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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暗澹】丧葬 ...

  •   急诊室的玻璃门大开着,外面的寒风呼呼地往里面刮。

      苍兰红着眼眶,哆嗦着脚站在急诊科的大门外。

      她想她得站在一个显眼的地方,才能让过来接她的人尽快找到她的位置。

      她不知道谁会来,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自己除了母亲,还有谁能依靠。

      她的意志逐渐消沉,意识也变得涣散,周遭的嘈杂人声越来越遥远,等待了半刻钟,一个身材高挑的熟悉人影慌慌张张跑到苍兰面前。

      “还好吗?”

      来人是辛叔叔。

      辛晓远身穿一身标准的工作正装,脚踩一双铮亮的黑色皮鞋,出现在苍兰面前。他似乎是在上班中途突然接到苍兰父亲离世的消息,临时向单位请了假,匆匆忙忙赶来了医院。

      “叔叔听说了你家的事。”他俯下身,双手扶住苍兰的两肩,“不要害怕,也别想太多,走吧,叔叔送你回家。”

      苍兰双眼空洞,呆愣愣的跟着辛叔叔走,没有说一句话。

      脑海早已被悲痛占据,苍兰根本无暇细想为何辛叔叔会来。

      后来,她恢复神志,渐渐从阴影里走出来,才恍然明白,母亲在她出生以前便与家人完全断绝了来往,身边没有一个认识的亲戚,唯一关系要好的朋友只有辛叔叔了。

      *
      三天后的清晨,天还未亮,父亲的遗体被送往了火葬场。

      那天早上,天空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曾经与母亲断绝来往的亲戚都出现在了火葬场。

      ——母亲、外公、外婆、爷爷、奶奶、大叔、二伯、姑姑……

      但是到场的众人中,唯独没有苍兰。

      薛宜没让她去,火葬焚尸现场对年幼的苍兰来说或许太过残忍。

      那一天,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苍兰一个人,她不知道母亲什么时候会回来,也从未感觉到一天竟会如此漫长。

      初春的寒风席卷了这座城市,整个世界突然变暗,心脏也变得异常沉了,脑子里一片迷蒙,身体开始失重,似乎要飘起来,一种掉入黑洞般的感觉将她湮没。

      混沌的世界里,她只得闭上眼,让自己沉睡。

      “兰兰,走了,该出殡了。”

      躺在床上的苍兰浑浑噩噩睡着了,薛宜匆忙赶回家用力摇晃着她的身体,才将她叫醒。

      苍兰蹑手蹑脚从床上爬起来,跟随母亲来到了灵堂。

      午时一点。

      父亲的黑白遗像和灵位牌供奉在灵堂中央,遗像前还摆放着水果、糕点、鲜花、白酒、香炉等各种祭品,而灵堂两侧是摇摇闪烁的长明灯。

      灵堂内聚集了很多身着白色孝服,专程前来吊唁的亲戚。

      这些亲戚苍兰从未见过,也不认识。

      其中一个苍兰并不认识的老妇人走过来,伸出粗糙且布满老茧的手抚摸着苍兰的柔发:“来了,都长这么大了……”

      出于防备,苍兰下意识往后缩,让老妇人的手落了空。

      老妇人颤抖着把悬在空中的手收回去,眼里饱含泪水:“不记得我了……我是外婆啊……你刚出生时,被你妈抱在怀里,只有这么大。”老妇人说着用手比划了起来,又盯着苍兰的脸说道,“瞧瞧这双眼睛,这鼻子,跟你妈妈生得一模一样……”

      “妈,行了,别说了……”薛宜打断外婆,“陈年旧事,现在再提起来没有任何意义。”

      薛宜把手中的白色孝服认真为苍兰穿上:“兰兰,这是服丧的孝衣,不能随便脱下来。”

      “嗯,我知道了。”苍兰谨记母亲的叮嘱,将身上的孝服裹得严严实实。

      传统的丧葬仪式有很多讲究。

      按照传统习俗规定,苍兰身为独生女,父亲唯一的女儿,同时作为主拜人,在出殡前,依指示先向左右司礼施礼,再回到正位,在芦席中间站定,面对灵位弯腰鞠躬,然后行到香案前,拿起一箸香,面对灵位作揖、下跪、三上香。

      接下来,按辈分,其余亲戚按先长后幼、先近后远的顺序,依次鞠躬、跪拜和上香。

      其余亲戚跪拜时,苍兰得一直守在灵旁跪叩陪祭。

      苍兰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膝盖早已麻木,身体也开始微微摇晃。

      就快要支撑不住时,准备起灵了,起灵前,送葬队伍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

      一般传统丧葬习俗,讲究儿前女后,丧葬应以儿子为主,但是父亲没有儿子,他去世得早,更没有子孙后代,所以丧葬仪式没有必要完全照搬传统习俗的流程。

      苍兰依指示跪在父亲的灵堂前,头上顶着瓦盆,父亲的远房侄子抱灵位牌、遗像,其余孝男孝女手握着“哭丧棒”,父亲的侄媳抱“馅食罐”,准备起灵。

      抱“馅食罐”,抱灵位牌,抱遗像的亲戚苍兰一个也不认识,现在却都聚集在一起为父亲举办隆重的丧葬仪式。

      起灵时,苍兰跪在灵位前,当着众亲戚的面,将头上的瓦盆摔碎。

      听大人们说,这个时候,一定要痛哭流涕,哭声越大越悲痛就代表着越孝顺,而且摔瓦盆讲究一次摔碎,而且越碎越好,摔瓦盆就是摔逝者的锅,瓦盆摔得越碎越方便逝者携带。

      可是,苍兰心已麻木,完全哭不出来,只有假意低声嚎啕。

      “你看你看,他们家的女儿,哭都没哭出来,太冷血了!太不孝顺了!以后大家看见她,都会说她是个不孝女!”

      丧葬队伍中一个不认识的伯母在人群中毫不避讳地高声说道。

      苍兰不明白,她为什么必须得哭?

      她的父亲,暂且不能称得上一位合格的父亲,她也并不需要装腔作势在众亲戚面前痛哭流涕。

      苍兰只是抬头淡淡看了一眼那位不曾相识,以后也不会再见面的伯母。

      正式出殡时,苍兰砸瓦起灵,抱起雕花黑檀木骨灰盒走在最前面,父亲的侄媳抱着“馅食罐”走在第二,父亲的远房侄子抱着遗像位于第三。

      瓦盆摔碎、唢呐奏起、幡杆高扬,熙熙攘攘的送葬队伍开始踟蹰前行。

      阴阳先生提前选定了吉时吉日,父亲的墓地选在远离市区的郊外山区,骨灰盒到达墓地后,送丧亲戚再次整理了墓坑,把随葬的馅食罐、长明灯放在墓坑壁上龛内。

      父亲的骨灰盒没有入棺,只有将骨灰盒放入墓穴,前来的亲朋在墓穴前向逝去的父亲深深一鞠躬,有人手持铁锨向墓穴四个角各撂一锹土。

      看着一抔又一抔黄土将骨灰盒掩埋,并逐渐堆起坟堆,苍兰敏感的神经开始隐隐作祟,无意间刺激了泪腺,模糊了视线。

      仪式到最后,母亲带来了父亲生前所有的衣物,连带着所有有关父亲的相片,洒上助燃白酒,用明火点燃。

      火灭灰烬,扬上天空,消散全无,有关父亲存在的一切痕迹被尽数烧尽,清除抹掉。

      没有留下一丝眷恋。

      只有那只深蓝色的手工荷包一直被苍兰藏在身上,没有拿出来烧毁。

      *
      头七过后,举办完丧事,亲戚朋友都离开了,家里只剩下苍兰和母亲两个人,劳累了数天的薛宜生了一场大病。

      她住院了。

      先前落下的病疾、丈夫离世的打击加上操办丧事大大小小的事务最终压垮了薛宜。

      而这段时间,苍兰必须将心收回来,投入学习,因为她即将面临小学毕业和严峻升学考试的压力,便不得不在下午放学后,带上练习册和试卷去医院照顾生病的母亲。

      这天傍晚,同往常一样,苍兰放学后来到母亲的病房,还未进门,她看见辛叔叔站在病床床头,与母亲认真交谈着什么,床头柜上还摆放着一束艳丽的黄色雏菊。

      苍兰握住双肩书包的肩带,站在病房外,并不是很想进去。

      她索性拿出试卷和铅字笔,蹲在病房外的走廊上,认真写起了作业。

      刷刷刷,写完一本又一本练习册,直到天快黑了,辛晓远才离开病房。

      辛晓远走出病房时,低头看见苍兰蹲在门口埋头做作业,他弯腰伸手揉了揉苍兰的头发,柔声道:“叔叔会等你们。”

      苍兰木讷地抬起头,不太明白辛叔叔话里的意思,她把试卷和笔收起来,放进书包,慢慢移步到母亲的病床旁。

      这时,发药的女护士将一个装着白色药粒的小药杯递给薛宜:“3床,你的药,这是安眠药,晚上睡觉前再吃。”

      “妈,你还是睡不好吗?”苍兰问道。

      薛宜无奈摇摇头,把药杯放在床头柜上,她沉默了许久,紧紧抓住苍兰的手,慎重说道:“兰兰,我们可能得搬家了。”她顿了顿,又说道,“我希望你能理解妈妈做出的决定,也能割舍掉以前不值得留恋的东西。”

      之后,几乎每天下午辛叔叔都会来病房照顾薛宜,他也依旧穿着那套整洁的工作正装。

      不求回报,每天照顾薛宜的辛叔叔跟逝去的父亲完全不同,他心思细腻,从不抱怨,总是耐心为薛宜盛饭、喂药,照料薛宜的生活起居,薛宜的病也一天一天好转起来。

      不久后,薛宜痊愈出院了。

      最终,在苍兰小学毕业的暑假,薛宜带着苍兰住进了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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