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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仁医 ...

  •   “师父,飞舟上您给我改体,说可以帮我断情,我没答应,但您是不是动手了?”
      老魔头不知又沉迷进什么东西里,白头发到处乱飞,勉强能认出当初束好的形状,像个爱因斯坦似的从一大堆书籍画卷里抬抬头,“动了一点,让你先感受下这样做的好处。”
      沈清鱼没生气。
      “我遇到一个人,他灵脉之精巧能让奇门趋之若鹜。但他无法引气入体,我想给他改脉,不敢动手。师父您是怎么有这样的魄力的呢?怎么相信自己手下改出来的灵脉绝对没有问题,能比得过天生呢?”
      “多改几次就行。敢用药人了没有,回头改两副给我看看。”
      “师父,我觉得您把我改坏了。也不一定是改坏了,”她很认真,是探讨学术的神情,“我那时身体还未发育成熟,我的灵脉应当还在成长。可能改完之后,身体在那个基础上成长,长出了什么奇怪的脉络。”
      老魔头来了兴趣,“有点意思。你有什么症状?”
      “很难说清……师父,我认识的人越来越多,经历的事也越来越多,按理,对人情世故该懂得多了,但我好像一点进展都没有。”
      老魔头失去兴趣,“那是因为你蠢。”
      这也不是不可能。
      “那师父您帮我改的那一处,会有什么效果?”
      “让你没那么容易动情。”
      “什么情?”
      她知道羞耻,知道感恩,知道自省,知道后悔,知道原谅,好像并没有什么情感缺失。
      “男女之情。谈情说爱浪费时间。”
      “噢……这倒是挺好的。”沈清鱼很满意,点头表示认同,“确实很浪费时间。”
      吴须羡这个临时老父亲现在是寸步不离,老魔头视他如无物,他就厚着脸皮跟进来,在一旁听得瞠目结舌:好什么?这样子哪里好了?
      他的欲言又止被她留意到了。
      沈清鱼一直把八傻蛋当哥哥的朋友,听哥哥的吩咐对他们坦诚,出于私心呵护他们的傻气。可心里是一时信任他们,一时又觉得自己只是在维系哥哥的友谊,与她本人没什么关系。而他们也只是出于世家关系与她周旋。
      也许是的,但事到如今谁还能算得清这份感情。就算不纯粹,它也是足够闪亮的钻石了。
      她想学好,不能堕了家名。吴须羡说她有些事做得不好,她愿意听,愿意改,愿意按他说的做好。
      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沈清鱼就知道自己又有不对了。
      她找到自己认为的关节,“好也不好。师父,我本来就没多懂男女之情,现在还被削弱,与人相处时岂不是一不留神就过界了?”
      孩子妈!我把娃儿拉回来了!
      吴须羡老怀欣慰。
      这对老魔头来说算事吗?他本意就是要让徒弟少花心思在那些没有用的事上,她倒是担心起还不存在的人的感受来了。
      “你还是把脑子里的灵脉割掉点吧,太多了。你思考快,记忆好,能一心多用,但也爱胡思乱想。别人动心你只管让他动,要是来烦你,你不是学剑了吗,把他劈成两半。”
      吴须羡懂了,这师父也是个恶种,狸奴长歪了和这师父也脱不了关系。
      沈清鱼见老魔头的视线转到他身上,走一步挡住他,“师父,我有所感悟,且让我试试这条路走不走得通,要还是不行,您再帮我割了吧。”
      两人快速退出来。
      “吴须羡,你不要再出现在师父面前了,我怕他会杀了你再喊我来救。”
      “这是怎么的!”
      她没有多解释,“我不会再乱来了,你不要太担心我。”
      既然已经知道症结所在,她想了想,脸像揉面团一样揉出一个笑,眼里闪着星星,眉眼之间全是灵动欢喜,嗓音好似甜酒,语调好似杨柳春风,她乖巧地喊:“先生……”
      吴须羡猝不及防,噔噔噔倒退三步,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
      她把面团揉平,“我越界了吗?”
      这让他怎么说才好。
      她就摇头,“我越界了。”
      居然阴差阳错间达成了勾人成就,真是长大了啊。她愁眉苦脸,因为她知道好人该怎么做,“现在怎么办,我要对他负责吗?”
      吴须羡这个时候觉得老魔头居然有几分道理,“不关你的事。你不懂,他那么大年纪——他多大了?”
      “一百二十五。”
      真是人比人比死人,司马熏卡在炼虚期的时间长到世间都要忘了还有这么一号天才人物,得卡了有七到八十年了,修炼到元婴期面皮就老得慢了,看他那样估计是二十出头就结婴了,这些人的天赋真是想追也追不上。
      “那不就对了,他那么大岁数还长那么一张脸,怎么可能不懂。不怪你。”
      沈清鱼摇头,“有些事不该按年纪来论,何况是在修仙界。要说人情练达,现在的我比十六岁的你,只怕也是比不过的。”
      娃儿一点就透也不太好。
      “他闭关可与你有关系?”
      “我不知道,但有可能是因为我太笨了才不知道。”
      吴须羡懂她的意思,也挺愁,“他闭关是个好机会。你也学得差不多了,不要再回去了,就待在你师父身边。”
      “但他说闭关出来要帮我淬体。”
      “功法在你手里,正牌师父在你身边,你等他做什么?”
      沈清鱼豁然开朗,但又疑问,“这样做,不算玩弄?”
      “你怎么老说这个词,到底是哪只八千岁用这话骂你?”
      “司马熏。”
      吴须羡一顿,“你不要再见他了。他本就是还你师父人情,你就当他还完了。让你师父出面说一声,从此你该学医学医,该历练历练。”
      挺好的。
      “好。我想去群星会,我想好了,以医修的身份去,有刀光剑影做对比,一定显得很温柔。”
      “你还惦记着美人榜的事呢?”
      “是啊。”她看一眼吴须羡,“我不打算笑的。”
      他真是气恨司马熏,“狸奴,你还记得梁米吗?”
      “当然,我豹豹弟。”
      “你对他不笑吗?”
      笑得可多了,梁米的心通透,为人直爽,和他聊天非常畅快。
      “狸奴,这事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我们是气你居然想用自己去换好处,你明白吗?与你笑不笑没有关系。”他摸摸头,“遇见司马熏之前,你是怎么交朋友的,往后也一样就好了。”
      真是孽缘。
      沈清鱼点点头,太微妙了好难把握这个度,还是不笑吧。
      老魔头难得不抓她读书,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图谋,她一边提心吊胆一边拉着吴须羡在妙手仙宗里乱转,主要是想学他怎么与人相处的。
      但这实在是……
      “温仙子,这种粗重活,就放着让我来吧,你歇一歇,别伤了手指头。”
      吴须羡看上了她在爛城时候教她医术的先生,温廷,的师父。
      沈清鱼只知道她也姓温。老魔头比凌天宗更不耐烦排辈分这种小事,规矩是辈分低的统一喊高的做“先道”,反过来的直接喊名字。好比现在温师父和温廷都得喊她一声“沈先道”。
      在场的人只有温廷这个嘤嘤怪和吴须羡这个恋爱脑对错乱的辈分关系毫无自觉。
      “沈先道喊我温宁就好。”
      她有点尴尬地点头应好。
      温廷张口又是一个乱七八糟的称呼,“小狸猫,你可算回来了,帮忙到研究院里看看吧。事儿可太多了。”
      她看一眼温宁,把她留在这里单独面对丑态百出的吴须羡真的好吗?
      温宁笑得让人如沐春风。
      温廷悄悄和她说话,“快走吧,师父是碍于你的面子才没有打人。等你一走,那姓吴的就得……”他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沈清鱼放心了。
      “温宁这么厉害啊?”
      “嗯呐,师父使毒一绝的,在宗里都没人敢凑近,他胆子真大,居然还想上手碰。”
      论人与人的距离该如何把握?
      跟吴须羡是没什么好学的了。
      温廷也是个不拘礼的,见沈清鱼长高了,觉得是老熟人了,半点不带生疏地挽住她的手臂,小姐妹一样一起走山路。
      沈清鱼还在思考要怎么让他不太尴尬地明白他们还没熟到这个地步。
      温廷见他拖不动人,大概妙手仙宗上下都染了老魔头的毒性,很干脆地一扭头就化了妖身,歪歪脑袋,“给牵不?”
      你猜猜是什么,这嘤嘤怪竟然是只熊猫!
      这还得了!
      “给牵。”何止啊,“我抱你走吧。”
      沈清鱼在他脑袋上疯狂揉搓,把他两只耳朵按下去,弹起来,按下去,弹起来。
      “走吧,事情是真的多。”
      吨位太重,她就算锻体了能抱起来,扛着大熊猫也不好走路,“你能化得小一点吗?就幼崽的体型。”
      温廷化作幼态,使唤她,“走快点,跑起来跑起来!”
      太可爱了,沈清鱼想在他脑门上亲一口。
      “住嘴!我就知道你觊觎我的美色!”
      沈清鱼一边走一边向他学化形和解化形的法诀,开玩笑,熊猫在怀,谁会舍得跑着结束这条路,只恨自己不能走得更慢些。
      温廷爬到她脑袋上,“跑起来!”
      “小心点,”沈清鱼扶他上头,“摔着了可怎么办呀。”
      温廷没想到还有这么不矜持的人,“你这样和姓吴的有什么区别!”
      她把小大熊猫抱下来,怒搓熊头,“嗯嗯,你说的都对。”
      温廷摇身一变,沈清鱼面无表情地把怀里的男子扔掉。
      “别玩了!都怪你,宗主安排我负责管研究院,我都快忙秃了。”
      这万万不可,她抓了人御剑疾飞。
      “哦哦哦好高!飞矮点!飞矮点!”
      沈清鱼恍惚间几乎要以为自己回到了前世,老魔头盖的这个研究院,就是一个叠一个的长方体,挖点四方的洞当窗户,在外面看就像是看到了前世随处可见的那种工厂大楼。毫无建筑美学可言,只求把空间利用率推到最大。
      里面点了一盏盏长白灯,墙面铺了光滑的金属材料,像镜子一样反射灯光,把整间屋子照得惨白。一个又一个面色麻木的人在自己的桌子前面执行重复的动作,对外界变化毫无反应。
      她不敢走进去,这像她的噩梦。
      妙手仙宗这个医宗,救人,但也不把人当人看。
      “你怎么了?快来,”温廷活像个愁产量的黑工厂厂长,“现在人数翻了好几倍,出的结果却越来越少,宗主每个月看了都要骂我……”
      她终于走进去,“掌令呢?”
      “在这!你要接手吗?”
      沈清鱼把令牌举起来,“所有人立刻回家,一个月后等传召再过来。”
      厂子被砸了!
      温廷眼前发黑,化成原形抱她的腿,“不要啊嘤!”
      她直接拔剑,“还不走?再不走的永远不用走了。”
      一群麻木的两脚兽眼中被求生本能点亮几分人性,逐渐动起来,用不再相同的姿势跑出门外。
      “你干嘛呀,宗主要罚我了嘤!”
      “你只管让师父来找我。所有记录拿来与我看,这些人的身世来源也拿来。”
      温廷一听不用背锅,欢快地跳起来,“记录是有的。身世就没有了,”他很疑惑地看过来,“知道那个有什么用呢?”
      如果他不是一只熊猫,沈清鱼可能毫无感觉,因为她一直知道温廷是什么样的人。但他方才还是软乎乎暖和和的熊猫幼崽,现在却变成冷冰冰的刽子手,她想起吴须羡捧着她脸时的表情,原来是这种心情。
      痛心。
      “沈家的研究院是怎么选人的,你没去问过吗?”
      “不用问呀?他们也来了。”
      沈清鱼脚步一停。
      “他们听说你在,好多都答应来了。”他没留意到她的惊恐苍白,边翻箱倒柜拿记录,边讲,“现在也就你那批人能出点成果,其他的都没用。”
      她有点经受不住,扶着旁边的墙,“他们,因为我?来了?”
      “对呀,我专门给他们分到一起呢,就在二楼。”
      “来……多久了?”
      “比你还早到呢,在你被宗主关到密室之前就到了。”他歪头想了想,“快八年了吧。”
      沈清鱼快要软倒,她背不起这样重的罪过。她扶着楼梯把手,一步一步艰难地爬上去面对。
      他们的精神面貌很不好,但比楼下的稍强一点。看见她先是一愣,继而一喜,然后又浑成了一个复杂的表情。
      “沈小姐……”
      那个负责“监工”的管事竟没有在沈家颐养天年,还在一旁坐着,手里拿着拐杖。他是被家中逆子抛弃的老人,来了善堂后也做不了什么事,惶恐不安,沈清鱼就哄他,“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您帮我镇场子就好了。”给他安排桌椅,在一群人旁边坐着喝茶。
      她只是随口一哄而已,别说真心了,多少还有点不耐烦,他却……
      “啊呀,”他颤巍巍站起来,“小狸……”
      她羞愧地捂住自己的脸,真真是没脸见人。
      被司马熏骂了玩弄人心之后,她好像每天都要哭好几遍。有时候躲起来,悄悄觉得自己委屈。她以为自己与人相处只要二换一就绝对没有亏欠,谁也挑不了她的错,但其实——
      真的是错了……
      “诸位受苦了。请停下手头事宜,容我问几句话再休息。”
      她侧头对温廷说话,但没看他,“温廷,你先去找温宁。不,不要说话,我现在不想听见你的声音。”
      接下来的几个月,沈清鱼一直留在妙手仙宗处理研究院的事,吴须羡待到实在没有借口留下了,自行回了凌天宗。
      清醒后愿意留下的人很少,每天来问一遍什么时候能走,生怕她反悔。送他们离开前,沈清鱼把他们聚集起来,当着他们的面把研究院毁了。没脸用沈家的剑法,也没脸用司马熏的剑法,最后选择了爆破。希望这样做能让他们多少出一口恶气。
      老魔头没什么意见,他觉得温廷不堪重用,她愿意接手自然是最好。
      沈家那批人里还有愿意留的,她承受不住,她总是要出门寻人的,护不住他们多久,一个个劝走了。想亲自送,又觉得无颜面对家人,跑到凌天宗发任务请人护送他们回沈家。
      她开始过问药人的事。
      温廷给她打下手,以为她在找人,“朱砂已经把他们祖宗十八代都查清楚了,你哥不在里面。倒是查到好些混进来的。”
      朱砂是说她的两个师兄,朱韶光和沙砂,这个起名功力也是令人叹服。
      “怎么还有混进来的?”
      “当药人其实还行?比在凡间卖身做奴仆好些,宗里给他们的饭食都很精细。”身份一转换,沈清鱼也不再掩饰对他的不赞同,他慢慢摸到她的一些脾气,知道她在意什么。
      “药人也不一定会出事的,修士都有灵脉,普通动物没有,也不能总用妖兽试药吧。这么多大宗门,只有宗主肯收容我这样的妖。人、妖,在我们宗门的眼里都是一样的肉骨。你以前只肯用妖兽试药,我还觉得你可怕呢。”
      沈清鱼沉默。
      没有绝对的善,也没有绝对的恶。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
      “说起朱砂,他们还帮你找人了。”这只熊猫妖并没有人那么多细腻的感情,“也找不到,他们不敢跟你说,但其实这么多年,你自己心里也有数吧?”
      “朱砂去卜天宗帮你问卦,他们听到沈清达的名字差点把人打出来。你也是挺厉害的,这么多年了,还总有人去帮你找人,把卜天宗的人都问烦了。直接在门口贴了告示,说沈清达已死,不要再来问了。”
      你娘死了。
      沈清鱼追问,“他们有说怎么死的吗?”
      “告示上说是天命要他死。”
      天你喵的命。
      “不过朱砂去问的时候,他们宗今年出了个怪的,给了不一样的卦象,说是代人受过。”
      她一慌,不敢问是谁,但熊猫妖不懂得照顾人的感情,“那人说你们沈家里面有个人犯了重罪,沈清达的死是给那人的教训,朱砂估计就是因为这话才不敢和你说。”
      沈家全是好人,除了她,还会有谁有罪?
      重罪。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哥哥是因为她才出事的。
      沈清鱼失魂落魄,在一个宁静的夜晚,如同行尸一般飞越了整张地图,从东州的妙手仙宗飞到西州的幽玄宗属地,找到沈清达失踪的那条路。
      她想,如果她死在那里,能不能把人换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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