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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龙傲天到来 ...

  •   沈清鱼又来宗祠看哥哥。
      不是他顽皮被罚跪,而是他失踪了,从他出门那日算起,至今已有十年。
      失踪的第三年多,沈清达的命牌碎了,被人用胶水粘回来,显得有些滑稽。
      命牌是以灵玉暂存人的生息,人死玉碎,玉自身的灵气耗尽了也会碎。哥哥的命牌一碎,娘哭得肝肠寸断——这玉牌按说可用十几年,三年多就碎,儿子必是离世了。
      沈清鱼却不肯认。
      多的是保质期还没到就坏了的产品,这玉牌连个质检报告都没有,能用多久全靠工匠的一张嘴。问工匠具体能用到哪天哪个时辰,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最终是沈清鱼的牙尖嘴利和沈家父母的一线希望占了上风,沈清达仍作失踪处理。
      她还试过招魂,有理有据:“我是哥哥最疼的小妹,我都喊不来哥哥的魂,那就说明哥哥没出事。他只是流落到了不知哪个地方,被困住了或者失忆了。”
      当时爹娘都是欲言又止,现在知道她与哥哥并非血亲,也只能微微一哂。可那时的她对不以为然的爹娘很生气,自己喊不够,还要拖着娘一起喊。
      那是爹爹唯一一次对她怒吼:“够了!”
      沈清鱼回过头,摇摇欲坠的娘亲对着她惨然一笑想要安慰她,手还没抚上她的头,就晕了过去。
      她在慌乱中默认了爹娘要振作起来往前走的决定,但她是不会走的。沈清鱼知道孑然一身的苦楚,既然认了这个哥哥,就不能让他回来时找不见人。
      哥哥失踪,娘办了个善堂为他积福,收留了许多孤儿。沈清鱼一直知道自家爹娘对孩子极富同情心,只没想到自己居然是收养来的。
      常家生了大女儿、二儿子、小女儿。
      沈家生了儿子。
      她原是常家小女儿,才出生就被送给沈家,两家都凑了个儿女双全。
      荒唐。
      常家是西州药商,沈家是中州偏南的剑修世家,隔了山海远还时有来往。沈清鱼管他们叫常叔叔、常阿姨。
      上辈子学的写父爱母爱的优秀范文,这辈子产生的孺慕之情,都不足以支撑她去理解这两对父母的操作。
      罢了。
      生恩已由沈家补偿,养恩是没有的,叹口气就当缅怀过,敢私下接触她点破血缘的事,该收拾还是得收拾。
      心里想着事,就听到外头有脚步声。沈清鱼专攻乐修,耳力训练得极好,一下听出是爷爷来了。
      沈靖平,大丈夫也,豪放,大气,神勇,睿智。沈清鱼从没见过这样身居高位还能受万人真心敬仰的人,于是就很喜欢这个爷爷。
      “清鱼,今日练剑了没有?”
      “练了的。”
      沈靖平看着小步跑过来的孙女,没忍住给她一个摸摸头,然后又变得严肃。
      “剑意领悟到哪一层了?”
      剑意,虽不全是,但也可以说是剑修关于如何运用灵力的心得体会,没有标准答案但有基础套路。在绥安派,始祖的剑意就是参考答案,弟子们可以一层层向上靠近。
      “嘿,嘿嘿……”
      “一招都没领悟出来?”
      “嘿嘿。”
      沈靖平像只纸老虎一样瞪眼,“沈谦教不好,你还是回来跟我学吧。”
      “爹爹教得很好!”
      绥安派的始祖是个将军,他的剑法要求不用灵力都能一招横扫五个比人粗的木桩。沈清鱼的手腕骨还没剑柄粗,很早就意识到以她的体能条件想学好绥安剑不是不行,但要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而她没有那么多时间。
      “我领悟不出来,爹爹也不能钻到我脑子里来教呀。”
      眼看爷爷还是不高兴,她赶紧转移了话题,“爷爷怎么忽然过来了?”
      这时沈谦快步走进来,后面还跟了好多人。
      沈谦的剑术天赋和修为都压了沈靖平一头,如今五十二岁,已是化神期。之所以还只是少门主,是因为大家都觉得,他自己也承认,他为人处世不及沈靖平远矣。
      如果说沈靖平是振臂一呼天下应,沈谦就是振臂一呼——你干嘛呢?
      一个闷头修炼的锯嘴葫芦,实也用不着“谦”字来压风头。要不是沈靖平增加了使唤他办事的频率,大家都不知道他原来这么能打。想结交,无法结交:你倒是说话呀!
      沈清鱼这几年换了爹爹来教剑术,天赋在沈谦这比不过孩子高兴重要,女儿想学什么他都请盛名修士来教。女儿练笛子比练剑用心,偶尔不够时间练剑了,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爹爹,你怎么才回来!”
      沈谦原本表情沉肃,这一下有点绷不住。女儿大了不好抱起来举高高,只是摸摸她的头,笑说:“路上教你哥哥引气入体,花了点时间。”
      沈清鱼愣住了。
      沈夫人一阵紧张,怎么能这么轻巧地开口呢。
      “小狸,是这样的……我们,想收养一个孩子……”
      人群往两边让开,一个高瘦的少年站在那,他形体不很端正,显得不安又不自在,穿得再好也掩不住他出身不好的过往。他飞快看了一眼沈清鱼,眼睛倒如出鞘宝剑一样锐利,里头的锐芒几乎要扎伤她。
      你哥哥?
      这算哪门子的哥哥?找这么个人来是要安谁的心,断谁的念想?
      沈谦还在那里夸扬少年的优秀,沈清鱼一句都听不进去。她心里狂风怒号,电闪雷鸣,什么也听不见,只强忍着等爹爹歇了话头就要爆发。
      “……有了这个孩子,门主,您那么多年的心结总算能解开了吧?”
      沈清鱼心中的暴风雨被按下了暂停键。
      是为了爷爷?
      沈靖平二十七岁时刚结婴就一战成名,又临危受命成了门主,一心要将绥安派发扬光大。起初受了伤又焦急,修为困在元婴期二十年,终于放手,开始培养传人。儿子天资高但处事不行,孙子失踪,孙女的心不在剑上。伤养好了又生心结,至今仍是元婴期。
      入了道并不能长生,最长寿的活了一百八十多岁。晋升化神期才能突破百岁限制,沈靖平结婴早,外貌看着比壮年还壮,其实已经九十岁了,再不得进益,离寿终就不远了。
      沈清鱼不觉得爷爷和爹爹哪里撑不起绥安派,可无论怎么开解爷爷的心结都不管用。
      收养这个少年就可以吗?
      出身贫寒、流落街头、天生剑体,不用一炷香就成功引气入体,寒风中走走停停两个月,竟然已修炼到练气中期。
      好一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
      修士的男女大防没有凡间严苛,但等级依旧森严。长辈要做什么决定,是轮不到小辈发表意见的。
      沈靖平却在看沈清鱼。仿佛只要她不愿意,就不会答应。确实有很多调和的办法,认作义子,收作门主的弟子,都足够光荣。
      她强迫自己冷静,环视四周。
      沈谦太鲁莽了,还没有谈妥就把族中叔伯都请了出来。他们一路走来并没有遮掩,外头定然已知道少门主想收养一个少年。
      绥安派是家族传承制,沈谦这么多年只是少门主,沈清达失踪,城里有传沈小姐将来要招赘婿的,也有传沈小姐要当女掌门的。叔伯们考虑的更多,也在看她。
      沈夫人落后丈夫半步,肢体是一个服从的姿态。头微微侧过来看着女儿,眼里是害怕她不肯接受的担忧。
      沈清鱼心中一痛,她有什么好被怕的呢。沈清鱼三个字,最重要的是个沈字。她只求家人平安快乐,为了沈家她什么不可以?
      “这位公子看着骨龄和我差不多大,许是弟弟呢?”
      骨龄还得上手摸,她不过先声夺人罢了。
      “我的名字是哥哥取的,弟弟叫什么名呢,需要我帮忙起吗?”
      沈清达出门时才六岁多,是缠着旁支的叔伯带出去见世面的,没想到就出了事,整支队伍都没回来。那时沈清鱼才四岁,都觉得她记不住事,过不了多久就得忘记这个哥哥,谁能想到呢。
      沈家后院里有一池很深的鱼塘,里头养了好几尾灵鱼。那鱼的尾巴如梦似幻,纱一样飘游,只见过锦鲤的她就很稀罕这几条鱼。
      沈清达稀罕她,起什么名字都觉得配不上她,生生拖到她能说会爬的时候都还没定下来。她不在意,天天指挥哥哥抱她去看鱼。
      沈清达看她实在喜欢鱼,说妹妹就叫鱼吧。
      爹娘看他思考了一年多思考出这么个结果,笑话他:妹妹喜欢鱼,那应该叫猫呀。
      沈清达说“猫”不好听。小孩子的爱好就是这么莫名其妙的。
      娘逗他,那狸奴呢?
      沈清达很吃惊,妹妹怎么能叫奴!
      满堂大笑。她从此大名叫鱼,小名叫狸。
      十多年过去,现在鱼也老死了,哥哥也不见了。
      沈清鱼把眼泪吞回肚子里。
      “这一辈排到‘清’字,弟弟的名字要是还没定,不如取‘正’字?”
      “正”是个好字,偏她说到最后咬牙切齿,在这样的场面下就像带了些奇怪的警告意味般,让人尴尬。
      你要认正自己的身份,摆正自己的位置,将来只准走在正道上,绝不能动一分一毫歪心思。
      沈靖平没什么意见,沈谦也觉得可以。那少年沉默着点头,名字这事就算敲定了。
      沈清鱼见好就收,她走过去握住少年的一只手掌,只摸到满手剑茧子,假意捏了两下就笑起来:“呀,还真是年纪比我大些,应该是十五岁左右。”
      沈谦也笑:“小狸这手摸骨学得这么好了吗?正是十五岁多,要是清达还在,也该有这么大了。”
      错了。哥哥快十八岁了。
      沈清鱼笑不出来了,她松开少年的手,退到一边。
      入族谱的事没有搞得很大,侍女们在祖宗牌位的供桌上摆好瓜果,沈清正上去敬香,给各长辈叩头敬茶,每人训诫几句,爷爷再掏出老厚的一本册子添上几笔。完事。
      没人要求沈清鱼做什么,但她很乖觉,等沈清正敬茶回来坐下了,就在两人中间的小桌上推了一杯茶过去:“二哥也渴了吧,喝茶吗?”
      少年没有抬头,双手拿起来喝了。
      接下来就要办命牌的事。
      沈靖平双指一并,用灵力在玉牌上刻下沈清正三个字,随后点在他眉心抽出一缕气息存进去,看着玉牌发出微光,就递给下座的沈谦让他去放。
      满架子的晶莹,只有一个黯淡无光。
      也许是收养的事情太顺利,也许是他早就想这么做了,沈谦长叹一声:“也是时候了,将清达的牌子挪到正殿吧。”
      意思就是要换成牌位受人供奉了。
      在沈清鱼沉默的期间,连沈靖平都有些许出汗。
      少门主没有留意到他背后的暴风雨,他把沈清达的碎牌拿起来,把沈清正的玉牌换了上去。
      沈清鱼站起来,她走过去将哥哥的命牌放得端正,把少年的和她的挤挤挨挨放在一处,勉力笑起来,“就这样放,好不好?我也与二哥亲近亲近。”
      沈夫人语带哭腔:“小狸……已经十年了,当年那只队伍的家人,全都立了衣冠冢。你也,放清达安心去吧……”
      “原来如此。”
      沈清鱼的指尖在碎牌的裂缝处刮蹭。
      “我的命牌与哥哥的是在同一块玉上取下来的。原想再等几个月,等到刚好和哥哥那会一样长的时间再来,现在提前一点也不妨事。”
      她从袖袋里取出一粒药丸吞下,众人没反应过来,不知她想做什么。
      不过三五息,沈清鱼开始呕血,鼻子里也呛了两管血出来。
      “小狸!”
      人全涌了过来,离得最近的沈谦抱起她往外冲,却受到一股阻力。她扒住了门框。
      “不准走!你们都给我看清楚了!”她完全是一副将死之态,双眼血红地瞪着自己的命牌。
      沈靖平当机立断发了信号,让家里的医修速速过来。
      “小狸你这是要做什么!你吃了什么东西!解药呢!”
      沈谦想让她把药丸吐出来,呕出来的却只有越来越多的血。沈靖平掏出一样样保命的法宝,要掰开她的唇齿给她塞药。
      沈清鱼咬着牙就是不吃。
      事情说着多时间可短,还不到十息,众人就听到一声清脆的“咔嚓”,扭头骇然一看,她的命牌裂出缝隙。
      沈清鱼以为自己很凶狠其实是气若游丝:“碎了!碎了!看见了没有!你看我死了吗!我是不是还活着!”
      沈夫人抖着手惊慌失措,她毫无办法甚至想把女儿的嘴堵住,让她把呕出来的血咽回去。
      “我错了我错了!小狸你不要这样!解药在哪里?我错了!你快吃解药吧!”
      沈清鱼闭上眼,来不及告诉他们“我没事,睡半个时辰就好”。
      她的命牌在此刻裂成碎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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