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离火》年洗时

4、花羹

　　看走眼了？
　　司余厌眨眨眼，没有看错。
　　他颈间清清楚楚地坠着一节骨头。
　　那么这人，真的是薄还归？
　　司余厌犹豫一下，他又不认识人，跟过去直接一句“我是你师弟你跟我回去吧”是要吓死谁？
　　而且普天之下又不是只有那个姓薄的戴骨坠。
　　认错人了多尴尬。
　　这么大个人能丢了么？不能吧？他是瞎了还是残了？自己找不到回家的路需要有好心人领回家么？

　　如此这般地自我开导一番，司余厌撇撇嘴，扔掉糖葫芦的杆子，伸伸懒腰，扬长而去。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薄还归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来，皱起眉头。
　　方才那人，好生眼熟，总感觉在哪里见到过。
　　但他也不愿多想，兀自发了会儿呆，离开了。

　　——

　　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来荡去，司余厌有些无聊了，正欲打道回府，却听得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十三师弟！”
　　司余厌：“……”
　　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是谁。
　　司余厌不动声色地向前看了看，迅速挑出一片人群最密集的地方，打算装作没听见，快步往人群里钻。
　　“十三师弟你跑什么？我在后面啊！”
　　身后的声音还在喊。
　　司余厌忍无可忍地想：我当然知道你在后面，你不在后面我能走这么急吗？

　　“十三师弟。”声音低沉清冷。
　　听到这个声音，司余厌终于停下步子，回过头来。

　　身后的两个青年走向他，个子稍矮些的那个可以说是小步快跑过来的，扑过来就想搂司余厌。司余厌眉心抽了抽，侧身躲开了。
　　那人扑了个空，回过脸来震惊地看着司余厌：“十三师弟，你不爱师兄了吗？”
　　司余厌：“……”
　　司余厌：“……我爱过么？”
　　这位“师兄”闻言，瞬间委屈巴巴地看向另一个人：“阿川……”

　　那青年看都不看他，而是向司余厌点了点头：“十三。”
　　司余厌冲他抱了抱拳：“七师兄。”
　　被冷落的那位撇撇嘴，不甘心地蹭了过来：“十三师弟，那我呢我呢我呢？”
　　司余厌：“……”
　　司余厌一看到他就想按太阳穴，但还是礼貌地道了一句：“九师兄。”

　　眼前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司余厌的二位师兄，也是整个儿临崖栈和他关系最好的同修。
　　林迁言，秦细否。

　　林迁言是个活跃的人，整日唧唧呱呱有说不完的话。秦细否正好与他相反，是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闷葫芦冰块脸。
　　林迁言和秦细否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一块儿，见了一个，常常能见到另一个。林迁言老爱缠着秦细否，跟他讲一大堆有的没的，秦细否到底有没有听，谁也不知道，也没人知道为什么性格迥异的两个人会常黏在一起。

　　他们两个长得都不难看，林迁言看上去年纪小，因为五官长得有些乖巧，再加上他爱笑，爱说话，所以很讨长辈的喜欢。秦细否则更讨姑娘欢心，那股淡淡的冷意使他给人一种神仙哥哥的既视感，要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笑了一笑，可谓是赚足了众人眼球。

　　但司余厌又更不一样。
　　这人也会笑，比秦细否这个冰块脸的几率大多了。
　　可惜，一笑就是一张嘲讽脸。

　　这人笑起来的时候，长眉一挑，眼尾一挽，薄唇一勾，笑得轻浮懒散，嘲讽得简直没了边儿。

　　笑得众人直起鸡皮疙瘩。
　　而见过他真心实意明灿灿笑脸的人，可谓是少之又少。

　　林迁言满意了，站到秦细否身边，说：“十三啊，你到这儿来干嘛？”
　　司余厌懒叽叽的：“闲。”
　　“吃饭了吗？听说前面新开了家酒楼，要不然我们一块儿去吧？”
　　“不。”
　　“……”
　　林迁言一把扯住司余厌的袖子：“你说不去就不去？走走走，成日家懒懒散散的，饭也不好生吃，要不是师兄我……”
　　眼看他又要叨叨起自己的“丰功伟绩”，秦细否淡淡地把这人的嘴堵了回去：“辟过谷本来就不需进食，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爱吃又怕胖？”
　　林迁言生气地拽秦细否的衣袖：“你说谁？”
　　秦细否由着他拽：“谁气急败坏就说谁。”
　　林迁言：“……”

　　在秦细否这儿受了埋汰，林迁言又委屈巴巴地去拉司余厌：“十三师弟……”
　　司余厌淡淡地把衣袖从他手里扯了出来：“七师兄说的是实话。”
　　林迁言：“……”
　　这两个可恶的冷面男！我林迁言再也不要理你们了！

　　他赌气学着另外两个人的冷淡劲儿，走在后面一脸高深莫测地不吭声。
　　对于生性话痨的林迁言来说，憋着不吭声也真是苦了他了。
　　走着走着，林迁言发现前面两个人在悉悉窣窣地说话，还发出奇怪的细碎的声音。
　　林迁言一开始还端着不去理睬，可过了一会儿，他忍不住偷偷瞧他们一眼，再瞧一眼。越忍越难受，像是百抓挠心。林迁言最后还是没忍住，一边暗骂这俩人没良心，一边蹭上去，脑袋往两人之间钻：“你们在干什么？”
　　二人一回头，一人手上端着份小吃。

　　林迁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两个没良心的背着他吃独食呢！
　　林迁言当即扯住秦细否，干打雷不下雨地哀号起来：“没天理啊……你们……你们居然背着我做这样的事情！果然……果然……果然人心易变，面目全非！你们好狠的心！”
　　司余厌：“……”
　　秦细否：“……”

　　这台词过于糟糕，街上已经有行人在偷偷斜眼打量他们了。眼看着这现世宝就要在大街上表演一场《奸夫和师弟劈腿后我苦情戏重拳出击》，司余厌在心里给自己立了两个选择。
　　一，大骂“你他妈是不是吃太多顺便把自己脑子一起吃了”。
　　嘶——好像更容易误会。
　　二，掉头就跑。
　　嗯——似乎像极了捉奸后恼羞成怒夺路而逃的戏码。

　　他还没来得及在这两个糟糕的选项里做出选择，秦细否已经略带嫌弃地把林迁言从自己身上撕下来：“林缇，你又发什么疯？”
　　林迁言委屈地闭了嘴，委屈地接过秦细否手里的炸丸子，委屈地吃了起来。

　　司余厌：“……”
　　看着眼前的画面，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亮。
　　司余厌木木地继续往前走，把嘴里的炸年糕当作林迁言在嚼。

　　——

　　新开的酒楼取了个挺有江南风的名字。
　　杏帘在望。
　　“杏帘招客饮，有望在山庄”。
　　过眼处楼阁工整，素净淡雅。

　　三人拂开门口垂着的细篾湘竹帘，小二上前，笑道：“公子几位？”
　　秦细否道：“三位，雅间。”

　　小二热情地招呼道：“好嘞，三位客官楼上请，三楼璇玑号雅间。”

　　一行人上了楼，落座之后小二呈上誊着菜单的竹简，奉上三壶庐山云雾就先退下了。
　　这家酒楼风格清幽素雅，丝毫不嘈杂，侍从也知趣，倒是合了司余厌心意。

　　“司陌想吃什么？随便点哈，跟师兄就别见外了。”林迁言捧着竹简，大大方方地笑道。他们几个独处的时候，林迁言喜欢直称他的名，说是更亲切一点。

　　司余厌动作停滞须臾，而后捧着茶杯淡淡咽下一口庐山云雾，道：“无妨，江南菜系，我还都入得了口，你们看着点就是。”
　　秦细否道：“没有特别喜欢的？”
　　未等司余厌答言，林迁言就自己先接了过来，道：“当然有，他就喜欢甜的。”
　　司余厌顿了一下，没有答话。
　　秦细否看向林迁言：“你知道？”
　　林迁言点点头，笑道：“那当然，你喜欢什么我也知道，不太喜欢甜食，就喜欢清淡的，最好还是素食，对吧？”
　　司余厌捧着茶杯，掀起眼皮淡淡瞧了他们一眼。
　　秦细否微怔，收回目光，道：“你还真知道。”

　　林迁言显得有些骄傲：“一个是我师兄，一个是我师弟，当然知道。那你们可知我喜欢什么呀？”
　　林迁言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期待。
　　秦细否：“……”
　　司余厌：“……”
　　秦细否继续看菜单。
　　司余厌捧着茶杯喝得如痴如醉。

　　林迁言满脸小星星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等了片刻无果，林迁言震惊地看了眼秦细否，又震惊地看了眼司余厌，做出悲戚之感：“你们……我这一腔痴情，终究……终究是错付了……”
　　秦细否：“……”
　　司余厌：“……”
　　司余厌淡淡道出实情：“……师兄你有什么是不吃的吗？”
　　林迁言：“……？”
　　秦细否忍了忍，没忍住：“噗。”
　　林迁言一脸惊喜：“你笑了？”
　　秦细否又板回了冷淡脸：“你眼花了。”
　　林迁言：“……”

　　秦细否就三个人的喜好叫了几样菜，执意让司余厌自己要一样，司余厌拗不过，执卷随便挑了个顺眼的名字：“要一份宿氿花羹。”
　　司余厌懒叽叽的声音道出这个名字后，突然愣了一下。
　　林迁言察觉到了，疑惑道：“怎么了？”
　　司余厌回过神来，道：“无事。”
　　他把竹简还给小二，重新倒了杯庐山云雾。
　　总感觉这名字好耳熟，像是在哪听到过。
　　应当是在别家酒楼里见到过吧，司余厌没有多想，也没发觉一旁的秦细否神色有些阴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