成熟度的做排列组合,然后做比别人高品质的药膳卖钱。
是的,研究院就连着她开的药膳馆的后厨。
“我不过偶尔去那瞎混着材料玩闹,胶水什么的都是这么瞎玩出来的,哪里有什么真本事?您为什么非盯着我……”
研究院里万事井井有条,当年善堂收容的孤儿们抱着知恩图报也求一条出路的心,做事认真卖力。他们没有经过系统的学习,反而看什么都觉得很有可能,人参都敢拿来油炸试试看。
他们想要显出自己来,下了工还偷偷做些拉拉杂杂的小实验,交上来的报告鱼龙曼衍,她偏能淘出金子,搞出许多古怪玩意。
胶水是用一种长得像蛇的鱼身上的粘液混了一种树根捣出来的汁液熬煮制成的,粘好的东西连大力士都扯不开。涂层晒干成型后,还能防水。
假死药里最后一味想不出来的药材,根本不是药,而是从她爷爷爱喝的茶叶里提取出来的。这谁能想到呢,连他都没想到。
老魔头的慈祥到此为止,懒得与她鬼扯:“我看上了你的脑子!你不认也行,把脑子剖出来给我。”
“我还看上了碎星剑呢。”
老魔头凉凉地看着她,沈清鱼很委屈。
“我把研究院整套原班人马都给您,房子和地都给您,我真没有什么学医的才华,您放我去学剑吧。”
“你根本不想要碎星剑。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棋局进行到现在,该现杀机了。
沈清鱼跪在地上,腰背挺直,骨头里都是倔。她去看沈靖平,脸上是一种安静的疯狂,“爷爷,您亲口答应把碎星剑传给哥哥的。我知道二哥在剑术一道上天资卓绝,爹娘收养他是想培养他继承衣钵。
“可是碎星剑是哥哥的东西,哥哥不在家,我就替他把东西收着。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哥哥没死之前,你们要想把剑给别人,我就去杀了那个人!沈清正也不例外!
“哥哥没死!沈清正休想占哥哥的位置!”
沈靖平不知道她这番话里有几分真心,他看着说到最后面容变得狰狞扭曲的孙女,长久无言。
她这种在弑亲边缘疯狂试探的疯劲很微妙地取悦了老魔头。
但老魔头不愧是老魔头,他又觉得很好解决了,“你这丫头确实对我胃口,就是笨了些。别收养沈清正不就行了,让他入赘吧。血契一绑,他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神经病啊!
“他算什么东西,也配得上我?”沈清鱼脑子转得飞快,“就你这样的还想让我拜你为师?当你徒弟,我手无缚鸡之力不但止,我还得卖身?将来他想抢碎星剑,我拦得住吗?”
年岁太大了,都忘了小女孩把姻缘看得重,老魔头没管她说的卖身,只反驳:“谁说我们妙手仙宗手无缚鸡之力,医毒同源知道吗?”
“杀人诛心知道吗!他敢来抢哥哥的东西,我就要让他在最得意的事情上一败涂地!”
“那小子天生剑体,生来就是要学剑的,你想在剑术一道上压他一头,难哟。”
沈清鱼恢复轻柔而疯癫的语气,“我总会做到的,不管用什么法子,我总会做到的。”
“你果真要学剑,不随本座学医?”
“呵,听你的话,我得以身侍贼,还得暗下毒手,我憋不憋屈?”
“蛇口还是蜂针,最后不都是一样的结果吗。”老魔头觉得这根本不算事,“行吧,你要学剑就学吧。”
沈清鱼还没来得及高兴,又听他说,“绥安派的剑法不适合你。凌天宗有个疯剑,你去跟他学,就当我妙手仙宗屈尊下派弟子去进修了。”
都这样了你还不放过我……
“丫头,别以为本座看不穿你。你小孩子心性,听到药人和兽棍就发抖,活体解剖又算什么。等你学好了就知道,人不过是一堆骨头一堆肉,见到有趣的也会想剖开看看。你既然不敢用药人,往后尽管拿自个试药,我倒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老魔头居高临下,手心按着她的天灵盖,“本座为你一退再退,再敢闹就挖你脑子。”
沈清鱼在他手下发抖,被他五爪固定住,“你最好再疯一点,不疯怎么学医。你要学剑便去,耽误了学医就给本座断了。”
他看向满脸复杂的沈靖平,“本座欲收你这孙女为徒,你可有意见?”
沈靖平强吞下百般滋味,抬手一礼:“承蒙席宗主厚爱。”
“半个月后随本座回宗门。”
等老魔头走远,祖孙两人相对无言。
沈清鱼坐在爷爷脚边,揉着膝盖,“唉……这就叫插翅难逃吗?”
她看沈靖平实在沉默,说:“爷爷,您要实在生气,打我一下也可以的。”
沈靖平被她嬉皮笑脸的样子激得扬起手,落下却变成摸摸头。
“清鱼,你变了许多,爷爷要认不得你了。”
好一阵子的沉默。
沈清鱼心想,不怪爷爷,是我故意把自己藏起来的。
“我没有变,爷爷,是你们变了,你们都往前走了……只有我还在原地,只有我还在等哥哥。”
“往前走吧清鱼,清达不会想看见你这样子的。”
沈清鱼把头靠在爷爷腿上,她的声音太轻,即将消散在风里,“爷爷,也许只有您有魄力往前走……
“爹爹修炼起来连饭都顾不上吃,整天闭关,娘和我都不一定能敲开他的门。二哥从前还使盲剑的时候,爹爹还能自顾自修炼,最近他学着抬头挺胸了,爹爹常绕去初级弟子那边,自己剑也不练了,只是盯着看,爹爹在看谁?
“哥哥房间里的物件,娘搬了三样到二哥屋里,全都是哥哥当年爱用的。
“娘教二哥整衣敛容,他戴着哥哥的簪子,娘给他置办的衣裳全是哥哥爱穿的颜色。
“爹爹与娘亲都好过分呀,真要移情,好歹也找一个长得像一点的人呀……
“他哪里比得上我哥哥!”
沈靖平就敲一下她的脑袋。
“我知道外头都盯着我们家呢。二哥天资那样好,将来一定能带家里更进一步。我知道,碎星剑迟早会传给他……但是太快了……
“我好怕那个魔头,爷爷,我不敢告诉你们,我引他离开我们家,战战兢兢与他周旋了三个月,回来就看到这些,太快了……”
“爷爷,我跟乐修学笛子,是因为不想冲在前头,哥哥失踪了,我不能再让你们为我心痛担忧;我学医,也是为了受伤时能照顾好自己;
“我没有偷懒的!爷爷,我学的每一样东西,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为将来出去寻哥哥做的准备,找不到人,我也要接他的魂回家。
“我常常想,当年要是没有嫌累,跟着哥哥一起出门就好了。我怎么就犯懒了呢,我总是这样,出事的是我就好了,哥哥那么好的人……那么好的人……
“爷爷,凌天宗有剑冢,还有铸剑师,我会为二哥寻一把剑回来。求您,您只当碎星也是个小姑娘,要矜持些别让二哥那么容易得手……”
沈清鱼伏在爷爷膝头哭泣,泪水要把他整条裤腿都泡湿,“爷爷,我这样坏心肠,什么时候能得证大道啊……
“您将来飞升时替我去找司命星君问一问哥哥的行踪吧……
“我真的好想他呀……”
沈靖平轻轻拍着她的背,没有说话。
但沈清鱼知道自己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