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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第 125 章 ...

  •   那人十五六岁的年龄,是温枫良做梦都想梦到的一张脸。

      看清少年容貌的一刹那,温枫良犹如被人施了定身咒,动弹不得。

      他僵硬着身子,震惊地看着那昏迷不醒的少年。

      “前辈?前辈?”

      见温枫良没反应,那小弟子大着胆子戳了戳他,他回过神来:“何事?”

      那小弟子摸着鼻尖说,少年中了毒,问温枫良可有解毒丹。

      中毒?

      温枫良看向少年,取出丹药交给小弟子,看那小弟子给少年喂下,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觉紧握成拳。

      少年面上的黑气散了些许,小弟子如释重负对温枫良行礼道:“多谢前辈。”

      “无需客气。”温枫良若无其事询问小弟子,他们是什么关系。

      小弟子被宗门保护的很好,警戒心不强,三言两语就被温枫良套了话。

      听到少年只是小弟子路见不平所救,并非熟人时,温枫良不动声色长舒了口气。

      一道传音从远处飞来,小弟子接住,听完后为难地看了眼少年。

      温枫良从他表情中猜出几分原委,缓慢道:“我是寒明仙尊的……好友,你若信得过我,便自去和你的师兄师姐们汇合。这少年,由我来照顾。”

      小弟子犹豫几息,偷偷打量温枫良。温枫良气度不凡,相貌堂堂,一身正气的模样,应当和先前那魔修不是一类人。

      而且温枫良腰间那枚玉佩,像是青羽宫的纹样。

      师兄又是一道传音来催,小弟子只好把少年交给温枫良。

      “那就麻烦前辈了。”

      温枫良矜持颔首道:“你且去吧。”

      手腕还在发烫,温枫良凝视着那少年,脑中不受控制浮现出一个念头。

      他想信又不敢信。

      有一年安安生辰,他手腕也曾发烫,小姑娘对着空无一人的方向一声声喊爹爹,而他隐约间好似闻到逢霜特有的香味。

      温枫良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心想,这人是不是逢霜的转世。

      可他随后又想到,北渊族人没有轮回转世的机会,这人说不定只是和逢霜长得很像罢了。

      风拂过树梢,也拂过少年脸颊,少年眼睫颤了颤,看到有人站在他对面。

      那人逆着光,容貌看不清楚。

      忆起昏迷之前被人救下一事,少年道:“多谢仙长救命之恩。”

      声音也像,温枫良怔怔地想。他说:“救你的不是我,我只给了你一颗解毒丹。”

      少年弯了弯嘴角,说:“那也是该谢的。”

      他手掌撑着地想站起身,奈何身上没力气,险些摔倒在地,幸而一双手及时从旁边伸来扶住他。

      那人声音微哑,道:“小心些。”

      温热的体温隔着衣服传到他欺负,却让他错觉那是一团火,浑身轻轻颤了颤。

      少年抬眸,这才看清近在咫尺那张脸。

      梦里那人朦胧的相貌顿时清晰起来,少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捂着头,觉得腕间有火在烧。

      那火沿着他经脉烧到全身,烧到他魂魄,要把他烧成一团灰烬。

      无数场景像风中的雪花一样在他眼前飞过,每个场景都有同一个人。那人或笑或怒,或走或卧,或皱眉或委屈,或流泪或恐惧,最终定格在那人笑盈盈叫他。

      那人叫他:“阿霜。”

      阿霜……

      阿霜。

      少年头疼欲裂,跟着梦中的自己喃喃道:“……随之。”

      随之……是谁?

      再次陷入昏迷前,他听到有人惊慌失措的声音。有熟悉的气息传来,他意识坠进黑暗,越坠越深。

      形容不出那是怎样的感受,像骨头被寸寸打断又接上的痛楚,又像骨头缝里透出来的酸痒,两者混合在一起,让他分不清究竟是痛还是别的。

      他茫然行在雪地中。放眼四望,天地皆是白茫茫,望不见尽头。

      他孤身一人,不知来路,亦不知归途。

      晶莹剔透的神树忽而出现在前方,有人着青衫,长发半束,琥珀色的眼瞳含情脉脉地望着他。

      “阿霜。”

      他一脚踏空。

      少年醒来是在深夜,屋里只燃着一根蜡烛,勉强照亮伏在他床前的人影。

      “温……”

      温枫良伤口疼,睡的浅,少年稍有动静他便惊醒了。烛火昏黄微弱,心上人的面容就在离他不到一臂的距离,他分不出自己是否在梦中,只知傻愣愣看着。

      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梦到阿霜了。

      少年神智昏沉,看似睁着眼,实则脑袋一团浆糊,他下意识往里侧挪了挪,道:“你上来睡吧。”

      温枫良没动,愈发坚信这是一场梦。

      他注视着神情倦怠的少年,专注到眼里再也容不下其他,呼吸也放的很轻很轻,生怕自己呼吸声一重,这场梦就醒了。

      “阿霜。”良久,犹如水上轻烟的轻叹在夜色中响起,轻声道,“是你吗?”

      少年不曾作答。

      他又睡过去,这次睡了一月之久。昭戚查不出原因,温枫良把他们赶出明昭殿,跪在少年床前,眸中蓄了层浅浅的水光。

      温枫良一遍遍试着给少年输灵力。当初逢霜和旧天道同归于尽时,温枫良的本命法器昆吾锤因此毁了大半,这些年逢霜不在,他私底下不要命一般折腾自己,又不许昭戚给他医治,内里早已千疮百孔。

      他担心少年,也不曾注意自己外表。

      故而逢霜从前尘往事里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白发如雪的温枫良,随后是温枫良那只黯淡无光的左眼。

      温枫良丝毫不知掩盖外表的术法已然失效,他端着碗推开门,正要像往常那般喂少年喝药,却见逢霜半靠在床头,神情无悲无喜看向他。

      “你、你醒了?”温枫良欣喜若狂,三步并作两步行至逢霜跟前,紧张询问道,“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逢霜目光凝在他脸上没挪开,闻言摇摇头,语气平静道:“温枫良,你头发是怎么回事?”

      温枫良手一松,托盘掉落在地,瓷碗摔成碎片,褐色的汤药溅到他衣上,有几滴溅在他手上,他恍若未觉,直勾勾盯着逢霜,不确定道:“阿霜?”

      “是你吗?阿霜?”

      逢霜垂了垂长长的睫毛,不答反问:“你头发怎么回事?”

      还有你的眼睛。

      话尚未出口,他就被温枫良紧紧抱住,那双环着他的胳膊在颤抖,喊他名字的声音带着哭腔。

      心一下子软的不可思议,逢霜抬手回抱温枫良,哄小孩睡觉那样温柔拍着温枫良后背,他说:“嗯,是我。”

      温枫良呜咽一声,埋首在他颈间,滚烫的泪水很快浸透布料,将那一块皮肤打湿。

      逢霜抱着温枫良,温枫良安静落泪,断断续续地诉说自己的思念。

      “阿霜,我真的好想好想你。”

      “嗯,我知道。”

      逢霜不厌其烦,柔声回应温枫良每一句话,温枫良哭的脑袋发懵,从逢霜怀里出来时,还一抽一抽的,双手使劲攥住逢霜手臂不肯松。

      逢霜被拽疼了也不说,指腹拂去温枫良面上泪水,认真对温枫良说:“这不是梦。”

      温枫良哭完了,人也清醒了,不好意思低下头,暗恼他怎么在逢霜面前丢了这么大的人。

      但他实在太想念逢霜了。

      以前他想逢霜想到受不了的时候,就给逢霜作画,一张又一张,后来他发现这个方法渐渐没了作用,于是他开始变本加厉折腾自己。

      而自我折磨时,他又会忆起他曾给逢霜的那些折辱。每当这时,他自我厌弃的情绪就达到顶峰,人也变得更疯。

      若非安安还小,恐怕他早抹了脖子,跟着逢霜去了。

      还好,还好,他没有做傻事,否则他跟逢霜就彻底错过了。

      温枫良理智回笼,也想起逢霜问他的话,他心生慌乱,道:“药洒了,我再给你熬一碗来。”

      “不急,”逢霜拉住他,让他在床沿坐下,“你的头发和眼睛是怎么回事?”

      温枫良自知躲不过,老老实实道:“头发是你走的那天晚上白的,眼睛是被温朝弄瞎的。”

      逢霜皱皱眉,温枫良顿了顿,道:“当年你把旧天道困在仰山后,温朝拿安安威胁我,我中了温朝一刀,刀上有毒,解毒丹把毒逼到左眼。昭戚说毒他能解,但我的眼睛治不好了。”

      温枫良故作轻松耸耸肩,说:“这么多年我也习惯了,再说了,有术法掩饰,其他人根本看不出来。”

      “倒是你,阿霜,”他支起逢霜右手,虔诚亲在逢霜手背,埋怨道,“你当年好狠的心,不仅瞒我,还骗我。”

      “抱歉,”逢霜抿着嘴唇说,“我想让你活下来。”

      “那你想没想过,你死了,我一个人活着有什么意思?”

      温枫良爬上榻,微微倾过身子,和逢霜鼻尖对鼻尖,他看着逢霜眼睛,轻而易举在逢霜眼底捕捉到后悔心疼。

      “我这辈子都做不到你那么狠心。”

      明白温枫良要秋后算账了,逢霜痛快认错:“是我错了,你怎样责罚我都行。”

      温枫良哪舍得真罚他,无非是压着他亲了将近半炷香时间,而后心满意足把他搂紧自己怀中,叹息道:“我做梦都没想到,我竟还有和你重聚的一天。”

      逢霜指腹在他腕间摩挲,坦诚道:“三缨丝能护住我一缕魂魄,让我能轮回转世。”

      温枫良睁大眼睛,听逢霜说:“我怕你知晓后随我一同赴死,便没告诉你。”

      他给温枫良留信时,曾想过在信中写明缘由,可思来想去,那封书信被他付之一炬。

      他其实不确定自己能步入轮回。和旧天道那一战太过惨烈,到最后他几乎是以燃烧魂魄为代价,拉开昆吾锤所化的弓。

      每一箭,耗费的都是他转世的机会。

      身归天地那一刻,他庆幸没给温枫良留让温枫良等他的信。

      他魂魄太过脆弱,在三缨丝里养了几十年,才能安全投胎。

      他生来体弱多病,经常吃药,父亲因他拖累家庭为借口,和他母亲和离,母亲带着他白天给别人浆洗衣服,夜里挑灯绣些小物件去卖。

      所得的银钱全都给小孩抓了药,如此过了好几年。

      一日夜里,小孩母亲梦见一位仙长,醒后依仙长之言给小孩改了名字——改了青羽宫那位陨落多年的仙尊之名——逢霜。

      后来,母亲被奸人所害,逢霜成了孤儿。好在邻居心善,时时照拂一二,才没让逢霜沦为乞儿。

      再后来,村落被魔修所屠,逢霜当日在山中捕猎,堪堪躲过一劫,收敛完村民们的尸身,逢霜萌生到清岳仙宗拜师的想法。

      他在途中遇到一魔修,那小弟子相救,又机缘巧合遇到温枫良。

      温枫良久久不语,沉默抱紧逢霜,他想逢霜上辈子斩妖除魔心系百姓,更是为了百姓甘愿舍弃性命,这一世居然连个幸福美满的家庭都没有。

      “安安两岁生辰那日,一直在叫爹爹,那时候……你魂魄可在青羽宫?”

      逢霜仔细想了想:“我不记得了。”

      他养魂那段时间的记忆非常模糊。

      见他面有倦色,温枫良给他掖了掖被子,不再多问:“你先休息会儿,等你醒了,我再给你说安安的事。”

      逢霜嗯了声。

      怀中人呼吸慢慢平稳悠长,温枫良抚摸着逢霜柔顺的长发,没忍住在逢霜唇畔吻了吻,恋恋不舍松开逢霜,到偏殿冲了几桶凉水。

      逢霜身体还弱着,温枫良再想要也不敢碰逢霜,最多只借了逢霜的手,还要拿清水胰子亲自给逢霜清洗干净。

      “安安她啊,调皮的很,不知随了谁,嬴绮常常被她气的火冒三丈,又不敢责罚她。她倒是怕顾白梨,顾白梨脸一板,她就装的比谁都乖巧。”

      逢霜弯唇,温枫良也跟着笑。

      “小姑娘胆子也很大,敢瞒着我们悄悄往魔界跑,还杀了好些魔兽。诺,这就是她送给我 ‘礼物’。”

      温枫良掌心躺着十来颗洁白的珠子:“不知道她从哪儿看到的,说是长生魔蜥的脊骨磨成珠,能给别人带来好运。”

      他把一部分珠子交到逢霜手中,说:“这几颗,是安安给你的。她说她最喜欢她爹爹了,所以要把最好看的留给爹爹。”

      逢霜一怔,这几颗珠子颗颗都磨的圆润饱满,看得出费了很大的心思。

      温枫良从乾坤袋掏出什么东西,套到他手腕,他定睛看去,每颗珠子颜色都不一样,其中就有一颗长生魔蜥的脊骨珠。

      这些珠子都有给佩戴者带来好运或者保平安的寓意,温枫良欣赏着逢霜戴上他亲自做成的手串,道:“我把它练成了法器,里头有我一半心头血,你千万不能弄丢了。”

      “温枫良,过来。”

      温枫良依言上前,在逢霜的示意下微微弯腰。

      一只手遮住他右眼,视线立刻变得漆黑,没急着拉开逢霜的手,温枫良略有疑惑道:“阿霜?”

      一个吻轻柔落在他左眼,逢霜含笑道:“嗯,我在。”

      “温枫良,你愿不愿意和我重新成亲?”

      呼吸一滞,温枫良说:“我求之不得。”

      昭戚终于答应季明元那天,逢霜和温枫良重新拜了堂,成了亲,这场婚礼办的格外盛大,修真界仙界魔界都收到了请柬。

      他们在众目睽睽下相拥,逢霜微仰起头,任由温枫良吻上他嘴唇。

      喜宴结束后,温枫良回到喜房,同逢霜饮了合卺酒。他趁着新婚夜逢霜神智涣散之时,哄骗逢霜与他合了契。

      这一世逢霜并无修道的天赋,寿命只有短短几十年,死后也再无转世的可能,温枫良对此并不强求。

      魔界日益强大,同修真界关系尚可,新一任魔尊他亦挑好人选。

      安安成了大姑娘,有顾白梨嬴绮姬崇等人护着,那半身魔族血脉也被他想办法洗去,往后前途定然是一片光明。

      他可以安心随逢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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