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临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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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书先生的折扇开了又合，说得唾沫横飞，眉飞色舞。
“传说当年混沌初开，三界是为一体。修真大陆上人魔鬼怪同天而栖，那叫一个鱼龙混杂。但是啊，始神轩辕一族拍案而起，结集了几乎所有人神仙，将魔物镇在朔阳山下。
“说到这朔阳山，想必大家都有所耳闻。大陆东西南北四个方阵分别矗立着四座山峰，而大陆正中间的位置，就是那座传闻中的朔阳……”
说书先生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台下懒懒散散的人白眼都快翻到天上了。他们当中有个糙汉，半碗黄酒下肚，大手一挥，粗声粗气道：“嗐，这都老掉牙的故事了，谁没听过？我们隔壁村的小娃娃都背得出来。您倒是讲点新鲜故事呐？”
周围一群人懒懒地附和了几声。
说书先生好不尴尬地拉起袖口擦了把汗，磕巴道：“这……典故之内涵高深也，不、不可轻待。”
台下的农人们丢了手里的瓜子花生，唏嘘远走。
“还以为能听到什么好东西呢……”
“就是啊，还什么典故，真笑死人了。”
“唉，家里还有两片稻子没收，这天色，怕是要落雨，赶紧回去吧，晚了稻子就霉了。”
一行人嘀咕着离开，说书先生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摇头叹息着收拾好书箱。一会儿确实是要下雨，赶着把书摊支起来，也许能卖掉一两本，那今晚的饼子就有着落了。
如今年纪大了，哪里还能说得出什么好书呢？想想自己年轻那会儿，那叫一个满堂彩！
先生沉浸在过去的辉煌里，又是一声轻叹。
街上的小贩都急着收摊，急着回家避雨。唯有这位鬓发斑斑的说书人，急着把书箱打开，把几本书亮在上头，等着买家。
收着东西的小贩极为怪异地看了他几眼，大概是觉得这个赶着下雨摆摊的人很是奇怪，看了两眼，便收回目光，有家的急着回家，无处可归的也脚步匆匆地找地方落脚。
他坐在书摊前，焦急地等着几个用以果腹的铜板。
他就这么等着，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偶有几个孩童跑过街头，天上黑云泼墨，云层极为低沉，仿佛触手可及。
前些日子，他碰到了一个怪人，应当是个姑娘。裹着一身黑色的斗篷，看不清脸，因为帽檐拉得极低，怀里还抱着一只黑猫。
怪人一个字都没说，大概是个哑巴。只是指指点点地做着手势，向他买了几本书，价钱不算贵。
可是那怪姑娘抱着猫走了之后，先生看见他卖掉的几本书还好好地搁在那里，上头放着钱。
先生慌乱地朝她离开的方向张望了几眼，她早已走远了。
先生热泪盈眶，朝那怪人离开的方向缓缓鞠了一躬。
倏忽，第一滴雨珠划破云层跌落下来，打在先生面前的书箱上，他回过神来，抬起脸看了看，第一颗之后，更多的雨珠落下，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雨总是说来就来的。
先生叹了口气，准备收拾东西找地方避雨。他弯下腰，正准备将书箱合上，忽地瞥见长街街尾有个人影，撑着把素色的油纸伞。
先生直起腰，眯缝了下眼睛，看清了来人。
那是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着一身黑底蓝边的道袍，神情散漫。
先生几乎瞬间就想到了几天前的怪姑娘，直愣愣地看着他，直到那人走到他面前，他才猛地反应过来，干巴巴地招呼了一声：“小公子……买、买书吗？”
少年淡淡地掀起眸子看了他一会儿，沉默片刻，才沉声道：“随便拿两本。”
先生尴尬地搓了搓手：“小公子……想要什么样的？”
少年静了一会儿，道：“山启。”
先生愣了一下，山启不是垂髫小儿都能背得出来的传说故事吗，他要这个做什么。
又是个怪人，先生拣了两本书包好，双手递给他。
少年一手接过书，一手递过钱，又把手里的油纸伞递给他。
先生又愣了一下，这才发现少年的伞从刚才起就遮了一半在他身上。
见他僵着不动，少年略有些不耐烦，把伞塞到他手里，然后拎着书离开。
先生摊开手掌，发现他给钱给多了，急忙道：“小公子，你的钱——”
少年头也不回，只向后摆了摆手。
司余厌一个人慢慢悠悠地拎着纸包在街上晃悠，伞给了卖书的，他就先进了一家客栈休憩。
司余厌掀开帘子，懒洋洋地招呼了一声：“小二，温两碗酒来。”
小二拖腔拉调地应了：“好嘞客官——这就来喽——”
片刻之后，酒上来了。
司余厌一手撑着太阳穴，一手端起酒碗，仰头一饮而尽。
客栈里头人不多，司余厌两碗酒下肚，意犹未尽，叫小二道：“有竹叶青吗？”
“有有有，客官要几两？”
司余厌闲散地嗤笑一声：“要一坛。”
小二：“……”
半个时辰后，云开雨歇。司余厌起身，付了银子，拎着纸包走了。小二看着桌上两只空酒坛，陷入了沉思。
——
临崖栈，听名字是个客栈，看上去是个云崖，实际上是一处修真门派。它坐落在姑苏一片深山悬崖之中，陡峭险峻，又称“非人间”。
临崖栈的房舍星罗棋布地分散在群峰之间，星星点点，临崖而筑。近乎垂直的峭壁之间，筑着木建小屋，通常这些屋舍的门对着一小片可怜的平地，窗户一开，就是万丈悬崖，一个不小心落下去，尸骨无存。
临崖栈共有十二峰，各个山峰之间以铁索木板桥相接，山峰矗立于天地之间，云绕脚下，雾入衣襟，其岸势上接九天，下可揽月，浑然天成，是一处阒静安然之地。
司陌，字余厌。
七大门派之次的临崖栈，是他的师门。
司余厌拎着书，一路不紧不慢悠哉游哉地晃到山脚下，突然鬼使神差地抬头看了一眼天幕。
日薄西山，绯红的烟霞落日浸红了连绵起伏的青峦，归巢的寒鸦吱吱哇哇地叫着，隐匿在环绕群峰的云雾之中，不见了踪迹。
他有片刻的愣神，之后，一如寻常地踏上了生着淡青苔痕的石阶。
临崖栈是个极其随意的门派。
此门派的宗旨为“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 【1】
门训更是有“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2】，以及“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3】诸如此类。
与修真界第一大派淮夕观不同，人家淮夕观是高雅得无边无际，对功名利禄抱以矜持孤高的态度。
临崖栈就不一样了。
它压根儿瞧不上。
临崖栈中人普遍认为，人生在世，随性最重要。
名义银子要来有何用？罢，罢！且先由我乐得逍遥。
小酒喝一喝，小菜吃一吃，修为够了，撒手避世，从此隐居。
这个修真界的第二大门派，成天想的就是天下安乐，好去隐居。
世人纷扰太多，这些人不屑为金银烦忧，我自饮酒逍遥，明日预兆反正看不穿，又何必长吁短叹悲戚今朝呢？倒不如一醉方休。【4】
门派都这么随意了，掌门更好不到哪里去。
临崖栈的栈主，姓姜，其实不老，不过四十出头的样子。
在某种程度上，此人还是司余厌的义父。
实际上并不是。
司余厌临走的时候，从那家客栈打了一壶女儿红。
他才走到临崖栈主楼门口，姜恒老远闻到酒香，立马就从主楼内探出头来，见是司余厌，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小陌子，回来啦？”
司余厌一阵好笑，就知道这老酒鬼肯定老远就在望风。
于是他故意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应了一句：嗯。回来了。”
姜恒搓了搓手，眼神跟刀子似的在他身上来回搜刮：“回来了好哇，嗯……邪祟除了？”
司余厌看他那急不可耐的样子，竭力忍笑：“除了，小妖小怪而已，不算什么。”
姜恒终于发现了酒香的来源——司余厌身后拎着的一只红泥酒壶。
司余厌每次下山除魔，都会顺带给姜恒打一壶酒。一开始姜恒还意思着客气客气道声谢，习惯了之后他反而在司余厌回来的第一时间要酒喝，轻车熟路。
姜恒闻着酒香又喝不着，但又不好意思在小辈面前表现得那么明显，只能拿眼干瞪着酒壶，忍着馋虫没话找话：“嗯，挺好的、挺好的，但我听说那镇子的酒……啊不是，那镇子的邪祟闹得挺凶的，怎么到了你这儿就是小妖小酒……怪。”
司余厌看他眼珠子都要瞪出去了，也不再逗他，把酒从身后提了出来：“别套话了，这儿呢，少不了。”
姜恒满心欢喜地接了酒，絮絮叨叨地，像个顽童：“哎呀……你说你，带了酒也不快点拿出来，还要吊我胃口……嗯，这酒好，香啊！你在哪打的？下回我也去……”
司余厌由着他嘀咕，敷衍地应付几声。
进了屋，姜恒宝贝似的把酒坛搁在一旁，然后给他斟了杯茶：“对了，这几今年的空境弟子就出关了。”
司余厌懒洋洋地捧起茶盏：“关我什么事。”
空境是临崖栈第七峰的一处石窟，由于灵气充沛，所以是个极佳的闭关之所。
临崖栈的弟子在入门后有两种选择，一是跟着门派修炼，二是进入空境闭关。
闭关时间长短根据自身情况而定，每一年都会有一批年龄不等的弟子出关。临崖栈会找十几名弟子，替他们安排住处，照顾一下。
这确实不关司余厌的事。
但是——
姜恒满足地喝着酒，继续说：“二长老的义子也会在里头，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你去接应他比较合适。嘶——四舍五入一下，你还得叫他一声师兄。”
司余厌一口茶呛在喉咙里，咳得惊天动地。
你再说一遍，他是我谁？！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临崖
